是于吉和黄月英都看出她说的假话,黄承彦正要再问,文鹭已经抱着女儿冲进黄家大院,躲到暂借黄家那间又小又黑的偏房中痛哭去了。
黄承彦心中狐疑,执杖行至昏迷不醒的康鹏身前,仔细打量康鹏,好在于吉给康鹏包扎伤口时,因为手中没有布匹,就把康鹏穿着去见孙坚时的那身官袍撕开代替,生活作风俭朴的康鹏身上又没有其他可以证明身份的配饰,才没让黄承彦能一眼看出破绽。
“这人的相貌,好像有谁向我叙述过?”黄承彦心道,黄承彦正要回思往事,他的女儿黄月英已经抱住他的手臂摇晃,“父亲,别看了,先让他去治伤,等他醒过来了,一问就知道他的身份。”黄月英一边招呼庄客将康鹏抬进自家医治,一边向黄承彦说起自己与康鹏相见时的情景,黄承彦也是识货之人,对蒸汽机与螺旋桨也大为惊艳,只顾与女儿讨论这两样这个时代没有的机械的可行性,暂时把康鹏的身份放在脑后。
天很快就黑了,夜灯初上,喧闹了半日的黄家庄渐归平静,随着村民家中的油灯一盏盏吹灭,夜更深了,田野间只有蛙鸣鼓噪。文鹭抱着女儿在房中哭得双眼红肿,心中始终放不下生死不明的康鹏,文鹭无比痛恨这个使自己幸福家庭家破人亡又强暴了自己的仇人,但文鹭在父亲死后,也只有康鹏和黄月英身边才能感受到那么一丝温暖与关怀,而且康鹏在明知文鹭要杀自己报仇的情况下,仍然放走文鹭,还赠送路引路费,种种关切言语,文鹭仍然记忆犹新,何况……
不知不觉间,文鹭抱起女儿,轻轻推开房门,悄悄来到黄月英专门用来制造新机械的房间外,白天康鹏被抬进黄家时,文鹭听到康鹏被安置到这里,文鹭见屋内灯火通明,心知黄月英那个发明狂又在鼓捣什么机械了,便小心捅破窗纸,偷眼看进房中。
房间里,黄月英正在桌前切削着什么,房的一角是黄月英平时休息的床铺,全身包得就像木乃伊一样的康鹏正静静的躺在床上,于吉老道坐在床边,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黄月英手中雕刀放出的声音。
文鹭在房间外偷看良久,康鹏始终不见醒来,文鹭几次想推门进屋,可又强自忍住,又过了良久,文鹭终于还是摇头轻叹,正要离去,怀中爱女却又哇哇大哭,在这黑夜中格外刺耳,不仅黄月英和于吉听到,就连昏迷中的康鹏都仿佛听到,僵硬的身体微微动弹,蛤蟆嘴中也吐出几声无意识的声音。
黄月英飞快打开房门,冲文鹭娇笑道:“文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看他,快进来吧。”文鹭涂有药水的粉脸通红,就像发烧一样的烫,可双腿还是情不自禁的迈进房门,被黄月英推到康鹏床前。
“姑娘,你不会是又来杀他的吧?”于吉老道见文鹭进来,吓得赶紧护在康鹏面前,生怕文鹭一剑断了他的财路。
“老骗子,少废话。”黄月英双手叉腰,低声训斥于吉道:“过来帮我削螺旋桨,不要妨碍我文姐姐照顾董太师。”
黄月英此言一出,文鹭大惊失色,于吉更是下巴差点没掉地上,指着康鹏结结巴巴问道:“他?他就是当朝董太师?那个权倾天下的董太师?”文鹭也把怀疑的目光转向黄月英,奇怪她怎么能知道康鹏的身份。
“是你告诉我的啊。”黄月英轻描淡写的对于吉说道:“你说你只要把他送到永安,就可以获得千金,在永安,能值这个价、又年龄相符合、还能让我文姐姐一看到他就想杀他的,天下除了董卓还有谁?”
