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管佩姨的死活了吗?”我看着依萍拉着门把,开门想要离开,淡淡的在她身后开口,无视她僵在那里的动作。“你可以为了你的骄傲,为了你的自尊,为了你的骨气不要这笔钱,但是佩姨呢?你拿什么来养活佩姨?靠你上街卖报纸,还是靠你刚刚毕业才拿到手的高中文凭?”
依萍僵在那里,没有回头。
“就算爸爸他打了你,他依然是你的父亲,这不是你说不是就可以改变的事实。想想你对爸爸说过的话,这是一个为人子女该说的话吗?就算你现在不原谅爸爸,你再恨陆家的每一个人,你也没有必要和钱过不去,和自己过不去。”
依萍愣在那里,她知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她好,她也知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可是她还是不想承认我是真心为了她好。她认为自己可以不依靠向陆家讨生活费过日子,她自己也能养活她自己和她妈妈。
“你已经高中毕业了,不准备继续上大学了吗?”我最后的一句话,彻底的让依萍开门的动作停了下来。
依萍才刚刚高中毕业,上大学一直是她的梦想,如果离开了陆家每个月的生活费,她也许就真的没办法读大学了。听了如萍的话,她在心里衡量,难道她真的要为了自己这一点自尊与骄傲,置生病的妈妈于不顾,置自己的梦想于不顾吗?
“算了,估计爸爸现在也不想看见你,你在我房间等等,我去把你们的生活费拿上来。”依萍站在那里不说话,我知道她的心中还是有气,不想向陆振华低头。把她关在屋子里,我自己到书房去见陆振华与王雪琴。
“如萍,那个讨债的走了没有?你也真是的,那么善良做什么,人家也不见得领你的情。”王雪琴看见我推门走进来,不满极了。没想到,王雪琴,尔豪、梦萍都在书房之中。
“爸爸,你也知道依萍就是这个倔脾气,就不要在跟她一般见识了,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就不好了。”我走到陆振华的面前,仔细的观察他脸上的表情,他不停的抽着烟斗,心情还是没有好转。我看得出来,他还是有些后悔打了依萍的,依萍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儿。
“她人呢?走了吗?要她给她老子倒个歉就这么难?我养她到这么大,难道我就碰不得她一下。”陆振华狠狠的吸着烟斗,语气里不全然是怒气。”难道真像你妈说的,不是为了钱,她不会进这个家门一步,不是为了钱,她恨不得不要她的姓!“
“爸,你不管家用不知道,如今生活在外,物贵钱轻的,二十块钱只够她们母女二个每月的房租。依萍她们的日子如果不是越来越难过,这次也不会张口向您要这么一大笔钱。”我轻言细语的说道,知道陆振华的脾气,吃软不吃硬,他现在气依萍,实在是依萍说的话刺伤了他男性的自尊心,藐视了他昔日的余威。
“如萍,你怎么能这么说,如今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哪有钱去养活外人。她张口就是二百块,谁知道她要这么多钱是准备什么的。”王雪琴不甘给依萍哪么大一笔钱,对自己女儿帮助依萍母女说话心里也是不悦。要不是看在如萍是她最优秀的女儿份上,她难以容忍我在她面前说这些。
“妈,你就少说几句吧。”梦萍拦住王雪琴上前,在我的引导下,梦萍也知道如今的物价,并且从心里认同一个月二十块的生活费真的很少,她买一个镯子的钱就不止二十块了。她虽然不喜欢依萍,可到底和依萍是姐妹,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的看着她和她妈饿死在外面。
“就是爸爸,你如今不常出门,我们报社每个月的工资就一百五十块,可这钱还不够我买几件衣服和鞋子就没了。”尔豪人也不坏,刚刚还帮着依萍拦鞭子,碍于王雪琴是自己的亲妈,也不好太与她作对帮助依萍。现在看如萍、梦萍都开口了,自己也半蹲在陆振华面前帮腔。
“真是这样的吗?”陆振华诧异的放下嘴里的烟斗,家里的财物一向由王雪琴负责,他从来不看账目,从不知道现在外面物价涨的如此厉害。
想到依萍口中的话,‘你能给尓杰买新玩具,能给如萍买手镯,家里换了新地毯,你有佣人、司机、老妈子,你还在马场养匹马,你就不能拿出两百快给我和我妈吗?你真的预备,让我们母女二个流落街头吗?’他才发现自己真的很久没有关注过文佩母女的生活了。
“雪琴,拿二百块、不,三百块给如萍,让她把钱拿去给依萍,叫她好好帮她妈治病,自己也添些衣物。”陆振华终于清醒了一些,对依萍母女也心生几分愧疚,想要补偿一番,吩咐王雪琴去拿钱。
“哎呀,老爷子,这一下子就变成三百块钱了,你让我从哪去变出这么多的钱,给她二十块钱就已经足够了。如今家里的钱都不够用的。”王雪琴哭喊着,不愿意掏出这三百块钱。心中暗骂如萍多事,如果不是如萍,她连这二十块都不会给依萍。
