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对面齐声叫喊的瞄准声传来,张忠旗茫然抬起头,自己与登州军之间毫无阻挡,对方高举的枪口已经放平,一排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他的感觉如同被脱光衣服放在舞台上一般,在他的正对面,是一个穿红军装的胖子,小眼睛中闪动着一种兴奋的光芒。
张忠旗张大着嘴,全身发麻,愣愣的望着那个胖子,他已来不及逃跑,这样距离的齐射,结果可想而知,在那一瞬间,张忠旗忽然觉得周围的惨叫、怒骂声都从耳中消失,全世界一片安静,只剩下对面那排黑色的枪口,而时间在此刻似乎也凝固了……
第079章雷霆
战场上短暂的寂静。
“射击!!”关大弟嘶声力竭的喊声传入唐玮耳鼓。
唐玮用力扣动了扳机,击锤吧嗒一声撞击在火门钢镰上,向火门中撞击出一片火星,枪膛中立即一声巨响,枪身向后一震,手中的燧发枪向前喷吐出一阵长长的火焰和白烟。
战线上犹如同时盛开出无数红蕊白瓣的鲜花,伴着雷霆般的轰鸣,一道道白色烟墙以这些连长为中心向两翼延伸,转眼间又互相连通,四百米的战线上,迅速组成一条长长的白龙。
爆响的枪声连成一片,如暴风般掠过大地,即便是建奴后阵的正黄旗马甲坐骑,亦因这巨大的声响而惊慌跳跃。无数子弹带着尖啸撞入后金军步兵混乱的队列,狂暴的撕裂他们的棉甲和铁甲,发出连绵不绝的噗噗声响,带起一蓬蓬血雾,进入他们的躯体,变形的弹体翻滚着,将里面的创伤面积扩大数倍,搅烂内脏,让他们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顺着线列,眨眼间整齐的倒下成排的后金军。这些后金兵或被击中躯干或被击中四肢,他们内脏破碎,肠穿肚烂,四肢断裂,在地上翻滚、爬行着,惨叫声响彻原野。后金军的尸体在大地上拉出一道连绵的黑线,标注着残酷的战争。
多处拥挤在一起的后金军遭到更密集的火力打击,他们拥挤在一起,在战线上留出一段段空挡,这些空挡对面的登州军便只有将枪口斜向对准人群拥挤处,人群最外侧的后金兵几乎人人被铅弹击中,顷刻倒下,堆叠成一个半圆状尸体圈。
整个战线上,直接面对登州军齐射打击的后金军约有千人,在这一轮惊天动地的齐射中,超过七百人倒下,在短短的瞬间将后金兵前排两排一扫而空。这还是在部分后金军军脱离战列,减小了接触面的情况下,精良的枪管和瞄准具发挥了重要作用,登州镇命中率超过七成。只用了一轮狂风暴雨般的齐射,乌真超哈在瞬间就到了崩溃的边缘。
……
四周全是在地上挣扎的人,张忠旗头脑晕沉的抬起头来,耳中依然是一片轰鸣,方才雷霆齐射的最后时刻,他福如灵至般一般两腿一软坐倒在地,躲过了那一轮惊天动地的齐射。
雷鸣般的齐射声依然在回向,张忠旗挣扎着转身爬起来,他旁边的一名汉军被打中小腹,流出一滩花花绿绿的肠子,冒出蒸蒸热气,这名汉军一时未死,腰身如弹弓般向上挺起,口中大声惨嚎,双手血肉模糊的在地上乱抓,在地上形成一道道深深的带血抓痕,张忠旗小心的避开他的双手后,正准备往后面逃命,突然脚后一紧,他回头一看,腿被一人拉住,张忠旗回头一看,是他所在旗队押阵的真夷甲兵,这个甲兵就是方才在他身后砍杀乌真超哈的那人,他此时全无凶狠之色,而是抬着头,喉咙发出荷荷的声响,口中喷出尽是鲜血,眼睛充满恳求望着张忠旗,他胸口盔甲上一个大洞,汩汩的流着红色的血,镔铁打制的铁鳞甲丝毫没有挡住铅弹,反而造成铅弹变形再进入身体,给他更重的伤害。