于吉的嘴张起老大,看看文鹭,又看看文鹭怀中抱着的婴儿,突然明白了什么,朝文鹭深鞠一躬,撒腿就跑到黄月英的工作台前,再不敢往康鹏这边看上一眼。黄月英也大有深意对文鹭娇笑不止,直笑得文鹭脸上快滴出血,几乎夺路而逃,才转身回去指使于吉老道干这干那。
文鹭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回头再看康鹏,见康鹏因为失血过多的嘴唇已经干裂,忙端起放在床头的茶杯,慢慢喂康鹏喝下,又打来热水,替康鹏擦洗肥脸及四肢,铺床盖被,秋天的荆州的还是很热,文鹭又给康鹏搧风取凉,动作之温柔像极了一名贤惠的妻子。
鸡叫三遍,黄月英和于吉已经趴在工作台上睡熟,文鹭彻夜未眠,仍然守候在康鹏身边,这时,康鹏迷迷糊糊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黝黑的女子脸蛋,康鹏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张嘴想要说话,文鹭却摆手制止他开口,到门外灶台上抬来隔水保温的药汁及米粥,一口口喂康鹏服下。
董老大早年摸滚打爬出来的身体始终不是盖的,一碗米粥下肚,康鹏已经能勉强开口低声说话,康鹏低声道:“你是谁?谢谢你。”
文鹭呆呆看着康鹏,心中爱恨交织,眼泪又滚滚而下,泣声道:“你不用谢我,其实我想杀了你。”
“是你!”康鹏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立即认出她就是当初在益州企图谋杀自己却失手被擒,最终被自己奸污那名神秘美女,康鹏失声道:“你?你怎么在这里?我找得你好苦。”康鹏这句倒不是假话,文鹭走后不久,董卓军便控制了益州大部,康鹏担心文鹭的安全,几次悄悄派人寻找文鹭,只是都没有找到。
这时候,文鹭放在康鹏床尾的女儿醒来,又哇哇大哭,文鹭顾不得回答康鹏,忙将爱女抱起哺乳,康鹏见她已经有了孩子,大惊道:“这孩子是谁的?你已经成亲了吗?”
“啪!”文鹭气得眼冒金星,顺手就重重给康鹏一句耳光,恶狠狠的瞪着康鹏直喘粗气……
不良学生挨揍的时候,荆州大名士黄承彦正好起床到庄中散步,正走出大门,管家从后面追上来,对黄承彦点头哈腰的说道:“老爷,今天是节气霜降,你看是不是把后院的肥猪杀上一头,犒劳一下庄丁。”
“好,杀两头肥猪吧。”黄承彦点头道,那管家大喜,正要离去,黄承彦却忽然想起什么,忙叫住那管家,“等等,你刚才说杀什么?”
“小人说杀肥猪啊。”那管家疑惑答道。
“对了,是他。”黄承彦一拍大腿,失声叫道:“竹林七贤的陈翔陈仲麟向我说过他的相貌,就是他没错!”
第五卷 第一十章 红颜依旧
“啪!”文鹭揍起康鹏来丝毫不比蔡文姬客气多少,康鹏的肥脸上立即浮出一个五指印,就连脸上已经在收口的伤口也被震得又鲜血直淌,但这一巴掌也打醒了康鹏,康鹏瞬间反应过来,抓起文鹭的小手惊喜道:“是我们的孩子?”
