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桑丫头在国外吃了三年生肉,我就心都扭起来了。”
全家人都笑了,李医生也笑了,“桑桑”也笑了,一面笑,一面对李医生咧著嘴伸舌头
作鬼脸。
那天,李医生给奶奶详细检查了身体。尔凯尔旋两兄弟争著送他出去,李医生在大门
外,对两兄弟奇怪的说:
“怪不怪?她在进步!”
尔旋深吸了口气。“并不怪,我知道精神治疗有时会造成奇迹!”
“是的。”李医生深思的说:“桑桑比什么药方都好,到底是孝顺孩子,她的硕士学位
怎样了?”
“放弃了。”尔凯答得流利。“奶奶和学位比起来,当然是奶奶重要。”他盯著李医
生,正色问:“她有起色了,是不是?她会好起来吗?”“尔凯,”李医生深深的看他,语
气郑重而温柔。“奶奶的整个身体,已经是一部老机器了,这么些年来,这老机器已尽了它
每一分力量,现在,每个螺丝钉都锈了都松了,马达也转不动了。对生命来说,新陈代谢,
是找不到奇迹的。”
“那么,”尔旋悲哀的问:“她还有多久?”
“上次我诊断她,认为不会超过三个月,现在,我认为,可能还有五个月。”“下次,
你说不定会认为还有一年。”尔旋满怀希冀的说。
“我希望如此!”李医生感动的微笑著。“尽量让她快乐吧!当了四十年医生,我惟一
省悟出来的道理,人生什么都不重要,快乐最重要。”医生走了。雅晴在尔旋兄弟两个脸上
看到了真切的感激,她知道,自己这场戏有了代价!望向奶奶,噢!她在心底热烈而期盼的
狂喊著:但愿奶奶长命百岁,但愿奶奶水远不死!
戏是演得顺利极了。只是,这天晚上,却出了一件意外,一件谁也没有料到的“意
外”。
“意外”是由曹宜娟带来的,雅晴相信,宜娟决无任何恶意,怪只怪她对桑桑的事了解
得太少又太多,显然尔凯很避讳和她谈桑桑,宜娟对桑桑的过去完全不知道。奶奶在寂寞和
怀念中,一定又对宜娟谈了太多的桑桑,因而宜娟竟知道了桑桑的爱好与特长。晚上,大家
都坐在客厅里东拉西扯,听“桑桑”叙述她在洛杉矶“亲眼目睹”的一场“警匪追逐战”。
她正说得有声有色时,宜娟来了。近来,宜娟有些刻意模仿“桑桑”的打扮,她穿了件宽松
上衣,和一条紧身的AB裤。只是,因为她属于丰满型,不像雅晴那么苗条,这打扮并不非
常适合她,但足见她“用心良苦”。她进了门,笑嘻嘻的,手里抱著一件又高又大的东西,
是一个崭新的吉他盒子!
“瞧!桑桑!”她讨好的、兴奋的、快乐的笑著。“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奶奶和兰
姑都告诉过我,你的吉他弹得棒透了!我猜,你的吉他一定丢在美国没带回来,这些日子你
也忙得没时间出去买,我就去帮你买了一个!”她打开琴盒,心无城府的取出那副吉他,吉
他上居然还用小亮片,饰上“S·S·”两个字母,来代表“桑桑”。她举起吉他,完全没
有注意到室内空气的紧张和僵硬,她一直把吉他送到“桑桑”面前去。“快,桑桑,你一定
要弹一支歌给我们听!唱那支《梦的衣裳》,好吗?”雅晴僵住了。飞快的,她抬起睫毛来
扫了尔旋尔凯兄弟两个一眼,两兄弟都又紧张又苍白。她心中涌起一股怒气,气这兄弟两
个!他们该告诉她有关吉他和《梦的衣裳》的故事,他们该防备宜娟这一手。现在,这场戏
如何唱下去?她生气了。真的生气而且不知所措了。掉头望著奶奶,奶奶正微张著嘴,著了
魔似的看著那吉他,她竟看不出奶奶对这事的反应。她急了,怔了,想向兰姑求救,但是,
来不及了,宜娟又把吉他往她面前送:“桑桑!”她妩媚的笑著,“拿去呀!你调调音看,
不知道声音调好了没有!”“宜娟!”骤然间,尔凯爆发似的大吼了一句,怒不可遏的大
叫:“拿开那个东西!你这个笨蛋!”
这一吼,把雅晴给惊醒了。顿时间,她做了个冒险的决定,她只能“歇斯底里”的发作
一番,管他对还是不对!她倒退著身子,一直往楼梯的方向退去,她相信不用伪装,自己的
脸色也够苍白了,因为,她的心脏正擂鼓似的狂跳著,跳得快从喉咙口跑出来了。她开始摇
头,嘴里喃喃的、呐呐的、不清不楚的喊著:“不!不!不!不要吉他!不要吉他!不要吉
他!”