不过这位真夷主子就算再痛苦十倍,和张忠旗都没有一点关系,有关系的只有这个甲兵的手,他双手紧紧把张忠旗的右腿抱在胸前,大概是希望张忠旗带上他逃命。
张忠旗用左脚对准甲兵的脸死命蹬过去,急怒交加的张忠旗爆发了小宇宙,怒吼一声,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左脚上,只听咔嚓一声,那真夷头一歪,颈骨折断,张忠旗感觉腿上一松,等他跳起身来之时,后金乌真超哈已经在这一轮惊天动地的齐射中全阵崩溃,阵列上乱成一团,更有无数背影影在往西面慌不择路的奔逃。
身后一声激昂的号音,登州军全线发出怒吼,张忠旗也往西亡命逃去,手中依然紧紧抓着那杆装填完毕的燧发枪。
……
唐玮持枪而起,面前是无数奔跑逃命的背影,唐玮抬头挺胸意气风发,觉得自己如同俾睨天下的岳爷爷再世。
嘹亮的冲锋号响彻原野。
“冲锋!!!”在前排指挥齐射的关大弟第一个冲出。
“杀!!!”成千的战列步兵齐声大喊,向前涌出,红色的直线变成了无数红色的小点,水银泄地般漫过大地。
红色小点撞入后金混乱的阵线,在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中,锋利的刺刀对着乌真超哈一轮轮的捅刺,收割着战场上廉价的人命,精神崩溃的乌真超哈发出声嘶力竭的嚎叫,慌不择路的亡命奔逃。
三个旗的乌真超哈完全崩溃,潮水般的人群往中军狂奔而去,连后面压阵的马甲也无法阻挡陷入疯狂的汉兵,那些骑兵的阵形在人流中被挤得支离破碎,汹涌的登州阵列随之而来,失去速度的马甲被蜂拥而上的登州步兵围住乱枪刺杀。
后金军变成了彻底的逃命,唐玮疯狂的刺杀着面前一切移动的敌人,刺刀带着血珠不断挥舞,直到面前的敌人全部被刺翻在地,全连又继续追击前方逃窜的敌军,满脸溅满鲜血的唐玮迈开步子,他热血沸腾,忘记了恐惧,越过倒满尸体的阵线,大步的奔跑着,风声从耳边呼呼掠过,周围一片奔跑的脚步声,身边都是他的战友在一起前进,排排刺刀闪闪发亮。
……
后金左翼,天佑军中一阵阵骚动,索尼刚刚从那一轮排枪的震撼中恢复过来,眼前的乌真超哈已经完全崩溃,他们之后的正黄旗数百马甲被人丛冲散,溃兵背后百余步便是正在赶来的葛布什贤超哈,皇太极的汗旗也在那里。
“孔有德!立即进攻那些登州兵侧翼!不能让他们追过去!”
李九成大声领命,索尼看向孔有德之时,突然眼前白烟一闪,几支火枪近距离轰响,索尼和李九成如被重锤击中,双双从马上跌落,周围孔有德的家丁对着索尼身边的十多个巴牙喇突袭,毫无防备的巴牙喇立时被斩杀一空。
阵中突然发生的变故,加上被登州齐射震撼后的惊慌尚未退去,四周的天佑军轰然溃散,只有孔有德的百余家丁还留在原地,孔有德大声下达命令,对索尼带来的真夷和李九成的少许家丁剿杀。
索尼在地上大张着口,胸口血如泉涌,他已无法呼吸,他仰头看着前方的孔有德,只见孔有德一把抓起脑后的辫子剪了,然后带着家丁往西逃去,一边逃还带着家丁一边大喊,“败了!败了!大家逃命啊!”
