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尖叫了一声!四肢并用地捶打他。
“傻瓜!”他附在她的耳边低语,“我没有梅毒。我是医生,我怎么可能让自己生这个病?”
“那你为什么说?”她仍旧觉得痛,眼泪都给逼出来。这个“剐千刀”的金兰,他要痛死她,她怎么那么蠢,还一直以为这种事,会很有趣?
“因为我不能让你在我们生命不安全的情况下怀孕!”他低语。“你又在逼我,我无法拒绝你的引诱,只好让你来拒绝我的引诱!”
“那现在呢?”她问。
“现在你很安全!”他向她保证。
她含泪点头。她知道,只要有他,她就会安全。
那一夜,他们疯狂的纠缠在一起,把战争、分离、死亡,统统抛在脑后,他们只想让对方快乐,让自己快乐!
十二月十日,委员长离开南京,南京被彻底的抛弃。城里内外被断绝了一切联系。作为军方的最后一个撤退的码头:下关,也被军方封锁。政府的意思很明显:过去你们(包括平民和官兵)不走,现在你们必须和这个城市一起“灭亡”!
卓骏呈也没有离开。他在十一号找到她。
“周小姐!今晚她们会有一艘小艇,是运送几位长官的,唐长官允许将您和金医生一起带走!”
她摇头。现在她真的一点也不觉得恐惧。
“你知道念忻吗?”她把藏在心底许久的秘密说出来,她怕以后没有机会。如今的她,今生已经无憾,她得到了她喜欢的男人,和他在一起。
卓骏呈微微一愣,大约她对话题转的太快,大约她问的太直接。他点点头,“是的!”
“我见过他!”她颇有深意的说,“我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卓骏呈那严峻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茵茵把他丢了,我不敢去问她,她太痛苦。你不知道,她见到她时,她已经是半疯癫了!”
她记起她有个疯癫的母亲。
“她什么也不记得,谁也不认识。不说话时,像死去了。半夜却大喊大叫!”卓骏呈说,“她的样子非常的可怕!我想尽一切办法,让她渐渐的好转,我不能冒险。”
“她幸亏有你!”她真心的说。
“你们一家也帮助我她们!”卓骏呈说。“金医生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她很怀疑他对金兰的态度,他们是情敌,却更像是朋友。他们都是真正的男人!
“我和金医生谈过!”卓骏呈说,“他告诉我,他非常的爱你,你比茵茵幸福。金医生可以为爱抛下一切,但是我却抛下了茵茵!”
她从他平静的声音里,感觉出一丝“慷慨赴死”的味道。她最害怕的就是男人的这一套:对女人百般柔情,一旦遇到国事,就从容就义,留下寡妇孤儿和美名。
“你不能抛下她!”梦莲凶狠的说,“你明白吗?你是她的那艘生命的船!”她也开始有诗意了,“她没有要求你,因为太爱你,不忍心让你做出选择。金兰和你一样,他选择了国家,所以我就得和他在这个危城里。这个国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绝对不能临危一死报国家,这是懦夫的行为。我们得活着,等到有一天,东山再起。”
她的话震动了卓骏呈。他安全的撤离了南京。后来参加了武汉会战和长沙两次会战,负伤累累。
十二日晚上梦莲和金兰在安全区的医院工作到十点多,返回她家。最近他们经常溜回来,跳到舒服的床上,疯狂的做爱。
她家已经被炸的七零八落,但是总算有面墙壁,有张床,勉强可以称之为“家”。只是人去楼空,所有的人都走尽了。不,还有一个老花匠,因为年纪大,不爱动弹,拒绝离开。他认为鬼子不会对他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做什么。
他们气喘吁吁的躺着,方才的云雨,加上一天的艰苦工作,他们都疲惫不堪。金兰的手还是握着她的。她发觉这是他的习惯,每次事后,他都会紧握着她的手,仿佛怕她走了。
外面响起巨大的爆炸声,火光映红了夜空。她趴到窗台,望去,是新华门的方向。日军攻破了新华门。
她拉着金兰坐到她家的房顶平台上。淡淡的月色,月华如素。秦淮的这弯月,也一定照在1644年的白门搂头,也一定照着桃花渡边的人家,照着离人,照着泪水、照着屈辱。多么相似的历史呀!它又在重复着昨日的哀伤与无奈,多少鲜血呀!喷溅在这么洁白的月光里!
他们默默无语。亡国恨,只有亡国者才能体会。
第 13 章
春节过后,梦莲又随着父母返回南京。
金兰已经知晓周太太坚决反对这门婚事。他照旧到周家,面对着周太太有礼、但冷漠的表情,他一如平常。
梦莲对金兰说,如果母亲一直不答应,她要和他私奔。哪怕是从此与母亲断绝了关系!金兰就笑,仿佛她是说笑话,可是她是很认真的。
周太太不只生金兰的气,她也恨起丈夫和彭姐。正是允绍把这个金兰带进了周家,把这个亡国的贝勒爷当作了上宾!而彭姐竟然纵容他们“相爱”!她叫彭姐照顾梦莲,而结果却是这个?
