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华静默了一会儿,立刻跪下,「王爷恕罪!」
他皱着眉,「起来说话!」繁文耨节不重要,他要知道弟弟的状况。
姚华起身,幽幽道来,「二爷带着奴婢送贡品远赴朝鲜,途中,二爷怕福晋的病撑不住,於是日夜赶路,决定先去请来神医替福晋医治恶疾,偏偏在途中遇劫,爷为了救奴婢,被盗贼划了一口子!那刀上有毒,好险当时离神医住处不远,奴婢便带着二爷去求神医相救,二爷才暂时保住了性命。」
唐文尧揪着心,一脸不解的问:「既然有幸得神医相助,为何今日文禹还会口吐鲜血?」
「因为神医说二爷身中奇毒,纵使习医多年,他也无能为力。二爷身上的毒无法根治,他说二爷顶多只剩三年的时日可活,而且越接近大去之期,他身上的毒会发作得越频繁。」
「他给的丹药,只能令二爷发作时不至於感到太痛苦。当时二爷虽中了毒,但还是跪请神医来救治福晋,获得神医首肯之後,二爷才放下心中大石,撑着身子将贡品送达朝鲜。」
唐文尧难以置信的瞪大眼,转身看着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紧闭双眼的弟弟。
这要他如何接受?弟弟是为了自己的福晋所以才会接下这一趟任务,却因此而身染剧毒,如今离大去之期已不远?
「水柔呢?」得知真相,他无力的问,「文禹带她回府的目的是?」
姚华一叹,看着跪在一旁的水柔,「她是爷在路上买来的女人,事成之後,爷答应她,会安排她嫁个好人家。」
事已至此弟弟回来後对格格的态度大变,理由可想而知,「所以文禹带回水柔,就是存心要演场戏给甯心格格看?」
「二爷只是不想要拖累格格!二爷之所以会迟了这麽久才回来,便是一心想要寻求解毒之法,只是——」她叹了口长气,「随着三年期限越来越近,二爷不得不放弃,决定回府,因为他放不下格格,他说以格格的死脑筋,若他不回来,怕她会等他一生一世。」
唐文尧沉默了。弟弟的绝情有了解答,但事实真相却压得他胸口喘不过气来。原是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如今却成了这个模样。
「大哥……」
听到床上传来的虚弱声响,唐文尧立刻上前。「别起来!」
唐文禹摇着头,坚持坐起身,他虚弱的靠着床头,「别告诉甯心。」
唐文尧叹口气,进退两难。一个是他弟弟,一个是他看着长大的丫头,两个他都疼入了心坎。
「大哥,」唐文禹看着兄长,「答应我。」
「对甯心,你有何打算?」
「送她回京,」唐文禹静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给她找个好男人,让她嫁人。」既然无法给她幸福,至少他要为她找个可以给她幸福的人。
「你真舍得?」
「只要她好,便好。」今生他无缘陪她到老,再舍不得也得舍下。
唐文尧摇着头,「你这麽做,会令她恨你的!」上天何其残忍,竟狠心拆散这对有情人。
「恨我也好!只要能把我放下,不再悬心於我,她才不会孤独的过完此生。」
他的时日已经无多,不愿她死脑筋的守着他。
虽在南方多年,他知道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倔强的蒙古格格,明白只有绝情才能使她心灰意冷的离开这里。
「好!」唐文尧点头同意,为了让弟弟安心,他道:「你休息,本王会安排!」
得到兄长的首肯,令唐文禹露出了一抹浅笑。
甯心!想起她,他的笑有了苦涩。他与他的阿茹娜,从此天涯各一方,不过,离开这里,她只会一时的痛苦,至少待他走了,她不会因此伤心难过一辈子。
一大清早,马车在外头等着她。
就在今日,甯心要在王爷的安排下起程回京,从今而後,她与唐文禹再无相见之日。
「格格!」姚华轻唤了下坐在窗前沉思的甯心。
她缓缓的转过身,看着来人,勉强挤出一抹笑,却令人见了更觉心疼。
「格格,这是奴婢一大早起来替格格做的,」姚华在桌上放了碗燕窝,「喝些暖暖胃吧!」
甯心眼底闪着感激的光芒,「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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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别这麽说。」她垂下眼睫,「这一路路途遥远,再见也不知何时,这是奴婢最後能为格格做的。」
甯心带着浅笑喝了一口。她离开後,或许这王府就只剩姚华会挂念她了。「真好喝!」
「好喝就再多喝些。」姚华同情的看着她,「格格,你别太难过,回宫之後,多得是王宫贵族任你挑选,你会把二爷给忘了的。」
提到唐文禹,甯心的眼眸微敛,放下手中的汤匙。离别时刻在即,直到这时,她还是想见他一面,见缠绕在她心底的那个无情人。
「他人呢?」她闷闷的问。
「跟水柔姑娘在楼台赏雪。」
她要走了,他不但没有一丝不舍,还有闲情逸致带着佳人赏雪!难道一切真如他所言,情感一旦不在,就什麽都不是了?