随着孔有德大旗的逃窜,天佑军全军崩溃,慌乱的人群如同炸窝的马蜂往后金中军的方向逃去。
“大金完了。”索尼在意识消失前最后想道。
……
“天佑军军阵溃散了,只有少部人马还在砍杀押阵的后金兵。”吴坚忠对钟老四道,“下官需要去安置孔有德,以免与我大军误击,就不随大军前行了。”
钟老四哈哈大笑,对吴坚忠拱手道:“吴大人自便。”
吴坚忠离去后,钟老四转头看着正面,乌真超哈的崩溃引起第七营正面的建奴的连锁反应,整个后金左翼正在溃散,他意气风发的对身边的作战参谋大声道:“第二营继续进攻,把建奴往海边挤压,骑兵第二营第二总突击奴酋汗旗,近卫骑兵营沿右翼推进至后金大阵之后,零散逃命的不管,从北面对大股建奴进行冲击。”
“是否安排龙骑兵出击?”
“龙骑兵待命。”钟老四咧着嘴,“建奴中军还有一支骑兵。”
……
“大人……大人……右翼突破了!钟老四突破了!建奴完了!”
中路的总兵大旗下,刘破军站在马镫上泪流满面,声音嘶哑的对陈新大声喊着。
“传令郑三虎,中军立即冲锋,绝不给建奴喘息之机!”陈新对身边的中军传令兵吼道,那传令兵立即飞马去了中路。
陈新举起远镜,转子山方向仍在激战中,近卫第一营已经对转子山村东侧的后金镶红旗发动反击,那些突入转子山以南的后金骑兵还未能撤回,中路的王家屯方向,战斗工兵即将攻陷王家屯村,没有了这个钉子,第二营第三营越过王家屯,持续压迫后金中路。
陈新的手微微抖动着,他不停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将目光转向右翼时,第七营正面的正黄旗步甲和镶蓝旗全军也已经崩溃,后金的左翼不复存在,中军即将崩溃,对一支数万人的古代军队来说,这是致命的一击,后金主力在劫难逃。
“胜利!”陈新紧紧的握住了拳头,“皇太极你输了。”
……
潮水般的败兵从左翼蜂拥而来,除了乌真超哈和天佑军,正黄旗步甲、镶蓝旗都在溃散,随着镶蓝旗的崩溃,在中路作战的镶黄旗阵线也开始从左翼败退,山呼海啸的喊杀中,登州右翼全线都开始冲击,登州右翼如同一个巨大的扇面,快速旋转的压迫着后金阵线一段段崩溃,然后将后金军往西面驱赶。
皇太极绝望的看着眼前的场景,他最精锐的五百葛布什贤超哈正在飞速赶往左翼的途中,登州镇便在瞬间将他寄予厚望的乌真超哈完全击溃,接着天佑军也完了,在成千上万溃兵的冲击下,正黄旗的马甲完全没有发挥作用,那些平日温顺的汉兵进入了癫狂的状态,人丛的真夷马兵被包衣从马上拖下,汉兵争抢着马匹,还有的溃兵对着面前所有阻挡的人乱砍乱刺,无论真夷还是汉兵,都只剩下逃命的念头,任何力量都无法在恢复他们的军纪。
“大汗!快走!被溃兵冲散就来不及了。”
皇太极几乎没有反应,葛布什贤超哈的章京焦急的过来拖着皇太极坐骑的缰绳,拖着皇太极往北面撤退。
刚跑了几步,章京手中的缰绳突然一紧,从他手中被拖了出去,他赶紧回头看时,只见皇太极已经自己抓了缰绳在手上,这位后金大汗抽出了腰间多年不用的腰刀。
“带着葛布什贤超哈跟朕冲阵。”皇太极对章京淡淡的道,“打穿那支登州火枪兵的阵线,拖着他们的前进,中军和右翼才能跑些人出去。”
章京微微一呆后大喝一声,领着身边的葛布什贤超哈冲向溃兵,皇太极缓缓打马,领着剩余的精锐,义无反顾的迎着那扑面而来的飞虎骷髅旗而去。
第080章横扫千军
耳中充斥着无数尖利的叫声,张忠旗在人丛中不知疲倦的奔跑,脑袋中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逃跑的方向,只是跟着别人跑着。