她抬眼看奶奶,她的头摇得更凶了,摇得头发都披到脸上来了。她重重的咬了一下舌
头,痛得逼出了眼泪,她哭著抓住楼梯扶手,尖声哭叫:
“不要!奶奶!我不要吉他!我不会弹吉他!我不会唱歌!我不会!我不会!我不会!
拿开那个!奶奶!奶奶!奶奶呀!”
第一个向她扑过来的是兰姑,她一把抱住雅晴的身子,大声的嚷著:“桑桑!小桑桑!
没有人要你弹吉他,没有人要你唱歌,你瞧,没有吉他,根本没有吉他!”她俯下身子,假
装要安定她,而飞快的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演得好,继续演下去!”
得到了鼓励,雅晴身上所有的演戏细胞都在活跃了,她把整个身子伏在楼梯扶手上,让
头发披下来遮住了脸,她似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奶奶,你告诉他们……你告诉他们……
我不要弹吉他!我不要!奶奶……”奶奶颤巍巍的过来了,她那满是皱纹的、粗糙的手摸上
了雅晴的头发,她的胳膊环绕住了雅晴的头,她的声音抖抖索索,充满了焦灼、怜惜、心疼
与关切的响了起来:
“我告诉他们,我告诉他们,宝贝儿,别要别哭我告诉他们!”奶奶含泪回视,怒声吼
著:“谁说桑桑要弹吉他?我们家永远不许有吉他!纪妈,把那把吉他拿去烧掉!快!”
纪妈“噢”了一声,大梦初醒般,从宜娟手里夺下吉他,真的拿到厨房里去烧起来了。
宜娟愣愣的站在那儿,像个石膏像,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
么。雅晴的“戏”不能不继续演下去,事实上,她也不明白该演到怎样的程度再收场。她软
软的在楼梯上坐了下来,身子干脆伏到楼梯上去了。她哭得一直抽搐,嘴里叽哩咕噜的在说
些她仅有的“资料”:
“我恨大哥!我恨大哥!没有衣裳……没有梦,我什么都没有……我恨大哥!我恨你
们!我恨你们!没有……梦的衣裳……”她呜咽著,悲鸣著,挖空心思想下面的“台词”:
“奶奶,我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奶奶,我不弹吉他了,不唱歌了,自从到美国,我就……不
唱歌了。我只有奶奶,没有梦也没有歌了……”好一句“没有梦也没有歌”,这不知道是哪
本小说里念来的句子。她心里暗叫惭愧。而奶奶,却已经感动得泪眼婆娑。她坐在雅晴身
边,用手不住抚摸她,不停的点著头,不停的擦眼泪,不停的应著:“是啊!是啊!奶奶
懂,奶奶完全懂!好孩子,宝贝儿,桑丫头……奶奶知道,奶奶都知道。……”
梦的衣裳12/30
雅晴仍然伏在楼梯上喘气,桑尔旋大踏步的走了过来,低头望著雅晴,他简单明驳乃担
*“奶奶,她受了刺激,我送她回房间去,她需要休息……把她交给我吧,我会和她谈……
放心,我会让她平静下来……”在雅晴还没有了解到他要做什么之前,就忽然被人从地上横
抱了起来。雅晴大惊,生平第一次,她躺在一个男人的臂弯里。尔旋抱著她往楼上一步步走
去,她暗中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从睫毛缝里,她偷看尔旋,尔旋正低头注视她,他的眼
睛亮得闪烁而神情古怪。她迅速的再阖上眼。混蛋!她心中暗骂著,又让你这家伙占了便宜
了!她挣扎了一下,他立即把她更紧更紧的拥在胸前,在她耳边低声说:
“不要乱动,奶奶还看著呢!”
她真的不敢动了,躺在那儿,贴在他那男性的胸怀里,闻著他身上那股男性的气息,她
又有那种迷乱而昏沉的感觉,又有那种懒洋洋、软绵绵的醉意。老天,这段路怎么这样长,
她觉得自己的面孔在发热,由微微的发热逐渐变成滚烫了。她相信他也感受到她身上的热
力,因为……要命!他把她抱得更紧更紧了。终于走进了她的房间,他一直把她抱到床边
去,轻轻的,很不情愿似的,把她放在床上。她正想从床上跳起来,他已经警告的把手压在
她身上。她只得躺著,侧耳听著门外的声音。尔旋把一个手指压在她唇上,然后,他转开
去,走到门口,他细心的对门外张望了一下,就关上了房门,而且上了锁。他走回床边。她
仍然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瞪视著尔旋。
“很好,”她憋著气说:“我们的戏越演越精彩了!”
“是的,越来越精彩了。”
他说,坐在床沿上。俯下头来,他第二次吻住了她。
她的心跳加速,所有的血液都往脑子里冲去。他的嘴唇湿润温柔而细腻,辗转的压在她
的唇上。她的头更昏了,心更乱了。理智和思想都飘离了躯壳,钻到窗外的夜空里去了。她
不知不觉的抬起手来,环抱住了他的脖子。不知不觉的把他拉向自己。不知不觉的用唇和心
灵反应著他,好久好久,几个世纪,不,或者只有几秒钟,他的头抬起来了,他的眼睛那么
亮,他的脸孔发红,他的呼吸急促……,她躺在那儿,仍然不想动,只是默默的望著他,静
静的著他。在这一瞬间,她明白了。为什么她会来桑园,为什么她会去花树,为什么她注定
在那个下午要遇到他,为什么她甘心冒充桑桑……因为这个男人!命中早已注定,她会遇到
这个男人!