对于周太太时不时地讥讽与生气,彭姐一一承受!也不辩驳!
可是一天,忽然周太太严肃的把梦莲叫到面前。
“好了!我答应了!”她说。
“答应什么?”梦莲一时不知道母亲答应什么。
母亲眉头一皱,“就是你日思夜想、成天不害羞想着的事!”母亲的嘴巴也不饶人。
她惊喜又诧异,“你不会蒙我,然后学着王熙凤,来个掉包记吧!”
母亲又气又笑,“你这个丫头!”她一指头戳着她的脑门,“你呀!你给我记住,这婚事是你自己挑的,以后有个不好,你别来找我!就是来找我,我也不管。”母亲撂下狠话。其实若真到那一天,她铁定第一个跳出来帮助她,谁叫她是做母亲的!
“你放心!”她自信的说。
母亲瞪着她,“他有什么好?不就是长的好?年纪也不轻了,还有那数不完的风流帐!你这是那门子的鬼迷心窍!”
“王八对绿豆,看对眼了!”她自嘲。
母亲笑出声,“行了!准备结婚吧!”然后她又厉害的盯住她,“你给我仔细地听好,我们周家,是端端正正的好人家,不许你们没结婚,胡来!”
“你现在才说,晚了吧!”她故意吓吓母亲。
果然母亲神色骤变,“你,你和他,你们,那一路,天呢!你气死我!”
她看母亲像是喘不动气的样子,忙道,“不是,我说着玩的,真的,他有病,他不能……”
“你说什么?”母亲更加震惊。
她一转念,不行,如果告诉母亲,金兰的病,她一定还会反对。“他那时一直发烧,我们又在逃命,怎么可能?”
母亲心稍宽,再次叮嘱她半天。母亲对她有一百万个不放心,可是她也没有办法捆住女儿,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让女儿高飞!
彭姐告诉梦莲,就在母亲同意婚事的前一天,袁茵茵来见母亲了。
“她们两个在小客厅说话。”彭姐说,“我听了几句。袁太太说,太太都对她有恩,莲丫头,你呢,就像是她的姐妹。她呀!想让你幸福!金医生是个好人,虽说做错过,可是人不是圣人,哪里有不犯错误的道理。她恳求太太给金医生一个机会!”
梦莲觉得母亲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几句话就可以劝动的。一定有更重要的理由,最后打动了母亲。无论袁茵茵用什么理由劝说了母亲,对于梦莲来说,都不重要。总之她将要和自己所爱的人终成眷属了!
袁茵茵的生活已经好转。她的丈夫成了蒋校长的红人,正春风得意。她在一个小学做老师,重新焕发了生命的活力。梦莲再见到她时,几乎无法将这个“卓太太”和几年前的那个苍老、无力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她面色红润,穿着得体,举止之际,流露出贵族的高雅气质。她现在已经是南京有名的贵夫人。在西安事变时,卓骏呈坚决的站在了委员长一边,因此蒋夫人也和袁茵茵交了朋友。她的沙龙里,聚集了著名的文学家、艺术家和社会名流,每周的茶会分外引人注目。
梦莲环视着卓家的客厅,简单、大方、品味高,处处显示出女主人的优雅和从容。在壁炉台上,摆放着几张照片,有他们全家的合照,有卓骏呈一身戎装的单人照,还有一张悠悠的照片。她已经康复,再也不是那个体弱多病的孩子。望着照片里悠悠开心的明媚笑容,梦莲心里也暖暖的。
袁茵茵也随着她的目光,巡视着这几张照片。梦莲侧头,看见她满足的微笑,忽然,梦莲想起了念忻。他在哪里?
“我没有说什么!”当梦莲感谢她劝说了母亲时,她轻快的回答,“陆姐她很信任我。我很信任芷庵,确定他会给你幸福。陆姐听我说了自己的想法,她思考一番,最终让你们终成眷属。”
梦莲很多疑问,可是她更想着把握目前的幸福,而不是耿耿于怀于过去!她会给金兰幸福,金兰也会给她幸福!
袁茵茵留下她吃饭。悠悠非常愉快的和她讲述学校里的事情,袁茵茵不时的应和,看得出,她是那种极其宠溺孩子的母亲。卓骏呈话不多,是个很好的听众。他是个寡言少语的男人,典型的军人。
从卓家出来,梦莲信步而行。她在想,念忻,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会不会袁茵茵的失忆就与儿子有关?她想问袁茵茵,却又担心万一她记起来往事,会破坏她现在的宁静和幸福,同时也会和金兰牵扯不清。
五月,她和金兰订婚,预备七月结婚。但是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整个中国一时间陷入了战争中。他们所有的人,也都被卷入进去。
梦莲的父亲被编入第五战区,迅速前往前线,甚至没有和他们好好的告别。他等着这一仗等了许久,从九一八到七七,七年了!不!也许是一百年了!我们终于可以拿起武器,浴血疆场!