「格格,」小宛出现在房门口提醒,「不早了,该起程了。」
甯心轻应一声,看着姚华,内心复杂的道:「再会了。」这一别,今生无缘再见了。
姚华的眼眶也红了。「格格保重!」
甯心踏出房门,走向等待她的马车,但是半途,她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停下了脚步。
「格格?」身後的小宛疑惑的唤了声。
「我……」她轻轻叹了一声,「该还些东西。」
小宛不解的微皱眉头。
甯心脚跟一转,走向唐文禹的住所,缓步登上楼台,就见唐文禹的身影。
才想要向前,就见他对不远处的水柔挥了挥手。
她双眼空洞的望着水柔靠近他,他伸手一把搂住了她。
她真傻!以为两人还有一丝希望,待看见事实,只是徒增伤悲。
「我想,今生今世,」甯心停下了脚步,淡淡的开口道:「你我无缘再见。」
唐文禹微转过身,反应冷漠的看着她。
甯心注意到他脸色竟是不寻常的苍白,「你病了?」
「回格格,爷受了点风寒。」一旁的水柔替唐文禹回答。
她仔仔细细的看着他,即使他伤透了她的心,但是他身体不适,她仍为他感到揪心,但却感受不到自他身上传来的一丝眷恋不舍。
「你——无话对我说吗?」
「格格,你别怪我绝情,是你太过任性,若再留你,我怕水柔心里不舒服,所以才请王爷送你离开,」他背对着她,口气有着不耐,「时辰不早了,格格该起程了。」
现在他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厌烦?她的心底升起浓浓的哀愁,几乎令她站不住脚。
他怕她不死心,再狠心补上,「回京之後,有许多皇亲贵胄等着格格挑选,我已经请贵妃娘娘替你挑个上上之选,嫁人之後,你会一生富贵,以後别再使性子了!」
他就这麽厌恶她?一刻也容不下她?明知她回宫不会快乐,却还是执意送走她,还替她挑了个不认识的男人,只因为他不要她留在这里,令他的心上人难受。
醒了,真的该醒了!
甯心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看来会下场大雪吧!她将手中的丝帕放到他面前,里头包着的是被他摔碎的瓷瓶碎片,再解下她腰间的蝴蝶熏香瓶,一并放在桌上,然後退了一步。
「我的事,从今而後与二爷不再相关!」语毕,她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唐文禹才敢回身看着她的背影一步步离他远去,这个身影,他一生不会或忘。
他伸出手,触摸着被放在桌上的熏香瓶,上头还有她身上的温度。
他忍不住握住熏香瓶,宝贝似的将之放进自己的衣襟内。纵使走上黄泉路,喝了孟婆汤,只要再见这个熏香瓶,他深信自己依然会记起她——他今生的最爱。
马车缓缓朝着京城的方向驶去,坐在马车里的甯心从头至尾没有说话,总是低头不语。
小宛见了,心头难过,却又不知从何安慰起。
突然甯心伸出手,撩起马车上的毛毡,马车正经过一片树林,不见青翠,只有一片雪白的苍茫。
如她所料,真的下雪了。
甯心悲感的心冷了。回宫,代表着接受被安排的人生,成了被折断羽翼的苍鹰,再也没了自由。
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紧闭了下眼,轻轻的开口,「小宛。」
听到主子终於开口说话,小宛一脸兴奋,「是,格格!」
「我想下去走走。」
小宛心里惊讶,外头天冷又下雪,天色快黑了,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再不赶路,他们一行人可得露宿这荒郊野外。
但是格格是主子,主子开了口,她做奴婢的只能照办。
小宛立刻叫一行人停下,然後小心翼翼的扶着甯心下马车。
「我想一个人静静。」
「可是格格……」
她的眼神使小宛闭上了嘴,只能头一低,静静的退开。
甯心走在一片苍茫之中,四周除了他们一行人所发出的细小声响外,没有太多的声音。
在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自己这可笑的一生。
一个满清格格,空有称谓,但说穿了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纵使穿了这锦衣华服也不是真格格。
一切都是她想得太过天真,唐文禹曾说过的话,字字句句都刻入她的心,她记得温柔多情的他,却也记得绝情冷漠的他。
他安排她回京,怕他的心上人看着她心头难受,要她不要给他的婚事惹麻烦,还替她选了个不知名的男人,要她嫁,认为这样做便还了她的情。
抬头望着阴沉的天,若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她的命,她认命,但她还不想服输。
甯心转头看了那些侍卫、哨兵一眼。
一咬牙,她没有迟疑,在微暗的天色下转身离开。
她动手解着身上的盘扣,这身华丽的衣物从不属於她,她来自大漠,她有着坚强的韧性,从今而後,她不是甯心格格,也不再是唐文禹的阿茹娜,她只是她。
一株无根的浮萍,去到哪里都一样。
她不要接受这不情不愿的安排,若她这一离开会死在这片雪地中,她愿接受认命,至少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至於唐文禹,从今而後只会深深埋在她的心底,永不再提!
