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很大,南内很远,不过再远也是被宫墙围在了皇宫之内的地方,到了,果然如太清说的一样,很安静,来往的宫女太监都猫一般的走路,全然没一点生气,卫林下和奚临轩是常服前来,让那明显倒抽了口气的太监入内通禀,没一会儿太监战战兢兢出来了,说太上皇请皇上和皇后回去。
卫林下笑笑,心内暗忖,看来太上皇的脾气还是没变,连讨厌人都这么明显不加以掩饰。两人往回走,奚临轩苦笑道:“我就说他没我这个儿子的。”
“牛羊尚且舐犊情深,何况太上皇呢,这段日子你忙,我代你向太上皇问安。”卫林下说道。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终究令奚临轩有些遗憾,卫林下看得出来。
除夕了,初一,按偃礼,奚临轩要到城外祁山神宫祭天祭祖,他执意要带奚祁,卫林下也不阻拦,立了太子是要向祖宗禀明的,奚临轩刚登基那会儿局势混乱所以省了。大臣们都随着出宫去了,只剩内宫的妃嫔们,卫林下领着奚丫丫又去了南内,太监已然回她太上皇不见,于是她们母女便去拜见了诸位太妃,多数人都同太上皇一样的态度,有几位见的也没什么好脸色。
奚丫丫说,这里的人还没泥人生动呢。
“总有一天,他们会生动起来的,还有,这件事不要告诉爹爹,要不爹爹会难受的。”卫林下嘱咐道。
“为什么?”奚丫丫不懂。
“以后娘会告诉你,好不好?”卫林下哄她,奚丫丫不疑有他欢快地点了点头。
这个年对于卫林下来说并不愉快,她虽自信会为奚临轩打理好这个江山,可他不在身边总归还是让她放不下心。草原,总归还是太遥远了。
“把这银针带着,但愿你还没荒疏了手艺。”卫林下把银针和针法图谱小心翼翼装进袋子。
“沉璧,如果太累了就不要坚持下去了,这个江山本来我们也不稀罕。”奚临轩声音很是不舍。
虽有太医随侍左右,虽他勉力维持,但这个年仍消耗了他诸多精气神,此时脸色都有些苍白。
“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你别偷懒,每天干什么我已经给你都做了安排,我这儿可留了底的,到时候一条条都要仔细检查呢。”卫林下笑着说道。
他们是不稀罕,可也不能随便拱手让人,尤其让给那些人,她会心有不甘的。
转身从紧锁的密格里拿出一道圣旨放到奚临轩手上:“那些折子明天丰收会放到你面前,这是明日要发布的伐逆还有将领任免的圣谕。”
这一晚,很不平静,平时安静的奚祁整晚都在哭闹,闹得卫林下眼睛酸酸的却也只能忍着。
卫林下知道奚临轩没睡,虽然他闭着眼睛,她想仔细端详他可又不敢,怕自己实在忍不住随时会流下的眼泪,只得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这短暂的离别是为了长久的团聚,到那时,在他们梦想的草原一生一世都不分开了。
伸出手抱住奚临轩:“奚秋水,你要等我,要完成我给你安排的所有的事。”
“好。”
“一定要等我,一定。”
“一定。”奚临轩的声音里带了丝哽咽。
在偏殿,卫林下听到丰收用缓慢而尖锐的声音宣读了圣旨,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再然后,她听到了王龄的声音,那是毫不客气的反对,附和他的还有穆非云。
只有他们两个。
最后,她听到奚临轩说“朕意已决,朕亲征之后,你们两位首辅要齐心监理国事,遇有不决之事六百里加急呈朕定夺。”
就像尘埃最后落了地。
散朝之后,王龄与穆非云请求觐见被奚临轩驳了,两人便一直在午门外跪到天黑,跪到穆非云晕倒被送回府上只剩王龄一人为止,卫林下让太监去宣他进殿,丰收偷偷告诉她右相都快冻僵了。
王龄很坚决:“臣要面见皇上。”
“皇上不会见你的,王卿,回府吧。”卫林下让太监端给他姜汤,他连瞧都不瞧一眼,“放那儿吧,右相大概冻得手麻端不起碗。”
“若臣要死谏呢?”
