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明天那李东华还不定弄些什么东西出来,原来祝代春管训练多好。”
周少儿趴着说了一句:“睡吧,祝代春现在管不了咱们战兵了。”
迷迷糊糊的正要睡着,外面突然三声锣响,周少儿呼的一声坐起来,外面跟着就响起旗队长黄元的叫喊,“紧急集合!”。
周少儿顾不得全身酸痛,还好衣服鞋子都没脱,一把抓起鞓带捆好,接着就把椰瓢挂在鞓带上,然后把锁子甲搭在身上,跑到门口的兵器架上抓起圆牌和腰刀,第一个到门口立定,然后才开始穿铠甲,宿舍里面一阵鸡飞狗跳,有些脱了衣服的,昏暗中到处找不到,有些找到的又套不进去,在里面叫骂连天。
他也听到钟老四的骂声,“你娘的关帝庙,快点醒,集合了,狗日睡得死猪一样。”
又是一通锣响,校场上响起点鼓,三通不到或不齐的,全队连坐体罚,旗队长也连坐体罚,周少儿听着里面的动静,关帝庙还没有醒,旗队长黄元提着军棍正在其他屋子大声叫骂,一片纷乱中,他悲哀的确认自己又要被关帝庙连坐了。
等到第二通鼓响起,钟老四叫过两个壮汉,把关帝庙抱起,其他人来不及穿衣的,也都把衣服器械抱在手上,稍稍整队,赶到较场,刚刚站好,第三通鼓就响了,众人大出一口气。只要到齐了,虽然军容不整,但处罚也比没到好很多。
陈新在高台上满意的看着下面狼狈的人群,其实这种紧急集合对他的意义不大,因为这个时代的传令兵晚上也不赶路,很少会有紧急情况需要晚上出动,但是李东华顶在前面折腾这些人,他是很乐意看到的,大战在即,这样教官会把他们的毅力磨练得更强。而且他们只会怨恨李东华,不会怨恨自己。
他对旁边的李东华和周世发微微一点头,两人分派镇抚军士开始检查到达情况,七八个镇抚军士在营区方向站了,拦着后面出来的人,不让他们混进去。
李东华正好就站到钟老四他们面前,关帝庙刚刚也终于醒了,多亏钟老四机灵,把椰瓢中的水倒在他脸上。李东华漠然的数了数,对队列中只穿了半边裤子、衣衫不整的人都视而不见。
“绕文登营旧堡行军两圈。”
钟老四一惊,两圈就是六里路了,半夜黑咕隆咚的得走多久,马上举手道:“参谋大人,我队全员到齐,军律规定的衣衫不整不是这个处罚。”
李东华还是漠然的道:“我是训练参谋,不管军律处罚,我说的是今晚上的加练。”
钟老四:“……”
第006章训导官
代正刚有点忧愁,在对面对陈新道:“大人,那李东华的搞法,不把兵当人看,有兵将甚至准备要报复他。”
他旁边的王传福也道:“大人,实在是不能再让李东华乱来了,那些兵都练得有气无力的,怨言大得很。”
陈新对两人摇摇手:“这事我知道,每月这样的时间只有十天,其他时间训练量降低。不过也该给这些兵加点压,不然人人都认为这地方河清海晏了,每日练兵只是和尚敲钟,我这饷银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除了前面两个,他面前还坐了卢传宗,这三个新任的战兵司主官约了一起来告黑状,李东华已经折腾了近十天,强度过大,有些兵已经倒床不起。卢传宗带了一个局出去剿匪,算是躲过了。今天刚回来,就被代正刚等人拉过来。朱国斌的骑兵训练不归李东华管,没来凑热闹。
卢传宗本来还想说,看了陈新的态度,把抱怨的话吞了回去,改为赞同陈新的意见。代正刚狠狠瞪他一眼。卢传宗嬉皮笑脸的,装作没看见,绕了个圈子还是对陈新道:“大人,咱们兵这么强了,难不成周围还有谁比得过咱们?也难怪他们和尚撞钟。”
陈新摸着下巴,这卢传宗说的也是事实,每日就是练,练了也不知打谁,现在就是辽民练兵最刻苦,就是现在这么累,也无人抱怨。但建奴隔着那么宽的辽海,时间久了也难免会泄气。
代正刚看陈新不说话,接着道:“我看李东华是满腹怨气,找不到建奴,他就往这些士兵身上撒。要是把这些人逼狠了,没准闹出什么事来。”
陈新知道他们的担心,今年的大强度训练肯定不会少,得想点法子缓解,看到桌子上放的文登屯堡学堂计划书,突然眼睛一亮。啦了一下桌子下的一根绳子。
门外摇铃当当一向,海狗子就推门进来。
“把刘先生派来的十五个先生叫来此处。”
“哎,大人。”海狗子答应后就出去了。
代正刚有点发呆,怎么突然弄到教书先生去了。
陈新扫了一眼三人,淡淡的道:“你们反映的问题我知道了,训练计划会略作调整,但今年咱们要有打大仗的准备,训练必须加强,你们回去控制好各自的下属,我不想听到谁再来抱怨辛苦,如果敢有人报复李参谋,按军律严处。”
代正刚奇怪道:“打大仗?”他还待要说,卢传宗拉他一把,笑着对陈新道:“俺听大人的,一定回去把这帮丘八压住了。”说着连拉带拽把代正刚拖了出去。
