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不怕?就是死的,就是尸体,也是吃尸体!尸体!
妻子哇地呕了起来。瞧你,瞧你,你什么样哟!我骂。
补肾4(1)
平心论,妻子模样没什么不好。放我们小区也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可是现在让我说说她到底怎么漂亮,又说不上来。反正是到了不需要去怀疑的地步。从这点上说,又有点像被挂起来的咸带鱼。
曾经有不少人追求她。跟我恋爱时,我还直担心半路被谁劫走了。可是她跟定了我。直到结婚了还有人给她打电话,可她决不跟他们拉拉扯扯。她是一个很明智的女人,没有结果的事就不做,这样的女人就是最理想的当妻子的料。
结了婚,一切就像她那张漂亮的脸,凝固了。我挣钱,她理财,生活就像火车,沿着既定的轨道滑下去。我也迅速胖了起来。我学会了陷在沙发上、窝在被窝里看电视,不停地按遥控,走马灯似的按,其实也没有想看什么。有时候会回忆当初怕她被人抢走的情形,甚至希望有谁再来追追她,让我重温那种失去她的饥饿和恐慌。
当年有一个人跟我同时追她,是个个体企业小老板,一个真正做起了生意的人。而我其实只是捏着小皮包,这里求,那里钻,倒卖些化学原材料,手头并没有什么大钱。大学刚毕业,一下子掉到现实中来,什么都看破了,一门心思放在挣钱上。挣钱,讨老婆。我把偶尔赚了的大笔收入谎报成平均月收入。要不是后来终于找到了卖药生意,还不知道如何对她交代。当时还萌生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占有了她身体的念头。现在这身体已经完全属于我了,无可置疑地躺在我的床上。那躺在床上的身体不再令我心惊肉跳。她会当着我的面若无其事地把衣服哗啦剥光了,再换上一套,然后把剥下来的奶罩裤衩洗了飘在阳台上。不知什么时候起,那种事也慵懒起来了,常规姿势,男上位,一套程序,甚至频率快慢、多少下,都烂熟于心了。晚上上床也懒洋洋了,总是会突然去看钟,那口立式大钟。它正对着床头。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这时候,那钟上的分针就会猛地向前一蹿。总会这样,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你一看,分针就猛地一蹿。然后彼此显出惊讶的样子,这么迟了啊!不觉得!好像在说。做出困乏的模样,呵欠。
睡吧。
睡。
拉灯。其实互相都知道对方想什么。总有一种被凝视的恐怖,彼此的凝视。总有一天要把伪装看穿。也许当初要在卧室搁这样的钟,就是为了一上床就有个推托的理由。完全没必要在卧室装这样大的一口钟,又笨,又沉,像一口棺材。那秒针走动之响,催你睡,引你入眠,让你一如既往生活下去。
一看——分针一蹿。
也许这样才讲起身体重要的?这种事不能太频繁了,周两次到三次,一、三、五,二、四、六,像“文革”期间我父母晚上政治学习。还是两次吧,身体还是要保重。早睡,早起,早起锻炼。好习惯是必须的。可是那些坏习惯才真正养人呢!熬夜,睡懒觉,抽烟,喝酒,骂娘,随地吐痰,打麻将,玩女人……
也许才要聊些无关紧要的?今天在街上看见人家怎么怎么了。谁戴了一个首饰多么多么好看。现在都在时髦什么了。沙发是真皮的高级还是布艺的高级。鸡蛋是全熟吃有营养还是半熟吃有营养。优生态纯净水是不是也不利于孩子生长。有个哈佛女孩叫刘易婷。谁捧走了“体彩”最高奖。买幢别墅吧……打造着热点,打造着幻象。给莘莘学子打造进名牌大学留学出国的幻象,给少男少女打造潇洒明星的幻象,给情人们打造缠绵悱恻爱情的幻象,给成年人打造事业成功香车宝马的幻象,给女人打造永葆青春永远美丽的幻象,给老年人打造健康长寿的幻象。科技一日千里,生活越来越好,咱们生意的大滚轮在滚动哪,哎呀咱们的防盗锁可要最结实……可一方从外面回来了,另一方也不会掉头去看一下,听任钥匙插进锁孔。还会有谁有钥匙呢?连弹簧都跳得懒洋洋的。那张脸,那个身影。那锁,松了。蓦然间,门开处,一个陌生女人。居然是。头发拉得直直的,进来了,好像一个女贼。一个胆大妄为的入室女贼!飘然进来了。我霍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知道这叫什么来着?她说。妻子总是一头卷发,从我认识她时就一直是,是自然卷,几乎得到所有见到的人的赞美。
不知道。我回答。
离子烫!你猜要多少钱?八百块!