“那右相大概要白死了。”卫林下丝毫不嘴软。
“皇后娘娘,臣不明白,此时国政不稳皇上为何要御驾西征,这不是、这不是摆明了要拱手把江山让人么?”王龄的声音也像在外头冻透了,凉冰冰的。
“右相想到的这一层,我想皇上也一定思量过了,既然他还决定要这样做就一定有皇上的用意,我服侍皇上数年,深知皇上的脾气,他做了的决定是不会更改的,更何况,今日已当众宣谕,若明日反悔岂不让满朝文武和逆臣们笑话?”卫林下说道。
“西征可以,皇上为何一定要亲征?我朝中这么多良将,小小西逆何愁不平?”“我说了,皇上一定有他自己的用意。”卫林下仍旧是这句话。
王龄忽然起身向前走到她面前,卫林下不防,骇得直往后退了两步才站定。
“若皇上执意如此,臣请挂冠归田。”离得近了,卫林下才瞧见他铁青的脸色。说完了这句王龄转身就走。
“王龄,你站住。你这是要逼迫皇上么?这就是你的为人臣子之道么?”卫林下叫住他,手心里其实捏了把汗,定定神缓步走到他身后道,“你以为你想的这些皇上不知道么?他要亲征就是因为国政不稳,觊觎帝位者太多,他放心要去亲征就是因为知道朝中有王龄你在,可以放心托付于你,你怎么连皇上这一点心思都不明白?而且,你此时挂冠辞官就会陷皇上于不明昏聩之地,王龄你自己也难免在史官笔下落得权臣之名,你真想要这样么?如果真要如此,我也不强求,王龄你自己定夺吧,这江山,太上皇本也不属意我们,别人要是拿去就拿去吧。”
王龄未动,卫林下稍稍放了心,这起码代表他在衡量。
“在外面冻了一天,先把姜汤喝了吧,别染上风寒,今晚你就留在这殿中吧,有事你就叫丰收。”卫林下小声说道。
出了殿门,卫林下小心回头看了看,王龄已然重新坐下,头靠着椅背,手握成了拳头放在扶手上,显然很是难以抉择。不过,她相信,他不走就代表他做好了决定,此时不过是要说服他自己罢了。
回寝宫的路上,卫林下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末了自己把自己给否了,别说把太清这个“伪公主”嫁给王龄拉拢他,就是有个真公主他也不一定赏脸,还是别碰那个钉子,况且太清心里有卫风致,她也不能真这么干,那会太招人记恨了,一脚踏进寝宫的门被奚丫丫扑腿抱住了,卫林下想笑,这个小丫头倒是很喜欢让王龄抱着,可惜太小,送去给人家做童养媳人家都不会要的。
“不跪了?”奚临轩教儿子写字,倒是很淡定。
“不跪了,要挂冠归田呢。”卫林下说道。
“不会的。”奚临轩仍旧很淡定。
“何以见得?”卫林下问道,没想到奚临轩对王龄真是了解。
这回奚临轩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是基于男人对男人的了解。”
这话的搪塞意味太过明显,意味着他是什么都不会告诉她的。
这道圣旨就这样发布了,再没有反对之声,兵也调好将也遣定了,很快就是大军出征之日。
即使很多年后,卫林下仍旧记得她在城墙上,沿着城墙一直走一直走,目送着奚临轩的御辇和龙旗出了正阳门直到消失不见。
很奇怪,那天之前,独自一人的时候她总是心酸的要命,甚至几次冲动想把奚临轩就藏在这京里这宫里,可真见他离开她反倒神奇般的放了心,同时还有满满的期待,期待重逢的那天。
是啊,这京里宫里有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只有草原才能真正远离是非。
摸摸荷包,里面装着两个响铃,是向奚临轩讨来的,他这个人小气,从来没送过她什么正经礼物,只好拿这个充数。
走了一个人,整个宫里感觉都空落落的,奚祁这些天总是夜啼,哭得卫林下心神难安,她让丰收给她拿来许多红蜡,想起奚临轩的时候就捏一点,也许手艺没有奚临轩捏的那个她那么好看,但是,漫漫数年她总会做好一个的。
目前朝中的事还不用她操心,她可以趁此时机把前面的想法更加细化,她可不想在某一个环节上出了差错而功亏一篑。作者有话要说:泪奔,我这么善良的亲妈怎么会让那小谁谁死捏……
第 60 章
终于在春末的时候,西境来了最后一道圣旨。这道旨意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可仍没有阻挡皇帝御座之后多垂挂的珠帘和帘后的另一张龙椅。
龙体运回京城时因天气炎热原因已面目不辨,按随行太监所宣口谕,葬礼从简,所余银两发往西境褒奖将士。
丧仪并不隆重,因为奚临轩登基只一年,甚至连陵寝都没来得及建造,所以暂时只能停灵在祁山神宫。
卫林下听到了许多的传言,说是她怂恿奚临轩亲征,就是为了太子年幼而能临朝听政,更有甚者说她有篡位自立学那武氏则天的企图心,对这些,卫林下都一笑了之,她比较关心的是王龄的想法,若他也如此想,自己的前路就要更难上几分。她还未想出好的探究他心思的方法,某一天散朝之后王龄却主动求见,当时卫林下正临摹字帖休息片刻。
“王卿何事?”卫林下放下笔。
“皇上龙驭归天,皇后似乎并不怎样悲伤。”王龄说道。
卫林下苦笑:“我没有时间悲伤。还有,如今,我是太后了王卿莫要再叫错了,王卿你今日是特意为此事来指责我的么?”
“不,不是。臣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太后您问过臣的那个问题,您有所问,臣子定然要有所答。”王龄说道。
卫林下有些疑惑,她问过他什么?不过都是朝中之事而已吧?