这李东华能把所有步队的主官都逼得一起来,也是难得,他倒也没觉得他们是合并在了一起。他最大的感受是他的军队丝毫没有危机感,他们在文登剿完匪,周围再没有作战目标,心理上完全是和平时期,必须要有所改变,一旦毛文龙被杀,陈新就打算给这些军官上一堂形势分析课,让他们做好和后金交战的心理准备。
陈新站到窗前,较场上正在演练司编制的防守,临时抽调了一百多会射箭的东江兵,正在用布头的改制箭支对着摆成鸳鸯阵的战兵抛射。朱国斌的骑兵也在与另外的战兵模拟步骑对抗,孛罗、鼓、鸣金、喇叭等声音不断响起,中间夹杂着鬼哭狼嚎的干叫声,那是从屯堡农户中请来的代哭,他们模拟的惨叫声。陈新听得有点好笑,也难为那些人,居然能一哭就是一天。
现在所有的训练计划他都要一一审查,绞尽脑汁的让这些只打过土匪的士兵熟悉战场气氛,实战效果如何他心里其实一点没底,反而东江来的士兵更让他放心,这些人对训练毫无怨言。卢传宗剿匪回来汇报的情况也是如此,战斗中,这些东江兵明显比山东招的新兵从容。不愧是在辽东出生入死过的,即便是只在敌占区行走一趟,那种与危险同行,随时戒备的状态也是难得的一种锤炼,心理素质也会比新兵强。而土匪毕竟是土匪,完全无法给士兵这样的压力。
过了一会,敲门声响起,海狗子进来道:“大人,十五个先生都领来了。”
“让他们一个一个进来。”
第一个文质彬彬的先生进来,大概才十八九岁,他知道这是大老板,小心的行个礼,缩着手站了。
“我的士兵觉得训练累了,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他们自愿的练习?”
“这,小人想着,可以多给些银子,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凡……”
“出去!”
第二个进来,有二十出头,也是小心的站着。
“我的士兵觉得训练累了,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他们自愿的练习?”
“大人,小人觉得武夫终是末流,何也,皆因只知舞刀弄枪,不知圣人微言……”
“出去!”
第三个,第四个,直到陈新赶走第十个,他揉着太阳穴暗暗骂了刘民有一句,这都什么水平。
第十一个进来了,他看到陈新在揉脑袋,一副苦恼装,直接就跪在地上,语带哽咽的说道:“小人黄思德叩见陈大人,请你一定要保重身子,不要太过操劳,这威海文登好几千人,都指望着大人。”
陈新没抬头,他已经不抱指望,看也没看一眼,懒懒的问道:“我的士兵觉得训练累了,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他们自愿的练习?”
黄思德道:“大人,小人就奇怪,岂能有如此不知好歹之士兵,没有大人领着他们,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有了大人之后,谁家日子不好过了,离了大人谁还有奔头,小人在家里给大人拱起长生牌位,日日就想着若是这辈子能跟大人说上一句话,便是上辈子积了德,只要大人吩咐,别说什么训练,刀山火海也去得,若是谁抱怨,便是忘了本,便该将大人的恩德告诉他们,若还是不思回报的,不要也罢。”
陈新终于抬起头来,认真看了一眼面前跪着的黄思德,此人宽额挺鼻,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说起话来也有种理所当然的味道,有点意思。
陈新坐直了,对他问道:“若不思回报的人多了呢?”
“大人,小人绝不信这种人会多,外面等着当战兵的人无数,两只脚的人哪能缺了,就算大人仁慈,小人也有其他法子。人皆有比试之心,把懈怠之人的名字布告于大门,此人便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每月从战兵中淘汰几人为农兵,首先便是不认真的、说怪话的。”
“一张还需一弛,弓弦崩久了就易断。”
“大人的话如醍醐灌顶,小人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听到能把如此深奥的道理说得如此浅显,小人于大人就如米粒之珠于日月。那就应当让这些军士有机会休整,其实屯堡那些小孩踢球亦是一种训练,小人也试了一下,所以觉得未必要总是逼着士兵傻傻跑路,这踢球既是训练亦是休整。”
陈新笑了笑,停一下才道:“你所说都是治标之法,此事之本在于士兵的心思,他们认为没有敌人,也没有见识过敌人的凶残。”
黄思德眼珠乱转,“小人认为建奴便是文登营的敌人。”
“建奴游过辽海来不成?你自己能信?”