“我让你拿你就拿,难道要我把保险箱打开,还是把你买的那么多无用的首饰当掉一些,我就不信你连这三百块就拿不出来。你少出去打几圈牌,家里就有钱了。怎么,还是你要我也抽你几鞭子,你才会舍得去把钱拿出来。”陆振华不喜欢别人忤逆他的话,这么多年的夫妻,王雪琴的毛病他还算是清楚一些的。
果然,王雪琴一听这话,不敢再有言语,乖乖的回房拿了三百块钱出来,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才依依不舍的把钱递到我的手上。
“你把钱拿给依萍吧。”看着我拿到钱,陆振华望着我有些感慨。岁月不饶人,他真的是老了,身边的孩子一个个都这么大了。“让她给自己添些衣物,给她妈好好把病治一下。”
拿到钱,我很快就回到屋里,看到依萍正无聊的坐在那里,我松了口气,还好她没趁我劝说陆振华的时候偷偷走掉。
“你等一下,我帮你把钱装起来,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带着这么多钱,回家也不安全,一会,我让司机开车送你回去。”背着依萍,我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二百块钱放在那三百块钱一起,又取出一个信封把钱装进去,然后才把信封递给依萍。
“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能回去。”依萍接过信封,感觉到里面钱的厚度,从信封抽出里面的钱一看,惊讶的看着我问道,“怎么会这么多?”
“你马上就要上大学了,爸爸给你这些钱,是让你好好的念书,带佩姨去把她的病治好,如果不够,你可以再跟我说。”五百块,不知道够不够她念大学的,我还有半年才高中毕业了。有了这笔钱,依萍就不用去大上海舞厅当歌女了。
“我不会跟你说谢谢的。”依萍收起钱,眼神复杂,态度冷硬中却有一丝软化。
“我也没要你跟我说谢谢。好了,不早了,下着这么大的雨,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终于把钱给出去了,做好人真累啊。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陆家的车子开不进我们租的巷子里。”依萍拒绝了,能拿到这笔钱,她已经很知足了。出门前,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态度放低些,能早点拿到钱就早些回去,他们家现在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对于如萍,她心里有着感激,却还有着嫉妒。她可以住在这大宅子里,不愁吃,不愁穿,过着富家小姐的生活,而她却要为了这五百块钱,低声下气,忍辱负重。同是姐妹两人,只是不同妈,命运却相差这么大。命运有的时候,真的很不公平。
第十二章
马上就是暑假了,即将高中毕业的我们,和后世相比,却没有任何高考的压力。在此时的旧上海,只要你有钱有权,学习成绩好坏并不是升学的什么问题。
还有将近大半年的时间,我就要高中毕业了,先前准备向陆家人告知我定下的目标的被人打断,接下来陆家又发生了依萍的事情,等我真正有时间可以坐下来告诉陆家人我的打算时,时间已经是又过去的半个月后了。
“爸爸,我想告诉您件事。”餐桌上,我吃了几口饭后放下碗筷,等陆振华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开口。“高中毕业后我想去英国念书。”
“什么?如萍,你在说什么胡话啊?”王雪琴啪的一声放下手里的红木筷子,腕间的玉镯相撞叮铛作响,一双丹凤眼瞪的大大的,“上海的学校有什么不好的,你竟然要去英国。”
“是呀,姐,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你怎么想到去英国念书?”梦萍跟着点头,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唤佣人王妈上来把饭菜都收了下去。
陆振华抽着烟斗,表情隐藏在一片烟雾缭绕之下,一语不发。
“我已经向英国的剑桥大学递交了入学申请书,只要收到答复,就可以去英国念书。”从我下定决心去英国时,我就开始收集这个时代有关英国剑桥大学的信息。我也想过牛津或是美国的哈弗,只是一番比较后,我还是选择了剑桥,因为它的设计学院是几所大学中最好的一所,而我的打算就是学习设计。
“如萍,你要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先不说家里有这么一大家子的人要养活,你一个人去外国念书,你妈怎么会放心的下。”陆振华起身在沙发上坐下,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坐好,浓眉皱在一起,另一只手在沙发的扶手上轻敲。“何况,你哥哥一个大男人当初都没有说是要出国念书,你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跑到国外去做什么?”