八百块!哇你们女人可真舍得花。
那一天整个家变得怪怪的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在我房间里转。她在我的厨房忙碌着,用着我的锅,抓着我的瓢,拧着我的抹布,开启了我的冰箱,动作飘盈;她给我端饭,我只看得到她头发遮脸,我看不到她的脸,我还能闻到她的味道(药水味?),我只看到那拉直得有些怪的头发。恍然间她又飘到了厅上,拍着沙发上的靠垫;一会儿又飘到了房间,打开衣橱,取出女人的内衣,飘进了卫生间。我故意装做小便,也进了卫生间。可是我在解开裤门时犯了犹豫,我不敢在陌生女人面前打开裤门。我在客厅上坐立不安,我听到了卫生间里淋浴喷水头的哗哗声,我又悄悄接近那门,那门是虚掩着,我推开一条缝。我瞧见她的身体从黑瀑布下裸露了出来。那身体跨进了浴缸。我的按摩浴缸。满当当的各种各样洗浴物品顿时变得饶有趣味,那个沐浴露就是用来抹在那个身体上的,那条毛巾刚刚离开那身体。我不敢正眼看,我想逃。可是我也没有逃。我忽然有一股犯罪的冲动。我走近了她。她的背对着我。心在猛烈撞击。我被撞得晕眩。我感觉到自己需要付出一股勇气。我好久没有觉得需要勇气了。我一闭眼,扑了过去。那个身体被我摁倒了,水冲了我一脸。我觉得畅快。我紧紧抱住了她。她似乎有些挣扎,可是马上就顺从了。她静静地让我抱着,揉着。她在哼哼。这是非常规的声音,这是非常规的姿势。她像一匹马。她直直的头发像马鬃。
补肾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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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蓦地,她说,你到床上等一下。
也许因此我们才要孩子的?也许我生女儿就说明问题?我看了一本生男生女秘诀的书,女性不能达到高潮就不能产生碱性物质,就只能生下女孩的。我也有高潮吗?没有激情。
孩子一出来,我们就成为爸爸妈妈了,不再是丈夫妻子。不是应该交媾的一男一女。不是互爱,而是共同爱着一个孩子。忙得屁滚尿流,孩子哭呀,闹呀,奶呀,米糊呀,瓶瓶罐罐呀,屎呀,尿呀,尿片呀,把我们的生活堵得满满的(我们都不肯要保姆是不是就是一个阴谋?)。我是给孩子攒钱的人,她是给孩子喂饭的人。我是给孩子开车的人,她是给孩子尿尿的人。我是在右边给孩子掖被角的人,她是在左边给孩子掖被角的人……想想,这些年我的精液都跑到哪里去了?输精管似乎也有无数的毛细血管,我的精液一路渗掉了。我从没有在外搞女人,也没有遗掉,没有在被单上留下地图,那被单上的地图多么令人难堪!我也担心过。有时候我也想索性先自己解决掉了,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准备好卫生纸,可以做得干干净净。可我终究没有做。那么精子都到哪去了?
我又爬进了那个房间。她仍在厨房。好像她总是在厨房,离开了厨房她就没了价值。她穿着睡衣。看她穿睡衣的感觉跟看妻子完全不同。她的身体在睡衣内摇摇摆摆。睡衣松散,松散得像块裹住身体的包袱皮,心不在焉的。那动感的胸部,蓬松的腰头,腹下的斜坡和折皱,还有那拖鞋(她一定穿着拖鞋的)。这就是睡衣吧。睡衣没有装饰,让人看到世界的另一面,隐秘的那一面。有一刻,她朝我这边瞧了一下,她好像发现了我。我赶忙闪到窗户后面去。也许她看到了,她在跟她丈夫说。她丈夫出现了。他总是天天回来同她一道吃饭,然后散步,然后整夜呆在家里。他一个老板,难道外面就不需要应酬?一个大男人,整个晚上被绑在家里,他做什么?
他们在说话。看样子不是在说我。他们没有发现。她一边说着一边干着活,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她在厨房,他也在厨房;她走到了厅上,他也跟到了厅上;她去冰箱拿东西,他也跟了过去;她返回厨房了,他也又陪进了厨房。他说着,仍然是嘴巴凑着她的耳朵,跟在外面时一模一样。好像这房间是那么空旷,荒凉。他陪着她。有时候他走开了,可是他又出现了,拿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回来,有时甚至干脆袖着手,有一次是去洗碗槽开水洗手。他在卫生间就不能洗?
我期待着只有她一个人出现,没有他的身影玷污。我只希望看到她。我等着,等得心焦。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希望,好像那时我就会有什么动作。有什么动作?我也不知道。时间慢慢流逝。他始终缠着她。虚情假意!你能来个实质性的吗?等到上了床上你又能怎么样?
到上床时候了。她穿睡衣站在床头。灯灭了。一切都死了。黑暗。我没有走。我凝视这黑暗,黑暗给人无限遐想。我凝视着。我的手慢慢伸向自己的腹下。我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想象着那床上的那个身体,怎么想象都行,要怎么做都行。像个帝王。也许这就是来假的为什么比来真格要更有吸引力吧。床上似乎有什么动静。
她忽然坐了起来。
她怎么又坐起来了?