“信,自己都不信,士兵如何能信。大人明鉴,那建奴能不能造船小人不知,所以那些兵士亦是不知的,就说建奴造了好多船便是。”
陈新追问道:“要是真有人不信呢?”
“大人,三人成虎,只要日日说时时说,自然便信了。”
陈新笑道:“你原来做什么的?”
“小人原来跟人学说书,还没学成师傅就死了。也因为能说,被刘先生选中。”
“难怪,那就这样,你从教书先生中选十人出来,成立训导队,由你任总训导官,月饷三两,归我直领,每两个局派一个训导官负责,这些人只对你负责,不在军队主官管理之内,你的权力是可以考核士兵两成的分数,除了刚才说的那些事情,你得自己想办法让士兵认可你,多跟他们谈话,了解他们心态动向,缓解他们的焦虑和反感,动态要及时向我汇报,不合格的训导官你可以撤换,但是三个月后若是达不到我的要求,就要撤换你。”
黄思德磕了个头:“是,大人。属下知道如何去做,该说什么该教什么都会跟那些先生说。”
……
五月下旬,宋闻贤带着两条海船返回了麻子港,他被眼前麻子墩的情形吓了一条,还以为被难民攻陷了。
东江逃难来的人更多,刘民有将恢复好的人源源送往文登营,以免惹得登州注意,登州附近其实也有许多东江的人上岸,王廷试也没精力管威海卫,毕竟他每年还要收陈新些银子。
五月东江形势更差,抢夺船只成风,一些人畏惧到山东的海途过远,直接就上岸投了后金。从来到麻子墩的人看,越后来的人身体素质就越差。
陈新暂时也不打算再补充战兵,先让他们养养,从农兵做起,鸳鸯阵的威力需要队伍配合娴熟,乡勇和前面来的五百多东江军都当作了战兵,领一样的月饷,一样的训练,虽然名义上还是有一千多人是乡勇,现在人员不会再有大的调整,再训练个几个月,这些人就是他应付今年战局的主力了。
听说宋闻贤等人回来后,陈新赶到麻子墩,把宋闻贤拉进公事房,问起李国助的情况。
“李国助有些麻烦,现在幕府不许荷兰人到长崎,他的东南货路断了大半,我是在他镇上酒肆中听到其他人说起,今年船少了很多。”
陈新不解道:“为啥幕府干这事?”
“有个叫什么滨田弥兵卫的人,想让荷兰人交出大员港,带了几船人准备去赶走荷兰人,船一到反倒被荷兰人抢了先手,人船都扣了,结果这个日本人寻个时机,绑架了荷兰在小琉球大员港的总督,后来为了脱身,两边互换人质,把那长崎代官的侄子都留在大员了,滨田弥兵卫带了荷兰总督的儿子回了日本。两边闹得不可开交,听说那长崎代官根本不理会他那侄子,直接就把荷兰总督的儿子关进牢里了。而且荷兰人和郑一官冲突,也被郑一官打败,现在荷兰人航线两头都断了,这条路子他怕是走不通。”
陈新惊讶的看着宋闻贤,要不是看宋闻贤一本正经,他几乎要认为是天方夜谭,小日本现在弱成这样,都敢打台湾的主意。万历年间还打朝鲜主意,要是万历那时候没两下子,搞不好这个时代就要来个甲午。
宋闻贤接着道:“还有,听说郑一官招安前把颜思齐派系的头头杀了好几个。”
“清理门户,果然是滚刀肉。那李国助现在靠什么拿货?”
“不知,不过我看他胸有成竹,大概也不会来文登海贸。”
陈新细细想了一下,笑道:“现在郑一官招安,有他那福建的友人在,随便挂个大人的名号结伙出海,郑一官就不敢再拦。”
宋闻贤一拍脑袋,骂了一句。
然后宋闻贤又跟陈新说了货物,还是十多万斤铜,其他都是银子和部分俵物,与去年差不多,但是少了孙国桢的分成。
陈新算了一下,自己今年手上十六万左右,加上铜钱还能赚一万多,至多可以动用十万两。应该足够应付年底的战局,经济问题算是解决了,东江的人肯定还会陆续到来,安置的费用还得好好计划。
宋闻贤道:“正好你回来,咱们去找刘先生,把海贸银子清点过,我也好交卸差事。”
陈新笑着答应,带了宋闻贤出门,跟哨兵问明刘民有行踪,原来是去看那些新来的东江难民了。
两人在窝棚区的边缘行走,窝棚区里面有几队杀手队在巡逻,维持秩序。两人寻到刘民有时,他正带着一个文登请来的大夫,给几个东江难民开药。
陈新叫起刘民有,三人一起往刘民有的公事房回去,刘民有边走边说道:“我这两日听东江来的人传言,说袁大人可能要把毛文龙免职,或者抓回京师。”
宋闻贤好奇道:“为何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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