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蓉静静的看着张南风:“人的能力决定他的价值和在社会中担任的角色,不是他的学位学历和毕业院校。”
张南风忽然脸红,心头涌起一股跟年龄不符的,羞涩的快乐,有点酸有点甜蜜,赶紧推到了脑后:“我毕业后在北京做了34年房产经纪,想开了个公司炒房,于是跑去问兄弟姐妹借钱,三哥看好我,说服了大姐,他们两家离开了温州,到北京来跟我一起干公司,78年功夫,发展到了现在的规模。我三哥高中毕业,文化程度还可以,大姐大姐夫两个,小学都没毕业,识字不多,公司上规模后,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三哥跟大姐夫矛盾由来已久,这次因为李旭,闹得大年初一,差点把桌子掀翻了。”张南风水果已经削了一大盘,于是坐到了林蓉傍边,两人一面吃一面继续聊。
张南风的大外甥李旭的成长时间正好跟父母的发家时间重合。李旭小时候在外公外婆手里养,有点被宠坏了,小学读了一半到温州,语言不通,换学校又不适应,再加上父母忙得要死,根本没空管他,于是天天一放学就不见踪影,初中就学会夜不归宿,小小年纪花钱如流水,成绩自然是一路垫底,好在父母有钱,文凭一路买上去,总算熬到高中毕业了。李旭天生不是读书的料,高考750分考了个200多分,父母觉得脸面丢尽,将儿子暴打一顿,然后送去英国留学,一去7年,自称已经在英国拿到了学士和硕士学位,但是谁都没见过他文凭。
张南风苦笑着对林蓉说:“其实李旭人是非常聪明,脑子很灵活,却全用在了歪路上,中学就知道变着法子问父母要钱,会用复印机伪造成绩单,到英国后,更不行了,三天两头打电话来要钱,父母不给了,就问姨妈舅舅们要。我就接到过他无数个电话,那时他年纪还轻,编的瞎话多少有点破绽百出,比如,说自己出车祸了,4个气囊齐出,问我要修车费,我说‘那你人怎么样’?他说人没事。我说‘你4个气囊齐出,人还屁事没有,你真金刚不坏哈’?还有,说自己女朋友怀孕了,问我要钱去堕胎,我说‘你爸妈巴不得早点抱孙子呢,让她生吧’,这些是刚到英国的时候,还只开口要些小钱,再后来打电话来,就是做生意亏本,投资失败……开口就是借好几万英镑……”
林蓉皱眉:“他怎么这么会用钱?到底在干嘛呢?”
张南风犹豫了一下,轻轻说:“赌博。”
“我姐夫好几次汇钱去英国给他还赌债,一百万一百万的换汇,都瞒着我姐,但是这次他赌得太厉害了,他同学的妈,打电话给我姐,讨债,我姐才知道。李旭在英国七年,家里居然花了两千多万。其实别人都知道——李旭把想得起名字的人都借遍了,大家就瞒着大姐一个,因为大姐身体不好,有乙肝大三阳。大姐知道李旭的那些荒唐事后,要他回国,他不肯回来,大姐不敢断他经济,怕他出事,只能想法子把他骗回国。这次过年,总算把他哄回来了,一到家就没收了他护照,再不让他出去……”
林蓉轻轻的叹了口气:“都说黄赌毒是戒不了的,如果你外甥要赌博的话,回中国也一样会去赌。”
“就是这话,但是目前这问题还没到火烧眉毛的时候,现在摆在眼皮底下的问题是:姐夫一心想培养儿子,而三哥认为李旭根本就是——孔夫子再世都教不了,他不想让自己的钱放在李旭的手指头可以沾到的任何地方,所以,坚决要拆股。三哥要带走他自己的钱,还有他融资进来的所有钱。这样一来,我必须抛售我手头囤积的所有房产,不能再炒房了。公司的资金就只能用于日常周转,公司今后将只做中介生意。当然,现在中介这块也很有规模,但是我无事可干了。”张南风停顿一下:“如果三哥撤资,我也会跟他一起撤资离开。”
张南风抬头笑笑:“林蓉,我今年31,退休是不是早了点?”
