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水绕梅坞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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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水绕梅坞影-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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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还是表扬的语气。
夏离一挑眉,打量她,不说话,只是神情不知觉放松了一些。
倪影抬眸,对上他的视线,语气换成揶揄:“不过,距离满分也远了一点吧?”她将成绩单物归原主,朝夏嫂微笑:“他那么大的人了,自己知道轻重,你也别太担心了。”说着,若有似无的看了夏离一眼。
后者却转开视线,仿佛倪影谈论的对象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
只是倪影并不知道,她的原本毫无意义的一瞥,落在这会儿的夏离心中,瞬间添了十足的讽刺意味。
张牙舞爪有时候是自卑的武装方式。在光芒的女神面前,笨拙的小男生只懂得抬高头颅,竖起尖刺,伪装毫不在乎。
那时的倪影,尚无法理解他的患得患失。
“没办法,我和他爸都不认识几个字,只能靠他自己了。唉。”夏嫂倒是听倪影的话,叹声气,停住唠叨,“倪小姐等一会儿啊,我去炒个笋尖,马上就可以吃饭了。”边说边往厨房走。
“哦,好。”倪影嘻嘻笑,稍侧头,正好对上夏离的目光。咦,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仇人?倪影挑眉,没好气发问:“喂,喂,干吗那种眼神?”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冷冰冰的语气,瞬间让室内温度低了一度。
倪影下意识“啊”了一声,神色茫然:“我管你什么了?”
夏离板起脸,硬梆梆重复一遍:“反正,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倪影又一声“啊”,不自觉蹙眉,突然好像明白了一些:“管你读书?”见他不承认亦不否认,忍不住噙起意味不明的笑:“放心,我有自知之明。”
灯光与夜色的交织中,夏离的面庞悄悄添了几分讪意和局促。“我不是那个意思……”
倪影斜睨向他,不说话。
小男生充满挫败感。少年的自尊心令他担心拿不出手的成绩丢了自己的脸面,却不善言辞的将局面演变成“争执变奏曲”。如何收场,此刻成为大问题。憋了半天,最终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扔下一句“我去做作业”,匆匆逃离现场,留下倪影对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继续生气还是一笑而过。
因着这么一闹,吃完饭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夜幕四合,月牙弯弯初升,星光点点,照映人间灯火。
梅坞镇大部分居民仍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辛苦劳作后,全家人团团围坐,享受美味简单的晚餐,絮絮唠叨一日的琐碎。七、八点钟,家长们呼唤贪玩的孩童归家,拾掇洗漱睡觉。过了九、十点,人声渐稀,少有亮灯未寝的。
倪影自夏家饭店踱出,迎面的风仍有冬日气息。她缩了缩脖子,裹紧风衣,边搓手边呵热气。乌篷船停泊两岸,橘黄的灯光自各家各户窗口透出,另有四溢的饭菜香,带来家的温暖。
回了租书店,她早早关了店门,投奔二楼卧室。
倪影曾患有类似恶劣心境的情绪障碍,并轻微失眠,入睡难,睡眠浅,容易清醒。在都市时,每次眼睁睁看着天亮,听闻世界再度嘈杂,心情就越发焦躁。不过到了梅坞镇后改善不少。一开始仍然失眠,但能心平气和,静静观赏天色朝霞。因为心态渐渐放松,不再强迫自己,累了就睡,睡不着也无所谓。再加上新生活伊始,有诸多事务忙碌,一时顾不上照看情绪问题。半个月后竟恍然发现睡眠也能入乡随俗。如今常常是捧着本书阅读,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一宿无梦至天亮。
真是痛快。
这会儿放在她床头的是陈丹燕的作品,一本记录世界各地咖啡馆及其文化的游记。封面一角写着三行小字:甜若爱情;苦若生命;黑若死亡——正是这十二个小字促使她购下此书。
咖啡二字难免令她想起母亲。倪影对咖啡的了解几乎全部来自母亲,甚至曾为期望得到母亲的微笑和嘉许,特意去学如何煮出香浓咖啡。其实大学在校,她贪图方便,也不好意思搞特殊,向来是跟随大家一起喝速溶。热水一冲粉末,香气顿时扑鼻,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或许这一点可以证明,她的性格更偏向随性的父亲。