文鹭扭转脸不去看康鹏,可俏脸却红到了脖根,康鹏又惊又喜,挣扎着想去抱孩子,但全身剧痛动弹不得,只是不住追问道:“男孩还是女孩,有多大了?取名字了吗?”文鹭低头不语,脸上烧得厉害,在康鹏的连声追问下,终于用蚊子般的声音喃喃道:“是女孩,刚满月五天,叫珍儿。”
“是女儿,哈哈,快抱给本相看看女儿长什么样?”康鹏兴奋得连伤口的疼痛都忘记了,不住催促文鹭把女儿递给他,文鹭犹豫良久,最好还是把女儿放到康鹏怀里,康鹏仔细打量自己的第一个女儿,傻笑道:“真可爱,长大了一定很漂亮,幸亏长得像你,要是成我就惨了。”
“那当然!”文鹭忍不住赏给康鹏一个白眼,低声道:“要是生得像你,我以后就有得担心了。”被文鹭抢白,康鹏反倒有些高兴,摸摸着女儿的小脸笑道:“乖女儿,等父亲伤好了,就带你回家去见你祖母,让你让祖归宗……”
康鹏的话还没说完,文鹭已经把女儿抢走,文鹭气得俏脸惨白,狠狠道:“你休想,女儿是我的,也随我姓文,你休想带走她。”言罢,文鹭抱起女儿大步冲出房间,刚到门口,康鹏却忽然想起什么,惊叫道:“原来是你姓文,那文聘是你什么人?”文鹭呆了一呆,刚想说出实情,但又一跺脚冲出门去,再不理康鹏的呼唤。
“文聘是我文姐姐的父亲,也是被你杀死的那员荆州大将。”文鹭出门不远,趴在工作案睡得很香的黄月英忽然醒来,三步两步跳到康鹏床前,拍打着康鹏的肚皮说道:“董太师,听说你在长安有很多新发明,快全部教我,我劝文姐姐不杀你。”
康鹏大吃一惊,失声道:“她就是文聘的女儿文鹭?还有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黄月英顺口答道:“我叫黄月英,至于我怎么知道你的身份,你先别管,你先教我新技术,否则我就告诉我父亲你的身份,让我姨父刘表抓你去当人质。”
康鹏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这丑陋少女就是黄月英!也就是说,自己正躺在董老大的死敌荆州士林之首的黄承彦家中!如果让大士族黄承彦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自己只怕比落到周瑜手里还要凄惨!黄月英看出康鹏的惊慌,凑到康鹏耳边娇笑道:“知道危险了?那就赶快把你的新技术告诉我,否则我这就去找我父亲,说他最恨的董太师就藏在这里。”
康鹏大怒,这些年已经没人敢威胁他了,想不到今天一个黄毛丫头都敢骑到他头上,如果是美女也就算了,可这丫头还是历史有名的丑女。但康鹏毕竟性命捏在黄月英手里,不得不低头道:“好,本相可以教你新技术,可你也要向本相保证,在本相平安离开之前,绝对不能告诉你父亲本相的身份。”黄月英拍手答应,康鹏心中恶毒补充道:“等老子回到军队里,再慢慢找你这个敢勒索我的丑丫头算账!”
康鹏一边在那里回答黄月英各种科学问题,一边在心中琢磨怎么报复这个胆大包天的丑丫头,黄月英的父亲黄承彦在外面也没有闲着,当黄承彦猜到康鹏的身份后,黄承彦并没有急于找康鹏报复,先不说自己手下这帮村民百姓敢不敢对大汉太师动手,就是沔阳官府也肯定没这个胆子,就算百姓们敢动手捉拿董卓,董卓军驻扎在永安的部队距离沔阳仅有数百里路,还有陆路可通,一旦走漏风声,那么这个黄家庄,恐怕就不是仅仅被杀得鸡犬不留那么轻松了。
黄承彦清楚知道自己亲自动手对付董老大的难度与将要面临什么后果,但黄承彦也不想放过这个士林公敌,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黄承彦回家找到发妻蔡氏,对蔡氏说道:“当家的,我闻得孙坚已死,江东军不日便退,半月之后,正好是我的五十寿辰,你且休书一封与你家兄弟,请他们到庄上赴宴如何?”