林蓉笑着说:“我倒是想这样,可惜我没这本事。”
张南风也跟着哈哈一笑,但是笑完了情绪低落,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来,看看林蓉,觉得不好意思,就想走到后院去抽。
林蓉忙说:“外面零下20多度,而且这是你家。”
“徐哥不抽烟。他人前人后都是一副人模狗样的派头。”张南风笑,“我可没他这么高雅。”
张南风点起了香烟,走到沙发前坐下,林蓉把一个全透明,内含金色丝状物烟灰缸拿到他面前,烟灰缸的形状像朵花:“这烟灰缸好漂亮。”
“水晶的。嗯,我花了大价钱装修这房子。”张南风抽了两口,把烟在烟灰缸里摁灭,又倒了点水进去。
“真奢侈。”林蓉见张南风心情如此之差,又看见厨房酒柜上有瓶徐洪森爱喝的白兰地,就去拿了过来,又拿来两个玻璃杯:“要不要我陪你喝点。”
张南风摇摇头:“这是给徐哥买的,他喝酒是为了情调,装模作样的抿一口。我跟他不一样,我只有跟女人鬼混时才喝酒,喝酒是为了放纵自己。但是我只喝最低度的,酒精和毒品会影响我判断力。”
张南风苦笑了一下:“吃喝嫖赌抽,既然我的工作是赌博,而且是豪赌,吃喝抽,我又玩得并不刺激,放松不了神经,剩下的也就只有嫖了。每次我做完一票大的,就要叫几个女人一起来淫乱……”
“你觉得压力很大吗?”林蓉陪着张南风坐在沙发上,小心的问。
张南风点点头:“非常大,三哥从黑市上融入的资金,融资成本都在两分利以上,如果中国房价走平两年,公司就会周转困难。”
张南风又拔出一根烟来,抽了两口,再次摁灭。两人相对默默无语,冬夜漫漫,特别是在这万家团圆的正月里,两人在窗外不时传来的隐约鞭炮声和烟花的刹那闪亮里,百无聊赖,连个合适的话题都找不出来。似乎应该去睡觉了,但是时间尚早,两人都对接下来的难眠长夜心生畏惧,于是尽量在客厅里拖时间,至少客厅里有两个人,而且看见有人跟自己一样找不到归属,多少算是种安慰。
过了半响,张南风问:“林蓉,你想家吗?”
林蓉哆嗦了一下,拼命控制住自己眼泪,半天点了点头:“宋悦说我爸妈挺好的,跟姥姥姥爷,小姨姨妹她们一起住着,都平安无事。家里还在找我,说恨不得把我打死了,才能解气。”
忽然林蓉情绪失控:“我真的很想看看我爸妈,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林蓉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张南风从盒子里抽出几张面巾纸给她:“我带你去你家附近转转吧,我们不用下车,不会有人看见你的。走。”
小区里横七竖八的帕满了车,大人带着孩子在楼下的空地里点放小鞭炮和不会上天的烟花。张南风开着车,小心的穿过旧小区狭窄的街道,一直开到林蓉家楼底下,林蓉抬起头来,看自己家厨房透出的麦黄的灯光,忍不住潸然泪下。
张南风看看她,伸手把她搂过,让她靠在自己胸前:“想哭就哭出来呗。我爸妈已经过世了,兄弟姐妹毕竟是旁系亲属,而且我跟他们年龄又差了很多,虽然有血缘关系,却并不亲近。你至少在这世界上还有可以牵挂的人,单这点,就让我羡慕不已。”
“对不起。”林蓉哭得气都喘不过来,怕弄脏张南风的西装,用面巾纸垫着。
“没事。虽然我肩膀不像徐哥那么厚实,撑不起你整个天空,但是负担点你想家的眼泪,还是负担得起的。”
林蓉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哭了一场后,心里好受多了,反倒有点笑了:“洪森么?我跟他关系没到这程度吧。再说了,指望别人去支撑自己的天空,那这人离天塌下来也不远了。”