但是战局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就一定可以抵御外敌。梦莲和梦广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英国人说对了:日军的武器太先进,他们蓄谋已久,我们几乎是仓促迎战,武器落后。日军从海陆空,三方夹击。
七月底,北平、天津相继失陷;日军沿着京沪线南下;同时日军在杭州湾登陆,直扑上海;日军飞机轮番轰炸上海、南京等大城市以及乡村。
金兰所在的医院成了伤兵的集散地,从八月起,他就日日夜夜在医院,得不到休息。梦莲成了护士,每天都在和伤口、包扎、发炎做斗争。
母亲催促梦莲去南京,上海已经守不住了。但是一次她遇到卓骏呈,他非常清晰的和她说,不要去南京,直接去重庆。但是就在这时,蒋中正宣布,要死守南京。很多人都相信,我们可以守住南京,所以他们许多朋友都从上海逃到了南京。
梦莲和金兰随着伤兵,从上海也到了南京。艰苦的挨了两个月,到了十一月,形势严峻。南京已经被包围。船票节节攀升,开始用大洋支付,以后就只认金条。城里的达官贵人,能走的逐渐走空了。剩下的有两类人:一是穷人,没钱走不了;一是那些心甘情愿,与都城共存亡的人。
“周梦莲,电话,您的母亲!”在乱七八糟的病房里,她听见在外面有人高喊。
她费力走出去,疲惫的接电话。
“妈!你快点走吧!最后一船了,如果你不是周允绍的夫人,你就只有在南京等着日本人入城了!”她有气无力的说。母亲一直没走,就是为了她。
“怕什么!老蒋也没走!”母亲很凶悍的说,“你跟我走,骏呈派了一排人过来保护我们上船,你知道吗?现在连船都无法靠岸,你就是用一箱子金条买到船票,也未必能上船。人都疯了!”
“我和金兰一起!”她说。
“他也走!你们疯了吗?你知道鬼子这一路怎么烧杀抢掠吗?”母亲声色俱厉,“还有,你赶快让你那位金医生去劝劝茵茵,她不肯走!你们都疯了!”
金兰迅速去了卓家,效果理想。袁茵茵同意离开。她没去,虽然她真的很想知道金兰对她说了什么,可是她认为他们需要单独谈话。
当晚,袁茵茵和母亲一同上船,离开了南京。梦莲和金兰留下来。她理解他留下的原因,他要证明,他这个流着一半满人鲜血的曾经的皇族,是真正爱着这片土地和人民的。
那是混乱、噪杂、疯狂逃离的一夜,整个下关码头,人声鼎沸,哭声震天。最后的船了,不走,留下,就意味着“死亡”与屈辱。日军在其他地方的残暴行径已经传进了南京,放火、杀人,无恶不作、他们已经不再是人类,只是一群疯狂的“畜生”!
卓骏呈的副官带着十几个人为他们开道。梦莲听见有人喊叫:“当兵的,不在前线杀敌,跑回这里,孬种!”这是比较文明的话,还有很多不堪入耳的脏话。她完全理解他们的愤慨,在这国难当头,军人保护不了国家,却跑到后方,只护卫自己的私利。
袁茵茵的脸色阴沉,但是金兰强力的握住她的手臂。
母亲被士兵护卫上船,她们母女紧紧握在一起的手,被迫分开。她看见母亲双手捂住脸庞,她一定哭了。战争中的分别,尤其是兵临城下,她们不知道是否可以再重逢。
“小姐,走吧!”彭姐哭喊,“金医生,您就走吧!我们老爷可就小姐一个孩子了!”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母亲就哭出声来,“莲儿,莲儿!我的孩子!”
梦莲的心软了。哥哥杳无音信,难道她就这样抛下她的父母?她再去看金兰,他的脸色沉郁,她知道他也希望她走,可是她不能单独留下他。
袁茵茵忽然抱住她,在她的耳边说:“保护他!”梦莲的心如被雷击。
卫兵护卫袁茵茵往船上走,葛嫂抱着悠悠。走了没几步,茵茵忽然又转身,向着金兰,无语的看了最后一眼,然后才决然的离去。
梦莲拼命的挥手,“妈妈!”她喊叫着,金兰从后面抱住梦莲,他们望着那艘船离开他们的视线。
被包围的南京,夜晚人迹罕少。空气里飘荡的硫磺味,使人窒息。不时远方的天空一片火红,夹杂着机枪扫射声,是敌我双方的试探。也会有空袭警报。起先他们一听到鸣笛,就会紧张的钻防空洞,现在,她则把空袭警报当成了军营里的号角。人是很奇怪的,长期在“死亡”的阴影下,久了,竟然“习惯”了。曾经的繁华的南京,此时已经到处断壁残垣,尸首横街。
梦莲和金兰疲倦的走在静悄悄的深夜,四周万籁俱寂,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踩着南京的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