唐文禹冷汗涔涔,拿着笔的手发抖着。
前几日身上的毒才发作,他原该躺在床上休息,但思绪一想到今日离去的甯心,他便无法安下心。
躺在床上,心里满是她的身影,於是他索性起身来到书房,发抖的手握着笔,吃力的写下这些年来烧窑的心得。有了这些文字,将来若他真有个万一,兄长带着唐窑的工匠们也不会无所适从。
「爷,」姚华放下茶,担心的看着他,「先歇着吧!」
「等会儿。」他气若游丝的拒绝。
姚华叹口气,静静的站在一旁。
自从跟着唐文禹回府,她就跟在他身旁照料他,没再回到福晋的身边,毕竟现在的她是最熟悉唐文禹状况的人。
「爷,不好了!」门房从外头冲忙的跑了进来。
姚华皱着眉看着他,「什麽事大呼小叫的?」
门房急急的顺了口气,「是格格,格格出事了!」
提到甯心,唐文禹一惊,手中的笔应声掉落,「格格怎麽了?」
「格格失踪了!」
「什麽?」唐文禹猛然站起身,但是一阵晕眩使他脚步不稳。
姚华连忙上前扶住他,「爷,你先别激动!」
「失踪?」唐文禹不顾自己,他一手挥开姚华,揪着门房,一心悬在甯心身上,「说清楚!」
「小的也不清楚,是她的婢女小宛捎来消息,说甯心格格在返京途中失踪,现在大批人马正在找寻,但都一无所获!」
「怎麽可能?」唐文禹呆愣住了。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他赶走她,只是不想拖累她,而不是落得现在不知她踪影的下场。
他要去找她,但是才踏前一步,他的身子便软了下来,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第五章
一晃眼,寒冬褪去,初春乍暖。过了新春,山顶的白雪也化成百瀑宣泄,流於溪谷之间。
外头依然冷,但窑场却因为窑烧的缘故,显得格外温暖舒适。
「爷,歇会儿吧!」一旁的姚华替唐文禹擦拭额上的汗水。
唐文禹没有答腔,一脸苍白的专注於手边的工作,他身上的毒依然未解,常会无预警的发作,每次总会令他元气大伤。
前几日发作,直到今天才有力气下床,他就立刻进了窑场,仔细的修坯。
因为这是新春要进贡的贡品,唐文禹虽然虚弱,却依然将事情揽在身上,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突然一阵晕眩袭来,使得他眼一花。
他赶紧闭下眼,不禁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刀放下。以他现在的状况,不能再继续做下去,不然可能会毁了这瓷瓶。
「回府吧!」终於,他淡淡的交代了一句。
「是。」姚华立刻转身到外头准备。
起身离去前,唐文禹习惯性的看向某个方向,那是从前甯心画胚、上釉的地方,那桌上此刻摆着一对素坯,是他承诺要做给她的一对花瓶,要送给大嫂当作生辰的礼物,却再也等不到主人来替它勾勒上色彩了。
如今,他只有在窑场,才能感觉到她,仿佛两人离得很接近……窑场向来是他们两人最爱驻足的地方之一。
甯心,一想起她,他的心一拧,他们最後在一处悬崖边找到了她的旗服。
所有人都说她死了,但是他不信!
他情愿相信她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仍好好的活着,只是生他的气,所以不愿意回来。
从那一刻起,没人敢在他面前再提及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她的身影早就深深的刻在他的心头上,永远无法磨灭。
「姚华,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上了回王府的马车,唐文禹闭目养神之际,轻声开口致谢。
「二爷,你这麽说可折煞了奴婢。」姚华难掩担忧的看着他,忍不住劝道:「二爷实在不该再上窑场。」
「无妨。」闭眼的他语气淡然。
「若回府,王爷可会怪罪奴婢没照料好二爷。」姚华劝道。
「放心吧!」他睁开眼,「天大的事有我担着,王爷不会欺到你头上。」
姚华微微一笑,「奴婢知道二爷疼惜奴婢。」
「当然!」看着她,唐文禹仿佛回到了过去甯心还在的时光,「你可是同我与甯心一起长大的伴!看着你,就好似一切都没有改变。」
听他提及甯心,姚华的眼神微黯。
马车停下,姚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