44、元宵节三遇 …
转眼到了正月15元宵节,徐洪森下班后还有个应酬,但是心里挂念着林蓉,就早早结束了跑到飞虹夜都会,林蓉跟张南风在包厢里一面唱歌一面等他。张南风搂着一个小姐。
徐洪森坐下,跟三人一起乱唱一气。张南风点的那位,脸长得非常漂亮,但是瘦得没几两肉。张南风看着脸很有兴趣,手摸摸却有点倒胃口,于是一直没啥大动作,女孩估计自己晚上大生意是要做不成了,于是态度也不怎么殷勤。
10点钟左右,宋悦敲了敲门,进来叫林蓉去台上唱歌。林蓉跟着他化妆去了,剩下的人就离开包厢,去吧台前找桌子坐。
忽然,张南风捅了捅徐洪森:“徐哥,看那。”张南风指指酒吧的另一头。
“什么?”徐洪森视力一般般,在办公室里看文件有时还用眼镜。
穿过酒吧丝丝的烟雾,只见吧台的另一头,最明亮的一块地方,有几张拼起来的桌子,拥挤的坐着一群男女,正时不时的发出喧哗声。
“嗯,像一群大学生在聚会。”徐洪森说,不明白张南风叫自己看什么。
“哎,那个赵楚。”张南风仰仰下巴,“她跑这干嘛来了?她家就在她学校里,离这起码40分钟。”
被张南风一说,徐洪森这才看清楚了,穿驼色长毛衣,头上戴着顶硬纸板卷成圆锥状帽子的女孩是赵楚。赵楚在不时的有意无意的四处张望一下。
徐洪森心“咚咚”猛跳了两下,真没想到,张南风上次随口一提,赵楚就会跑到这里来“偶遇”自己。徐洪森本来已经把她忘了个精光,但是此刻见赵楚这么用心,却忍不住心头悸动。徐洪森忽然有点羞惭——为自己居然对这么个单纯小姑娘毫无理由的热情而激动感到羞惭。
徐洪森挑了张靠近舞台,又在射灯下的桌子坐下,就坐在面对赵楚的方向。果然,没几分钟后,赵楚就看见了。赵楚远远的看看徐洪森,明显是希望徐洪森能过去。
徐洪森多少有点犹豫,理论上说自己不应该鼓励赵楚的这种热情,但是对一个女孩不理不睬,又太不绅士;如果把赵楚当父亲朋友的女儿,自己年长,不去招呼失礼,如果把她当公司未来的雇员,自己做为副总主动去打招呼,不合适。
徐洪森忽然发现自己正在莫名其妙的纠结,而且张南风正在盯着看他,好像看懂了他的纠结。真是羞耻,徐洪森恼火。
赵楚却等不及了,走了过来:“徐哥哥,你今天也在这里啊?”灯光下赵楚脸色微红。
徐洪森点点头:“哎,楚楚,同学聚会么?”
“嗯,刚开学,跟同学们一起闹元宵。听说这里价钱不贵,晚上还有歌舞表演,很好玩,就过来了。”赵楚说。她费了好大劲才说服所有人跑这么远。
“楚楚,坐。”徐洪森看赵楚过来就没走的意思,就指了指椅子。
赵楚一屁股坐了下来,开始跟徐洪森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在徐洪森脸上。张南风点起一支烟,靠在椅背上开始思考:赵楚打算在这聊到什么时候。
那位小姐安静的陪坐在一侧,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张南风忽然就不耐烦了,从西装上袋里掏出长皮夹,抽出一刀钞票,数也不数:“好了,今晚上就到这吧。你可以走了。谢谢。”小姐看那刀钱的厚度,喜出望外,本想多谢两声,一看张南风眼神冷冰冰的,赶紧识相的走人了。
赵楚看见那小姐一面走,一面不成体统的拉开毛衣领子,手伸进去把钱往文胸里塞,不由的张大了嘴,这才明白这漂亮女孩是干嘛的。
徐洪森觉得张南风在赵楚面前这么毫不遮掩,多少有点不悦,瞟了他一眼。张南风毫不客气的回了一眼:你他妈明明鸡巴不安分了还在这装逼,你想当淑女啊?