尔旋用手指轻轻的抚摸她的眉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和她那尖尖的小下巴。“天知
道,”他哑声说:“我每天要用多大的力量,克制自己不要太接近你!天知道你对我的吸引
力有多强!天知道你使我多迷惑或多感动多震撼!你的机智,你的聪明你的善良,你的伶
俐,你的随机应变……老天!”他大大喘气,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拉进了他的怀中。他用双
臂紧箍著她,而再度把嘴唇落在她的唇上。片刻之后,他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前,她听到
他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著。“听著!雅晴,”他热烈的低语。“你要设法距离我远一点,否
则,你不会穿帮,我会穿帮了!”
她多喜欢听这声音呀!她多喜欢听这心跳呀!她多想就这样赖在这怀里,再也不要离
开……噢,我们的合同里没有这个!噢……我却一直在等待著这个!她悄悄的笑了,羞涩的
笑了。原来,这就是爱情!原来,这就是让桑桑宁可放弃生命而要追寻的东西……桑桑,她
一震,理智回来了,思想也回来了,她赶快推开他,急促的说:“你还不下楼去!你会引起
怀疑了!”
“我知道。”他说,却没有移动。
“你们害我差点出丑,知道吗?你应该告诉我桑桑和万皓然的故事,还有那支《梦的衣
裳》!”
“我知道。”他再说,仍然热烈的盯著她。
“什么时候告诉我?”“改天。”他轻轻的拂开她面颊上的发丝。紧紧的注视她的眼汇
“答复我一个问题!”他说。
“什么?”“有一天,当你不需要当桑桑的时候,你还愿意姓桑吗?”
她转开头去,悄笑著。
“到时候再说!”“现在!”他命令的。“不!我不知道。”他温柔的用胳膊搂著她。
“真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她一连串的低哼著,有三分羞涩,有
七分矫情。他的胳膊加重了压力。
“你敢再说不知道,我就又要吻你了!”他威胁著。
“不……”他闪电般的用唇堵住她的嘴。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们飞快的分开了,他惊跳起来,她立刻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挥手叫他离开。尔旋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兰姑正搀著奶奶,在门外探头探脑呢。“她怎
么样?”奶奶关怀的问。
“劝了她半天,总算把她安抚下来了。”尔旋说。
雅晴躺在床上,闪动眼睑,想笑。她只好一翻身,把头埋进枕头里去了。“我没想到,
隔了三年多了……”奶奶感叹著:“这孩子还没有忘记万皓然啊?”“嘘!”尔旋警告的嘘
著奶奶。“拜托拜托,我的老祖宗,你可千万别提这个名字!”
“哦,哦,哦,”奶奶结舌的:“我实在是个老糊涂了,我知道,我知道,不提,以后
绝对不提。”她伸头对床上张望,雅晴正在那儿不安静的左翻腾右翻腾,天知道!你怎么可
能刚听到一个男人对你示爱以后,还能静静的“装睡”呢?“她没有睡著啊?”奶奶问,一
向耳朵不灵,怎么偏偏又听见了。
雅晴干脆打床上一翻身,坐起来了。
“奶奶!”她叫。“哟!”奶奶立刻走了进来,坐在床边望著她,伸手怜惜的摸她的面
颊。“小桑子,你没睡著呀!”
“奶奶,”她扭著身子,脸上红潮未褪,呼吸仍然急促,情绪仍然高昂……奶奶,如果
她姓桑,这声奶奶可真是应该叫的啊!她想著,脸就更红了。
“怎么,”奶奶摸她的脸,又摸她的额。“好像有些发烧呢!尔旋,我实在不放心,你
还是打个电话,请李大夫来给她看看吧!”“哎呀!”雅晴叫了一声,打床上跳到地上来
了。“不要小题大作,好不好?我没事了!我只是……只是……”她转动眼珠,噘起了嘴:
“我刚刚好丢人,是不是?”她委委屈屈的问:“我一定把大家都吓坏了,是不是?哎
呀!”她真的想起来了。“宜娟呢?”“在楼下哭呢!”兰姑说。
“哦!”她闪著眼睫毛,看著奶奶。“我……我并不想惹她伤心的!奶奶,我闯祸了,
是不是?”
“没有没有!”奶奶拍抚著她的手。“不怪你,谁教她毛毛躁躁冒冒失失的送东西
来?”
“奶奶!”雅晴不安的耸耸肩:“人家又不是恶意,我……我……”她认真的握紧奶奶
的手,认真的看著奶奶,认真的说:“我不能再弹吉他了,奶奶。”她哀伤的说:“我受不
了!我也……再不能唱歌了!”
“我懂我懂,”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