遗传果真神秘。她继承了父亲的强势与自由崇拜,却同样拥有母亲的偏执与完美主义。然而似乎结合得并不理想,怪不得他们的婚姻结局亦不怎么美妙。
小小例子即可看出分歧:母亲嗜咖啡,父亲喝茶,爱好南辕北辙。真不知道当初他们是怎么决定携手婚姻的,听说一开始也有甜蜜时光,后来终究形同陌路。
倪影自长辈处看到婚姻的无趣与绝望,内心一直惧怕成长,但父母各有精彩生活,从来没有耐心倾听并关注女儿的心理健康。
她忽地想起沈东阳的话:阳光总在影子的背后。
或许阳光在她身后,但她的面前只有阴影。
倪影微微叹息,回忆起今日与沈东阳的交谈,一下子竟觉得寂寞。不,她或许一直是寂寞的,有时甚至觉得世界之大,她一个人,始终彷徨无依。只是,平日总说服自己用“享受自由”来面对。然而每当快乐变得仿佛伸手可及时,寂寞便如附骨的毒药,疼得她不敢触摸真实,一退再退。
清冷的灯光驱不散黑暗,偌大的房间内隐隐绰绰,愈发显得空荡荡。钻在被窝里依然感到几丝冰凉,热水袋抵不过一个温暖的怀抱。倪影将脸埋进棉被,直至大脑因缺氧而失去胡思乱想的空间才重新抬头,猛地吸一口冷瑟的空气,肺部仿佛都打了个寒战。
“呜,春天都来了,寒冷为什么还没有过去?”她有些沮丧,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哀声抱怨。就这样安静维持着抱团姿势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掀开被子一跃而起,呼哧拉出床底下的旅行箱。半个月来,手机呈关机状态,默默塞在旅行箱的夹层小袋里。
开机时还是有些微犹豫。
系统初始化后,迟到的短信找到源头,一股脑儿挤进来,滴滴声不断。倪影撑开双臂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等足好几分钟。手机终于恢复沉默,她漫不经心地翻看屏幕,呵,也不过十来条短信,其中好些还是移动公司的通知或者商品广告。
并没有父母的信息。
其中一条来自大学寝室长周嫔,相当有气势地告知“碧玲将于农历二月十六日结婚”,要求倪影收到短信尽快回复,并以三个感叹号结尾以示强调。而倪影确实被她字里行间的架势与该条消息的内容震慑到了。
碧玲结婚?大她两岁却一心埋首美食不知恋爱为何物的碧玲即将结婚?哗——此消息堪比核爆炸。
倪影慌忙瞄一眼日期,三天前的短信,还好、还好。干脆直拨周嫔号码,嘟几声后接通,果然是劈头盖脸一阵训。毕业分别半年,寝室长依然霸气十足。
倪影将手机稍稍远离耳朵,连声讨饶。
“你去参加婚礼的吧?”那端歇口气,勉强放过她。
大学是天南地北的交汇处。她们几个,碧玲来自岭南,宇娟的家乡位于黄河流域,她与周嫔落户中部地区,算起来是最靠近的。
“碧玲居然这么早结婚!居然是她成为咱们寝室第一个踏进婚姻坟墓的人,太意外了!”倪影感慨完毕,话风一转,“可是她什么时候偷偷养了个老公?”
“是啊,这技术含量,实在是抬高了。”另一边同样表示不可思议,附带不屑,“再瞧瞧你,大学四年,连棵窝边草都吃不到,太没出息。”
“禁止人身攻击!”倪影大叫,“禁止鄙视我的青葱岁月里最美好最值得怀念的暗恋故事。”其实,那或许连暗恋都算不上吧?不过是动心,像欣赏美的事物,远远旁观,悄悄欢喜,本质却是生活中可有可无的点缀。
爱情于她,仿佛是一场期待却并不值得信任的奢侈品。
倪影决定转移话题,唉声叹气:“好远啊,又是飞机又是汽车,真不想奔波。”
立马又遭唾弃。“你这只米虫、干物女!”这些称呼是有来源的。毕业前夕,学校调查个人去向,周嫔读研,碧玲与宇娟均在家乡找到工作,惟有倪影,据说要宅在家中被父母圈养,悠哉至极。添一个“据说”,因为当初倪影始终对任何玩笑及猜测保持沉默。之后大家各奔东西,联系骤少,更加不清楚彼此近况了。
这会儿又挨寝室长的批,倪影只嘿嘿笑,不承认亦不否认。
“别总闷在家中。趁此机会,我们也聚一聚。”听这肯定语气,基本已被她一锤定音。
“我哪敢不去?”倪影佯装无奈,重重一声叹息。俩人又胡乱扯了好一会儿才结束通话。将手机扔至一边,倪影缩在被窝里发怔:得抓紧订机票呢。梅坞镇恐怕不能送票上门,还是去一趟市区,不如明天。可是哪里能订票呢?还有,除了礼金,要不要送结婚礼物?送什么好?……这样胡乱想着,不知觉沉沉睡去。
并没有谁入梦来。
倪影一觉睡到自然醒,心满意足,只是一看时间,顿时尖叫,一边喊着糟糕,一边匆匆洗漱,直奔夏家饭店,在看到夏离的身影时才松了口气,不自觉喜上眉梢:“夏离!”
夏离正将自行车推出店门,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头见倪影站在前方。她喘着气,一手叉腰,一手拍着胸口,两颊因跑步而红扑扑,衬得好像连眼睛都越发熠熠生辉。
“还好赶上。”倪影顾不上调整气息,问,“知不知道你沈老师的联系方式?”她的额头渗了层薄汗,清晨凉风拂面,顿时忍不住一个哆嗦。
“干吗?”夏离反问,微微蹙眉。弄得气喘吁吁,就为了问沈老师的联系方式?
