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词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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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词安顿-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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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问他:“你不是最喜欢黄色吗?”
他不看我,说:“老师说这种衣服是女的穿的。”
丈夫马上说:“她说的不对。没有什么颜色是非要分男女的。她把你的衣服披
在身上,就说明这件衣服确实好看,她也喜欢。”
“可是我们班同学也这么说……”孩子有些委屈起来。
“那是因为老师这么说,同学才说的。”丈夫还在耿耿于怀,“明明是你最喜
欢的,因为别人说,你就放弃了,你的个性到哪里去了?”
孩子干脆不说话了。
丈夫在一旁开始发议论,比如“现在的教育就是要消灭孩子的个性”,“我们
的学校教育出来的孩子都是一个样子”等等。
孩子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无论家长说什么都没有用,反正他是决定不肯再穿那件只
穿过一次的“米奇妙世界”了,老师和同学就是他能接触到的整个社会,那个社会
的舆论对于他来说,就像成人世界一样,总要在一定的程度上影响着我们的一举一
动。我们不也是在千方百计地寻求着一种由他人构成的社会的认可吗?有千千万万
的人在这种寻求之中终于消灭了自我,泯然众人,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能够保存自己
的或多或少的一部分个性,也许有机会成为舆论的先导,也许成为痛苦久了变得麻
木的异类。孩子迟早也要经历我们曾经经历的这一切,穿不穿黄色还仅仅就是一个
开始啊。
我没有去问孩子诸如“你为什么不坚持自己的爱好”之类的问题,我们这些差
不多已经走完了一半人生路的人,是不是也在每一个需要选择的时刻都坚持了自己
的爱好和主张呢?我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我也不是孩子的好榜样。
小学的时候,我曾经有过一段当班长的经历,时间不长,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小
小的职位,曾经让我放弃了11岁的小女孩原本最热爱的东西。
那时候,少先队的队服是白衬衫、蓝裤子、红领巾。几乎从我当上班长开始,
就没有穿过其它衣服,我的白衬衫曾经一度大到可以套进一件毛衣。我相信老师的
话,这是最朴素的装束,最朴素的装束就是最美的。而且,作为班长,理应成为各
个方面的模范,朴素也是其中的一条。当班长的那个夏天,整整一季,我没有穿过
裙子,永远是穿着队服。我认为我自己是最美的,因为老师是这样说的,老师衡量
美的标准似乎就是看一个小女孩是否在表现着朴素的美德。那段时间我几乎已经在
蔑视裙子等等一切与队服不同的衣服,近乎自虐似地满足于老师也许出于无心的表
扬……
好在这个过程并不长,我很快就不是班长了,很快我就又开始迷恋那些电影里
的时装,并且在心里痛苦地盼望长大,长大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穿自己认为最好看
的衣服,再也不用那样拙劣地表演给老师看了。然而悲哀的是直到现在,我还在一
些自己认为必须的时刻表演着,那些喜爱的衣服、首饰,很多只是看一看而不买下,
有些买回来也仅仅是放在家里把玩,面对更多的人的时候,我必须“像一个记者”。
我至今还会想不明白,记者,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这一点上,我的困惑并没有比孩子的苦恼高级多少。
孩子在车后座上已经有些迷迷糊糊了,他显然不明白他爸爸说的个性是怎么一
回事,但是他显然又明白他爸爸是在让他做一件老师和同学都不能认可的事情,虽
然这件事很小,他更明白他不能像爸爸说的那样去做,因为爸爸说完就走了,而他
必须自己面对他生存的那个小社会。
我不知道该怎样给孩子讲我小时候接近于变态的那段穿队服的时光。我想了很
长时间,然后对孩子说:“其实穿不穿咱们的‘米奇妙世界’也无所谓,我们就是
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要不长大了就会后悔,为什么在能穿黄色衣服的时候,
为了别人的一句话就放弃了……有一天可能你会觉得很不值得。”
我不知道孩子能不能听懂。
那些在别人看起来无足轻重的东西,连在一起就是一个女人的一生