我不知道。我只看到她的黑影……
听说有一种红外线望远镜。我买了一台。当然是黑渠道弄到的。对黑道,我远比正道熟。
补肾5(1)
我忽然发现自己没有藏望远镜的地方。当然不能搁在公司。虽然公司有保险箱。那些职工是不可信的。他们会在哪个晚上撬开保险柜(或里应外合),或者干脆扛走保险柜。东西并不重要,偷就偷了,要紧的是秘密暴露了。
放车上也不安全。现在盗车贼太多了。
我更不敢带回家。在家里我没有个人的抽屉,没有一个抽屉上着锁。原来都曾配过钥匙的,现在不知道撒到哪里去了,若换锁匙,太兴师动众了。何况,从来没有上锁的抽屉突然上了锁,说明了什么?
我的一切都是公开的。我又不藏私房钱。我以前总这么认为。我没有秘密。所有的抽屉妻子女儿都可以翻。现在想来真是愚蠢,就好比婚前财产公证。
我蓦然发现,在这世上我一无所有。
我曾想到藏在大厅的吊顶上,我家的吊顶是“塌井”的那种。可是我如何拿进拿出?大厅可是公用的。
我又想到藏在卫生间的顶篷上,那样我就可以假装上卫生间,关上门,放进去(恰好卫生间就在大门边上)。取出时也方便。我小心翼翼藏着。然后装做真的撒了一泡尿一样,冲水。出来时,我哑然失笑了。我怎么到了这地步?我从来没有如此掖掖藏藏过。即使在卖假药时也没有。我这是怎么了?
可是当我把望远镜取下时,还是被女儿发现了。这是什么?她问。
没……我支吾,是药。
我知道了,是汇元肾宝!女儿说。
我一惊。汇元肾宝?你怎么知道这?
电视上都在演的,汇元肾宝热卖中!喝汇元肾宝,他好我也好!
她学着电视广告中的女人声。女儿喜欢学广告。什么样的广告都学,学得惟妙惟肖,从“今天你喝了没有——乐百氏”,到“大宝明天见大宝天天见”,一直到“安尔乐卫生巾清爽不侧漏”,到“美媛春”。一到这时候,我们总是捂着嘴笑。大人们不能启齿的,从小孩嘴里说出来就化成了搞笑,没有了局迫。可是真的就不局迫吗?我们企图掩饰尴尬,逃避追问。就逃避得了?我能告诉她什么是“肾宝”吗?什么叫“好”?
哎,小孩懂什么!我说。
为什么小孩就不懂?可是她仍问。
小孩不懂!大人的事……我说。说出“大人的事”我又有点后悔了。“大人的事”是什么意思?大人的事就是小孩子不能知道的事,大人的事就是隐秘的事,大人的事就是见不得人的事。我懂!我就是懂!女儿仍在叫,就来拽我的包。我紧拽着包。我恐惧地瞧见她的叫声把妻子引过来了。我连忙说,回头给她买玩具。
现在就给买。女儿说。
现在不行。我说。
不嘛,现在就买嘛!女儿叫。
现在买跟回来买还不一样?妻子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出什么了。我要来不及了!我说。
你不是反正也要下去吗?我带她上来。妻子说。我知道逃不了。
我被押着下了楼。一路上有人打招呼,跟我女儿开玩笑。去哪里?去买玩具。对,应该狠狠敲诈你爸一下,他有钱!大家说。我更抱紧了包。这包里的东西是不能公开的,绝对不能。即使世上人都知道了,也不能让她们知道。我怎么到了这地步?
我被绑架了。被女儿绑架了。女儿很可爱,人见人爱。都这么说。我们夫妻间也总是这样开玩笑,你给我走,把女儿给我留下!现在看来,那未必就是开玩笑。那是我们在遮蔽彼此的厌倦。人有时候真会自蔽,就连自己也以为真是那么回事。
有女儿的家庭是温馨的。笑是好玩的,哭也是好玩的,发个脾气也是好玩的,打你更是好玩得很。女儿问到敏感的问题,可以哈哈应付过去,不当她一回事。她若吵,就更加好玩。这是一个玩的时代,谁那么傻B的认真?
有女儿的家是温馨的,温馨得近乎慵懒。未来无可担忧。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女的越来越成了抢手货。女歌星比男歌星多,女影星比男影星红,女作家比男作家容易成功,女商人也比男商人受呵护。不是有的女人生意还做到美国曼哈顿去了吗?而男人则必须女人化。男人女人化,女人儿童化。男人玩起了精品屋的东西,女人喜欢用儿童用品,护手霜,儿童香皂,婴儿奶瓶。我们跟小孩一样幼稚。孩子要什么,我们就买什么。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