“当然是有事找。”倪影挑眉。
夏离顿住,直直看向她,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不知道。”
“不是吧?”倪影显然失望,想了想,又问夏离要了纸和笔,写上一串号码,递给他,交代:“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你见着你们沈老师后,请他跟我联系。”
“什么事非要找沈老师?”夏离的语气隐约不快。
倪影一摊手:“那么你能告诉我市区哪里可以直接订机票?”
这个……
“难道沈老师就知道?”小P孩仍然不服气。
“但是他知道的概率会大一点。”倪影叉腰,“再说,问他一下又不会损失什么,要是知道就最好,不然我就去市里瞎转,不信找不到。”其实办法多得是,并不一定得向沈东阳求助,再细究,恐怕倪影自己也说不出更理直气壮的理由来。
夏离憋不出话。
“喂,还不去上课?小心迟到!”倪影继续泼妇状,一扬下巴,佯装恶狠狠,“这个就交给你了,完不成别回来见我。”然后作趾高气扬状走进饭店。
可是直到九点都没等到沈东阳来电话。
这简直是挑战面子的大事件嘛。倪影的心情开始烦躁,忿忿关上店门,直奔镇上的上车点。
坐小巴士可直达市汽车站。车窗外风景一路渐变,从水网稻田至略滑稽混乱的城乡结合区域,最终驶入嘈杂的汽车站。倪影只带一只随身背包,比起众多手提大包小包的乘客来显得十分潇洒。抽空帮人拎一拎东西,搀扶一把老人,照看一眼孩童,获得若干感激。
在小地方,助人为乐是随心所欲的好事,无须担心有人倒打一耙。
汽车站附近有零售店打出订票的广告。一问,订的是邻市的火车票。小城市最不方便之处在于远途旅行。倪影想找一家专门的售票中心,问了几个路人都没什么结果,忍不住叹气。背包里传来手机铃声,号码是陌生的。她忍不住哼了一声,任手机多响了好一会儿才按下接听键。
“是我,沈东阳。”对方自报家门。
果然。
“原来是沈大忙人。”再配合微妙语气,当即有了不一样的味道。中文的博大精深正在于此。
沈东阳当然不是愚钝的人,稍一停顿,歉意解释:“对不起,刚下课,之前不方便打电话。”连带早读,他在讲台站足两个小时,分析月考试卷。下课后才从夏离手中接过纸条,尚来不及喝一口水,急急拨她电话。不过好像仍然晚了些。
女性是否都希望被人放置第一位?一旦对方未达到要求,当即翻脸?
“找我有事?”他问得颇有些小心。
“我在市区。你知不知道哪里能直接订机票?”因为周围有些吵闹,倪影不自觉抬高音量,“你说大声一点儿,我听不清。横街路?在哪儿?什么?”她抿了抿唇,终于不耐烦。“算了,我打的去。”
“等等。”沈东阳叫住她,“你要订机票?怎么这么突然?”
倪影一怔,忽地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回答。原来沈东阳对于她的生活而言,本质仍是陌生。这样的话,她一开始的脾气太过莫名其妙了,客套礼貌才是正确。
于是及时转变态度。“没什么。你忙吧,我不打扰了。”且不忘道谢。
沈东阳握着话筒,突然犯傻。咦,为何他心中似乎更乐意倪影之前的态度?男人原来是喜欢被女人娇嗔发脾气的?“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本周末的约定是否还有效?”他赶在她挂断前急急扔出一堆问题,里面含关心四分,担忧三分,再添三分诚意。
等了一会才得到答案。
“大概十天后。”倪影笑出声,“我只是去参加同学婚礼,并非一去不回头。”
推门走出票务中心,手中多了一张电子票。十天之后,倪影需一早从梅坞镇出发,至市区搭快车赶往另一城市的机场,飞行两小时,再转坐机场大巴,颠簸良久,方能抵达目的地。兜兜转转,至少得消耗半天功夫。纵使现代交通发达,仍得辛苦奔波。
办完事已近中午,首要是解决肚子问题。做人万不可亏待自己的胃。倪影站在街头呼吸汽车尾气,沉默好一会儿,终下定决心回拨沈东阳的号码。
那是办公室的电话,换成一位女士接听。倪影很是谨慎:“请找沈东阳老师。”片刻后,那端响起熟悉男声,温和且礼貌:“你好,我是沈东阳,哪位?”
“嗨,无所不知先生。”倪影语气轻快,“请告知一处提供美味食物的餐馆地址,如何?”
再次接到她的电话,沈东阳不能掩饰自己的吃惊,愣了愣,问:“你还在城里?”面上不自觉流露欣喜。
“我尚在围城内,找不到方向,急需睿智博学的沈老师指点明路。”倪影同他玩笑,却听他坦然回答:“咦,为什么要我来扮演世外高人的角色?如果是我的本意,直接英雄救美了。”
倪影眉眼弯弯。
“来学校,请你吃食堂。”他诚挚邀请。
“我以为天下食堂一般黑。”
“睿智博学的沈老师的私人食堂当然与众不同。”
“哗,这难道是暗示睿智博学的沈老师将亲自下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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