收藏岁月

丈夫的弟弟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有关收藏的故事。
他在德国的时候有过一位收藏相机的朋友,一个偶然的机会收集到一台在第一
次世界大战前生产的相机。相机的主人是一位已经去世的老太太,这是她的遗物。
据说,当年老太太做新娘的时候曾经用这台相机记录下她和新婚丈夫的幸福,但是,
很快,丈夫就作为军人出征了。她像所有的女人一样在战乱之中焦急地等待团圆,
等来的是丈夫阵亡的消息。
弟弟说那是一台非常珍贵的相机,产量很小,能够拥有到今天的人也不会很多。
当他的朋友得到那台相机并且打开后盖的时候,意外地发现里面还有一卷没有拍完
的底片。没有人知道那些底片记录的是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这个老太太在丈夫阵
亡之后的生活一样。但是可以知道的是这台相机在经历了将近80年之后依然保持着
最好的状态,几乎没有使用的痕迹。
我至今记得大约四年以前的那个晚上弟弟给我讲述这个真实的故事时的情景,
他在我家昏黄的灯下幽幽地感慨,他说显然这台相机在老太太的丈夫出征之后就再
也没有用过,也许那些底片就记录着当年新婚时的快乐情景,而此后成为了这个老
人一生中的一件非常重要的非卖品,成为与她的第一次婚姻和那个只在一起生活过
很短暂的时间的男人留下的纪念品之一。弟弟说那一定是一种非常古典的爱情的见
证,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使当年两个年轻人的世界成为了永恒。这种永恒非常具体
地落在这样一台相机身上,陪伴老人走过了大半个世纪。
弟弟的朋友在发现了底片之后,一边津津乐道地讲解着相机的历史一边轻松地
把底片扔进了字纸篓,随之而去的就是徘徊在老人心里的那些岁月也不能抹掉的身
影和记忆。
弟弟不是现在这台相机的拥有者,但是他有相机的照片,从不同的角度拍的几
张照片,这些照片现在成为了他的收藏。我想他不能释怀的是关于那段古典爱情的
猜想和那个已经被他的朋友在丢弃底片的同时随手丢弃的完美世界。
我曾经无意中亲手发掘出一个人的收藏,也是一位老太太,在她80岁去世之后,
她是我的奶奶。
奶奶不是爷爷的元配,也不是爸爸的母亲。因为是长辈,我从来没有问过父母,
有关奶奶这个人和她的经历。只是在爷爷去世之后,爸爸把她接到北京,告诉我们
几个孩子,这个缠着三寸金莲的小个子老太太就是奶奶。
奶奶说的是家乡话,我有时候听不懂;穿的是大襟、盘扣的中式衣服,蓝色或
者灰色,没有地方买、妈妈也不会做。奶奶从来不让我们帮她洗衣服,她自己拿一
个小脸盆,不用洗衣粉而是用肥皂,一点儿、一点儿地搓洗她的衣服。她也不让我
们看到她从什么地方找到自己换季的衣服,她有一个从来没有当着我们家任何一个
人的面打开过的大箱子。
奶奶住在我家的时侯,我已经在读大学,很少回家,所以也很难说跟她有什么
感情。大家都不在家的时候,奶奶和猫说话,猫在她脚下玩儿。猫可以在这个家跳
上跳下,惟独奶奶不让它跳上那只大箱子。
奶奶在我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无疾而终,就是她自己说的“老死了”。在她跟我
之间极少的交谈中,我记得她曾经说过:“我也快要老死了,看你爷爷去……”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没有哭,我们一家人把她送到公墓,爸爸答应她三年以后
一定接她回老家、入家坟、和爷爷躺在一起。那个时侯,我也还是不知道奶奶究竟
是怎么成为我的奶奶的。
我们在奶奶去世后的第一个秋天整理她的东西。谁也没有开大箱子的钥匙,爸
爸只好把它撬开。
我被我看见的一切惊呆了。
那么大的一只箱子,其实并没有装多少东西。一对瓷的、有花鸟图案的香皂盒,
新的,没有用过的痕迹;一件深烟色的绸布长衫,很大,显然是男人的衣服,也许
是爷爷年轻的时候曾经穿过的,当然也许不是;几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蓝布和黑布,
上面落了隐隐约约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一条很小的红色和绿色组成
的花布面褥子,似乎是专为小孩子做的……
用现在的眼光来看,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
我一件、一件地往外搬,搬到最后一层的时候,我的眼泪突然就滚落下来——
在那些不值钱的东西底下,是几块折叠着的花布,红色带小野菊花的、紫色带合欢
花的、绿色带大朵牡丹花的……花布上面放着一些各式各样的小扣子和用红色毛线
串在一起的几枚雕刻着花朵的银戒指,有一枚的指圈已经断裂了……
我有些不敢动,面对这些大约存在于七、八十年前的东西,我不敢造次。我觉
得我在这一瞬间了解了一个我从来不了解也原本不打算去了解的女人,我打开的不
是一只箱子或者一个老太太的遗物,而是打开了一个和所有的女人一样灿烂过、幸
福过的,有过憧憬、有着不为人知的记忆和牵挂的女人的心,我在不经意之中意外
地触碰了她包藏了几十年的自我的世界。
我无法获知所有这一切都来自何处,无法了解这些与奶奶生命中的一些什么样
的契机有关,我在整理她的遗物的时候一厢情愿地连缀一个我猜想的故事。奶奶年
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爱美的女人,她一定曾经很深地爱过一个男人,也许就是穿深
烟色绸布长衫的男人,她为他打扮自己,他也应该是爱过她的,也许那些美丽的花
布就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知道妈妈一直站在我身后,她突兀地说了一句话:“我
记得这件衣服,是你爷爷的,我刚刚见到爷爷的时候就见过这件衣服,那时候,这
个奶奶还不是奶奶……”
妈妈默默地帮我把那些小东西一样样捧出来,我什么也不敢问,不敢问这样一
件长衫意味着什么,不敢问这个后来的奶奶是不是曾经为了她的爱情付出过痛苦。
当然,也许在她的那个时代,在她那样一个农家女子,没有痛苦的概念正如同样没
有爱情这种说法。她其实已经把什么都收藏了,把她的感觉、她的感情、她的期待
和回忆,全都收进了这只箱子,收在了箱子里的每一件东西身上。
奶奶的收藏对于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和妈妈只是在处理她的遗物。妈妈
说这些东西是不该留着的,应该在奶奶三年之后回老家的时候让她带着。但是我还
是留下了其中的两块花布,我喜欢那种窄窄的面子,铺开来有一种纤长的感觉,手
摸上去是纯棉的温和。曾经有一次,我把一块花布从肩膀到脚地裹在身上,面对镜
子,那是一种奇特的感受,仿佛我已经不是我了,而是一个活在七、八十年前的女
人,心里装满了叫不出名目的遐想。我恍然觉得此刻活跃在我身上的是陈年的、隐
匿的青春梦想,而这种梦想古今无不同。
现在,奶奶留下的花布就躺在我的抽屉里,它们成为了我的收藏,和我那些各
式各样的丝巾、首饰甚至故意不用完的香水一起安静地替我记下与我的生活有关的
一些细碎感受、一些瞬间的美妙。
其实每一个女人都有属于她自己的一种收藏岁月的方式,那些在别人看起来无
足轻重的东西,连在一起就是一个女人的一生。当我也像那些已经故去的女人一样,
在一个寂静的时刻把玩这些只有自己才明了其中深义的收藏时,我懂得了生命所包
含的内容远比生命本身更加丰富,那是人心里与众不同的一样特别的感觉。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追求,每个人也都有他自已情非所愿的无奈时