突然前方一阵隆隆蹄声,一股后金骑兵狂风般冲入乱兵之中,锋利的大刀重斧挥舞着将附近的乱兵砍翻,随即无数的马匹践踏而过。
更多的马队在中间冲过,周围的乱兵嚎叫着逃往两旁,张忠旗被旁边的人挤得站立不稳,趔趄着奔逃几步后摔倒在地上,他连忙护着头蜷缩着,这是他多年在战场上摸索出来的经验,被人踩了几脚后,周围的脚步声小了,身后骑兵和登州步兵交战的喊杀惨叫震天而起。
张忠旗头晕脑胀的坐起来,他手中依然拿着那支燧发枪,用枪托伫在地上,张忠旗缓缓站起,喘息几口后准备继续逃走,此时不远处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人。
张忠旗走了两步后突然停下,盯着那人呆呆道:“塔克潭……我找到你了。”
塔克潭手中提着一把顺刀,他满脸血污衣甲不整,头盔不知去向,脑后的小辫散了开来,似乎有一条腿受了伤,站起来时并不利索,他定神一看是张忠旗,连忙招手道:“张忠旗快扶我走……你干啥?干啥!?”
他面前的张忠旗缓缓举起手中的火铳,准对了塔克潭,张忠旗微微张着嘴盯着塔克潭的眼睛,“你杀了我的娃……我要给他报仇。”
“我给你粮食救了你的命!”塔克潭怒喝道,“我不杀他,他在村中会被人吃掉……你这个下贱的尼堪,当初我就该把你杀了,让你和你那个哑巴一起死。”
“是你杀的……当年,你爹杀了我全家的人,杀了我全村的人,海兰饿死了哑巴,把她喂了野狗,你们又逼死了二哑巴,最后杀了我的娃!老子不怕你了!”张忠旗突然怒吼道,“你们败了,汉人把你们打败了,狗屁的诸申勇士,狗屁不如!你们都要死!老子不怕你们了!”
塔克潭挥舞着顺刀猛扑过来,“你这个下贱的尼堪!不识好歹的汉狗!”
嘭一声巨响,塔克潭眼前火光闪耀,他全身如遭锤击,但强健的身体带着他往前冲了几步,塔克潭面目狰狞的撞入白烟中,手中顺刀猛地杀入张忠旗的腹中。
张忠旗惨叫着丢下燧发枪,两个人滚在一起,塔克潭压在了张忠旗身上,张忠旗忍住腹部的剧痛,双手死死卡着塔克潭的脖子,塔克潭搅动了两下刀柄,张忠旗喷出一口鲜血,大声的惨嚎着,双手也无力再去卡着塔克潭的脖子。
塔克潭胸膛上鲜血喷涌,铅弹造成的巨大创伤让他的体力很快耗尽,他力气消失,软软的倒在一边,脸正好对着张忠旗,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两人都口吐鲜血横躺在地上,面目抽搐的对视着。
塔克潭吃力的抬起左手,指着张忠旗的脸,喉咙中咳出一些血沫,终于没有说出话来,眼中却满是憎恶和不解。
张忠旗喘息着,无神的看着塔克潭,他的腹部被塔克潭的顺刀搅得稀烂,鲜血流满一地,他的顽强的生命终于到了终点。
塔克潭眼中的神采散去,举起的手指软软的跌落。
张忠旗咧嘴一笑,随即又咳嗽两声,把侧着的脑袋转向天空,随着大量的失血,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耳中还能听到登州兵的火铳射击和马匹中弹的惨嘶,阴沉的天空上,似乎看到了两个哑巴和他的儿子的身影。
张忠旗脸上露出安详的微笑,他喃喃道,“我不是狗!我是人。”
……
前方都是银白色的骑兵,地面隆隆的震动着,呼啸的骑兵将零散的登州燧发枪兵和溃兵一起冲撞淹没。
满身浴血的唐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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