“就是,老爷子您说的对极了,一个姑娘家,跑到洋人的地盘上,那些洋人还不得把你给吃了啊!”王雪琴从佣人那里端过一杯上好的浓茶,放到陆振华的面前,这才转过身来,“而且你念什么大学,要我说早些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嫁了,才是正经的。”
尔豪听了王雪琴的话,噗嗤一笑,靠在客厅的桌几上,剥橘子的手在一旁直抖,边吃边乐。
“你笑什么,问你那个张浩家里是做什么的,你死活都说不知道。不过我看那天来我们家的那个何书桓也不错,如萍对他也有好感,尔豪,你和那个何书桓是同事,你知道他们家是做什么的?”王雪琴白了尔豪一眼,踩着艳红的高跟鞋走到我面前,亲热的挽着我的手。
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看出我对何书桓有好感的,还有张浩的事,我以为她早就忘了,没想到她还真的跑去打听人家的身家。
对陆家的人,我真的没有办法从心底彻底接受他们,我的性格很矛盾,想到他们最后的下场时,忍不住想要插手去改变,看到他们现在得意势力的情景,则只想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其实,如萍,妈到时候给你找一个好人家,等上大学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先订婚,大学一毕业再结婚,和我打牌的那些个军官太太中,……”王雪琴还在那里继续说着,我却没有耐心继续听下去了。
重生一次,我自己的人生,我希望自己来安排。
屋外的空气不同与大宅内的沉闷阴冷,艳阳高挂,徐风阵阵,阳光洒在人的身上,格外的温暖,宅内的桂树郁郁青青,一眼望去,满心绿意,等到秋季,将是满室花香。
陆家的大宅外,是一条连着街道的巷子,这片地区是住宅区,过往的行人非常少。下午王雪琴约了人打牌,司机负责接送她,我打算先去华南家,叫上她一起去再去莹莹。没想刚出陆家的宅门,就有一辆黑色的老爷车停在我身前。
“陆小姐,秦五爷请你去‘会心斋’一趟,说是有事商量。”从车内下来一个人,穿着黑衣黑裤,一身标准的黑社会装扮男人。
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下这人的这身装扮,每次见五爷的时候的都没有见过他们,“会心斋”的老板前段时间就叫我去一趟,被家里的事情一耽搁就忘了。正好有便车接送,我也就弯腰躬身进了秦五爷的车内。
“会心斋”的老板是一个很有能耐的生意人,南京路的一趟商铺中,就数“会心斋”的生意最好。来往的人群多是在上海滩有名的仕途名流、商贾人士,每年还会举行一个大型的慈善晚会,义卖“会心斋”内的古董字画救济郊区孤儿院内的孩子。
这种慈善晚会的邀请函我也接到过两次,开始还奇怪杨老板为什么会发邀请函给我,现在才知道是看在秦五爷的面子上。
“你来了,杨老板正和我说起你呢!”似乎这个时代有了岁数的人,行走手里都会拿着一个烟斗,秦五爷手中有一个,陆振华的手里也有一个。秦五爷坐在二楼的雅间之中,“会心斋”的杨老板在一旁作陪,见我进来,立即起身相迎,微胖的脸上挂着亲热的笑容,让人一见顿生亲切。
“杨老板,五爷。”我谨慎的打着招呼,在秦五爷、杨老板的示意下,坐在他们对面。
与秦五爷相交已经近三年了,这三年中,我没有主动过问过他的身份,他自然也不会主动来过问我的身份。但以秦五爷在大上海的权势,他早就知道我身后陆家的背景也说未尝不可,而且以他的身份,也断然不会把陆振华放在眼里。
会心斋分为两层,一楼是展品区,二楼有单间画室,茶厅,棋牌室,雅间,我也是跟着秦五爷一起才进过几次画室与雅间。很难想象像秦五爷这样的混黑道的人会对书画感兴趣。
秦五爷今年方四十出头,一身绸装,戴着一幅平光眼睛,静静的靠在柳楠红木椅上看着我,目光幽邃深渊。
“谢谢五爷前日的礼物,我非常喜欢。”那副《海伦》被我挂在陆家的画室之中,尽管有无数的临摹作品,我还是喜欢原画带给我的那种感觉。
我淡漠的笑着,在五爷面前俨然是一个极有涵养的淑女,谨慎小心含蓄理智。知道他的身份后,这种感觉尤甚。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秦五爷收回那种深邃的注视,放下烟斗,细细的打量着我,就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我就说陆小姐一定会喜欢的,陆小姐当初为了这副画,可是连续在我这会心斋中呆了好几个月。也就是秦五爷舍得割爱,那幅画当初有人出大价钱买,五爷连眼都没有抬。”杨老板笑着将一杯清茶放到我面前的桌上,让人端来几盘小点心后,找了个理由告罪离开。
窗外屋檐下挂着的鸟笼中,一只红嘴黑羽的画眉在笼中上蹦下跳,发出的叫声清脆悦耳。正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洒进来,除了外面的街道上不时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外,屋内气氛一片祥和宁静。
秦五爷不说话,我自然也是静默不语,专注的看着面前精致的点心花样,心里猜测什么颜色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