 
上当

大概每个人都曾经有过或大或小的上当的经历,有时候这种上当并不一定会造
成经济或者精神上多大的损失,但是每每回想起来,总会有一些不愉快。
在我的经历中,有过两次上当,让我至今想起来都感到非常难忘。
上大学的时候,我认识了另一所学校的一个年龄比我大三岁的蒙族女孩子,她
的长相是我非常喜欢的类型:高大、健硕,唇红齿白,头发偏于金色。我们成了一
起看电影、逛街的好朋友。她告诉我,在包头,她家有一所很大的房子,她的爸爸
和妈妈因为工作的原因经常不住在国内,她是独生女,是跟着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保
姆长大的。她很敢花钱,在我们还都是穷学生的时候,她就时常出手非常大方地买
一些对于我来说只能看一看就走的漂亮衣服。
我那时候很喜欢看着她,看着她穿上在当时很前卫的衣服,在晚上到各个学校
的舞会去跳舞。我喜欢看着她跟不同的男生相拥着在闪烁的灯光下旋转,我只是坐
在墙角边的凳子上看着她。跳舞是她的快乐,而对于我来说,能这样看着她,就非
常快乐。
我们偶尔会在课业不忙的时候见面,我到她所在的学校去找她。有时候她还在
上课,我就坐在宿舍里她的床上等。她的精致的床头灯、化妆镜以及随手扔在枕头
上的薄纱睡衣都很吸引我,仿佛那里面就蕴藏着我喜爱和欣赏的属于女性的好生活。

现在想起来,其实我并不了解她,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她的母亲。
那天我去找她的时候,她的床头坐着一位中年女人。从眉目间看,这个女人跟
我的朋友有很相像的地方,同样高高的鼻梁、泛着金色的头发,甚至那种略带忧伤
的神态。
我说我是来找她的,女人于是非常热情起来。告诉我,她是从包头来看女儿的,
她们母女已经有大约六年没有见面了。从这个女人,我知道了我从来不知道的、想
都没有想过的事实。
在我的朋友7岁的时候,她的父母离婚了,她被判给了父亲,母亲和第二个丈夫
去了香港。她一直跟着父亲在包头生活,父亲没有再婚,家境非常窘迫。她是靠着
母亲寄来的钱读完中学又考上大学的。她是个非常刻苦的孩子,但是也很要强,母
亲离父亲而去了,她就在家里承担了女人的角色。她从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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