“看来我是问了个让王卿难以回答的问题。”卫林下笑笑,怎么也想不起自己问过什么。
“看来太后是忘了。没关系,太后今日若答应臣一件事臣就愿做一手遮天的权臣辅佐太后和幼帝。”王龄说道。
卫林下挑了眉毛:“何事?”
“臣要休妻。”
只四个字差点震得卫林下坐不稳,半天不知道要接一句什么话。
“栗氏犯了七出之条么?”卫林下问道,她真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有,栗氏恪守妇道妇德,并无不妥,原因在臣身上,臣不想耽误栗氏,请太后不要再问,只请您恩准。”王龄拒绝回答。
卫林下很是头疼,按说这不过是王龄家事,但栗薇姮却实在有些特殊,一来是霍国老太后的赐婚,二来,若真无故被休,奚照庭那里难免会有不满,如今朝政艰难,她可不想两位得力大臣因此生了嫌隙让人钻了空子。
“待我问过栗……”
“太后,此乃臣的家事,就算您不恩准臣也会如此做。”王龄说道。
“王卿你也知道,你这门婚是霍太后赐的,如果没有正当理由休妻不是拂了老太后的面子么?”奚照庭那一层她还不能跟王龄明说,真让她为难。
王龄从容笑了从袖中拿出一份奏折:“臣之意图都在奏折之中,还烦请太后先行看过再做定夺。”
他呈到面前来,眼神扫过案上又疑惑地看了看卫林下一眼:“太后在看太上皇的御笔朱批?”
“嗯。”卫林下草草应付,翻开折子。
匆匆看过,卫林下合上折子,想想,起身点着蜡烛一点点烧成灰烬打着旋飘落在地衣上。
她有些安心,王龄确实是个栋梁之才,他折子上写的这些是她考虑了许久才形成的想法,只是两个相似的计划里那个要受委屈的角色不同,她想的是哥哥卫风致,而王龄却要自己去担着。
“这事与你要休妻并无关系!”虽然效果会更好,可她不想他因此连家都毁掉,那样太不近人情了。
“您误会了,即便不为此,臣也一定要这么做的。”王龄说道。
“让我再想想。”看着殿外,花红柳绿的时候为何就有诸多烦心事呢。
思来想去,卫林下决定不过问,只在王龄宣布休妻的时候下了旨意略微责斥了一番,栗薇姮泪眼汪汪的来求见,卫林下只得安慰她会严厉斥责王龄,先让她在宫里安置了。
这事暂先这样拖着,正巧燕国有报,燕太子伤寒不治身亡,燕王本来就子嗣稀少,这样一来再只能立庶子了,卫林下恩准立了庶子卖燕王一个面子,回头让丰收派人暗中收集燕国君臣与人往来的证据。
燕国,终归是一个大患。
秋天的时候,西征大军得胜回朝了,卫林下带着不满两岁的小皇帝奚祁郊迎大军,有功者或加官晋爵或开衙建府起居八座,将军乌颜律虽是异族,卫林下仍旧力排众议晋其为大将军,并将前朝一位老死在京的王爷府邸赐给了他,惹得朝臣们颇有些不平,甚至有人上密折将奚临轩之死的矛头指向乌颜律,卫林下攒着不批复不发还,然后召来乌颜律,隐去上奏折名姓给他瞧了,乌颜律是个直性人,气得紫棠脸有些发黑,竟至用他母亲的性命发誓。
自然,这些卫林下都知道,不过,这是笼络大臣的手段,不得已而为之。
未几,卫林下又听闻右相王龄与乌将军龃龉不断,终于有一天乌颜律上了折子告状,告王龄插手军务、又砸他将军府车轿泄私愤,这折子就像一个导火线,各种告状的折子纷至沓来,有说他京郊圈地夺民生路,有说他借支国库银两放高利贷,有说他排除异己,重用一批高门望族子弟,总之,除了没有强抢民女之外几乎都占全了。
折子摞起来有一尺高,卫林下先宣来王龄,关闭殿门,大声申斥了一番,后又让太监捧了这些折子到朝堂上,又狠狠斥责一番,夺去右相之职令其闭门思过。
正巧这会儿又有人来凑热闹,南内一位太皇太妃来奏陈,说她儿子长陵王生病她要去封地探望,还抬出了太上皇已同意的说法。
“他老人家爱子心切哀家可以理解,不过,哀家奉旨训政,遵的是国法,国法有定,除非太上皇崩逝,否则诸位嫔妃不得前去皇子封地,如果哀家给您破了这个例,各位都去讨太上皇老人家的可怜,这国法还立了有什么用?您但请回去吧,长陵王的病哀家会派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去,回头去给您复命。”卫林下给打发了。
但凡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不能令她们离京,否则将来她如何令诸王听话呢。
尔虞我诈的日子总是过得艰难而缓慢,在卫林下的意识里已经过了很漫长的时日,可抬头一瞧殿外,才刚刚飘了点稀疏的雪花儿。
青州再远,她哥哥应该也到京了吧?她给卫风致在吏部重新安排了职位,没有让他一步登天,这样朝臣即便对这国舅有不满也不至于太过。
卫风致来见她了,那两撇难看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