林蓉跟宋悦穿着演出服走上了台,聚光灯下,林蓉体态妖娆,宋悦有款有型。两人手拉着手,很应景的唱起了林蓉写的一首情歌,反复的咏叹:我想跟你长相随,我要跟你长厮守,一生一世守候……
徐洪森跟赵楚的聊天开始心不在焉了,挥手把招待叫过来,给台上献了两束花。张南风冷眼看着,也叫招待给台上献了两束花。赵楚看看舞台,把林蓉真当酒吧女歌手了。
一曲终了,招待上去献花,三人一起鼓掌。林蓉和宋悦谢过幕后,林蓉挽着宋悦的胳膊,两人走下台来,没去卸妆,直接走到了他们桌边。
徐洪森站起来给林蓉拉开椅子,向赵楚介绍道:“这是林蓉,这位是宋悦。”
赵楚跟他们打招呼,林蓉这个名字让她想起了初二那天听到的那段奇怪的对话,什么:搬我那住,搬你那住……不由的多看了她几眼,林蓉脸色化着上台的浓妆,赵楚心里在猜测她是哪种女人。
林蓉也在打量赵楚,不明白怎么忽然跑出这么个学生打扮的漂亮女孩来。林蓉看看张南风,张南风满脸的莫测高深,林蓉心头暗惊,又看看徐洪森,徐洪森一面在心里对自己说:我问心无愧。一面多少有点心虚,不敢跟她对视,只打了个手势请她入座。
徐洪森介绍:“这是赵楚,我爸爸朋友的女儿,正在读大学。”
林蓉微笑:“哦,原来还是大学生啊。”心里奇怪一个女大学生怎么会跑酒吧来了。
赵楚说:“大三,明年毕业,可能会到徐哥哥公司里工作。徐哥哥,对吗?”赵楚抬头看着徐洪森,满脸崇拜爱慕。
徐洪森微微一笑:“只要楚楚不嫌我那庙小。”
张南风又在皱眉了,盯着林蓉眼睛看,想知道她啥感觉,偏偏林蓉上了很重的眼部化妆品,张南风什么都看不出来。
“林蓉,女人的化妆真恐怖,你的假睫毛上至少可以放两支香烟。不信,咱们试试。”张南风说,口吻颇为轻佻,还当真站了起来,从裤兜里掏出香烟,笑嘻嘻的往林蓉眼前凑。
林蓉眼睛斜瞟,嘴角带着媚笑,优美的举起手来,轻轻柔柔的一巴掌扇过他脸,娇滴滴的说:“张大少,别乱动,我眼皮子能夹死苍蝇,像你这号的小虫子就别在我眼前飞了吧。”
张南风摸着脸说:“哎呦,打是亲骂是爱。林蓉,你这是在向我示爱么?不怕徐哥吃醋啊。”轻浮的笑着,一只手搂在了林蓉肩膀上。
徐洪森狼狈,但是脸上丝毫不露,看见宋悦正站在旁边,一脸冷漠,貌似在走神,忙说:“宋老板,一起坐,从旁边再拉把椅子过来吧。”
宋悦“嗯”了一声,转头看周围,偏偏这时人多,舞台周围座无虚席。
赵楚对别人的情绪不太敏感,心里只想跟徐洪森多呆一会,但此刻也多少觉得有点尴尬了,于是站了起来:“我走啦,我同学们都在那等我呢。”
徐洪森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好的。楚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