黄承彦向来讨厌他的几个小舅子,从来不欢迎他们到黄家庄花天酒地,蔡氏虽然也恨她的兄弟们不争气,可毕竟骨肉亲情,见老伴难得邀请自家兄弟,哪有不允之理,马上点头答应,提笔给兄弟写信,黄承彦又提醒她道:“这事先不要对月英说,等她的舅舅们到了,给月英一个惊喜。”蔡氏笑着答应,暗笑丈夫一大把年纪了还童心未泯。黄承彦却非常清楚自己女儿的聪明才智,如果让女儿知道自己邀请她那些带兵的舅舅,那她肯定能看破自己的用意。
蔡氏给蔡瑁等人写信的时候,黄承彦也提笔给江夏八俊、蒯良、蒯越和伊籍等人写信,邀请他们一同到自家庆祝生日,共论诗文。不一刻,书信写好,黄承彦安排人手送到襄阳,这才起身去看望那个不共戴天的敌人。
到得门前,黄承彦却见他最宝贵的女儿正拉着重伤在身的董卓在工作台旁问这问那,而那董卓不住的对黄月英点头哈腰,媚态毕露,黄承彦心中不禁大怒,董卓的好色天下知名,可想不到对一个外表如此丑陋的少女也不刚过。那一刻,黄承彦几乎想冲上去把董卓千刀万剐,替自己的师长、同窗、学生、亲朋好友和宝贝女儿报仇雪恨!
黄承彦忍住了,先不说他肯定不是董卓的对手,伤害董卓的后果也是他无法承受的。黄承彦悄悄拄杖进房,在康鹏和黄月英背后忽然说道:“月英,这位先生,你们在做什么?”
康鹏和黄月英闻声回头,康鹏没见过黄承彦,正狐疑间,黄月英捧着一个下挂油灯的半透明球状物体,欢呼道:“父亲,父亲,你看,这位先生交我做的热气球,真是能飞啊!”
黄承彦定睛细看,见那热气球果然飘在半空,再细看,见那热气球竟然是一个下鞣制过的猪尿泡,下面挂着轻薄的木制油盘。饶是黄承彦见多识广,也不禁惊呼道:“巧夺天工!巧夺天工!”其实最震惊的人不是黄承彦,而是说出原理的康鹏,早在长安的时候,康鹏就命人开发热气球,但始终没能成功,想不到今天康鹏只是被黄月英纠缠不过,随便说出热气球的原理,黄月英在半日之内就能模型,不禁让康鹏叹服再三。
黄承彦惊叹之余,见于吉老道不在,便问道:“那老骗子呢?到那里去了?”
康鹏抢着答道:“那老骗子处处招摇撞骗,老朽担心他在贵府手脚不干净,早早付给他谢金,打发他走人了。”听康鹏这么说,黄月英嘴角掀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康鹏今天早早就把跪在他面前颤抖不已的于吉叫到一边低声吩咐,黄月英虽然没听到康鹏对于吉说些什么,但是以她的聪慧,早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不愿说破而已。
黄承彦也压根不把于老骗子的生死放在心上,当下放在一边,假意道:“这位老先生,敢问高姓大名,仙府何方?因何狼狈之此?”
“回庄主,老朽姓康名鹏。”康鹏早准备好一番假话,背得滚瓜烂熟,“是成都士族,只恨那董贼横蛮入侵,在下不忍遭那董贼鱼肉,便孤身向东,本欲在荆州寻找一片没有董贼魔影的王道乐土,不料在襄江边上遇见江东乱兵,行李被劫,人也被乱军杀伤抛入江中,幸得令千金相救,救命之恩,康鹏没齿难忘。”
康鹏口口声声把自己骂做贼,黄月英差点没笑出声来,黄承彦却心中大怒,心说这董贼竟然奸诈无耻至此,连救命恩人都敢欺骗。当下黄承彦不动声色,朝康鹏客套道:“既如此,就请康先生在鄙庄暂住,待伤好之后,再作计较不迟。在这里不用客气,老先生就像在自己家一样随意吧。”黄承彦又转向黄月英道:“月英,好好招待康老先生,不可无礼。”便与康鹏告辞而去,躲到无人处对康鹏破口大骂。
见黄承彦出去,康鹏重重舒了口气,黄月英娇笑道:“老贼?我今天第一次见到自己骂自己的人,你不脸红吗?”康鹏无力的垂头道:“还不是因为害怕你父亲,要不我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