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根戴青,你说说。”
多尔衮听皇太极叫自己,清了一下嗓子道:“奴才觉着,大可先打最弱的萨尔浒一路东江兵,我大金骑兵往来如风,数日便可至抚顺关,尚可义部绝难抵挡,若这股尼堪溃败,可引盖州陈新所部背上,我大金在辽阳依险而战……”
萨哈廉冷冷道:“陈新不会北上的,他要北上早就来了,你把尚可义一部杀光了,他也不会来,更不会直攻辽阳。”
多尔衮抢道:“那咱们也打掉了一路,然后便是连山关……”
济尔哈朗又打断他道:“连山关皆是山中道路,有草河一战在前,你还要我甲兵不用弓马,又在山间与登州火器对战不成?若是连山关的登州兵不出山,辽阳、沈阳山口都需重兵把守,耗个一冬下来,各旗的粮何来。”
多尔衮连续被两人不留情面的反驳,但他不觉得自己有错,至少先打萨尔浒是可以,不过他现在地位下降厉害,不再继续争辩,旁边最小的多铎也没有出言支持他。
皇太极听完不置可否,又点了岳托的名字,岳托看着消瘦了不少,最近他坐镇海州,操心的事情很多,海州不但要随时关注盖州的情况,还要应付岫岩方向山道上的登州山地兵,这些山地兵大多是登州山民矿工组成,虽然人数不多,但装备精良作风强悍,又占据了优势的地利,牢牢守着通往岫岩的山道,还不断从小道出山偷袭海州附近的后金零散人马。
岳托思索片刻后才艰难的道:“陈新正等着我大军去盖州,但奴才仍赞同出兵盖州。”
屋中众人都转头看他,皇太极淡淡道:“详说。”
“若是只看此一战,则十四弟所说没错,或许最终令陈新无功而返,但往远了看,于我大金并无益处,即便萨尔浒一路东江兵尽数败没,只要盖州的陈新不退,我大军必定只能在海州辽阳空耗,拖延日久之后则国力难继,此时便如同老汗时的萨尔浒大战,陈新便是那最强的杜松一路。然陈新比之杜松更强,其人亦更奸诈,屯大军于盖州而不战,以登州物力与我大金对耗,逼我等南下在盖州决胜,形势如此,奴才虽不愿,亦只能赞同出兵盖州。”
皇太极在心里轻轻叹口气,他也知道陈新的心思,不过确如岳托所说,后金形势如此,若是登州镇真的跟后金耗一个冬天,后金也不过是多活一两年而已,而决战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他最后转向旁边的代善,“二哥,今日咱们说的,是大金生死存亡之事,大金不是朕一人的,你是朕的兄长,又是大金的功臣,今日你无论如何要拿个章程。”
代善一副瞌睡模样,缓缓坐直身体叹口气,虽然他们互相有矛盾,但这是后金生死存亡的关头,此时装聋作哑对他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至少要在态度上支持皇太极。
“萨尔浒之时,咱大金也是败不起,赫图阿拉里面听闻那明国七八万兵马四路而来,好些人吓得要跑,谁能信咱们就胜了,没有萨尔浒哪来后面占辽中的好日子。看陈新集重兵于盖州,便是要正经干一仗,咱也等着打一场,既然陈新和咱们大金都想战,那咱们就去一趟盖州,生死富贵就看这一锤子买卖了。”
皇太极脸上露出点笑意,代善表态了支持自己,可以算是统一了高层的意见,他们只有战胜盖州的登州主力,才能为自己争取到生存的机会。
皇太极从座位上站起来,看了下面的兄弟子侄一圈后坚定的道:“那就去盖州!”
三日后陈新在盖州收到特勤队的情报,海州至盖州官道兵马塞途,后金大军终于南下,都需要一场会战的两支庞大军队距离只剩下数十里。
第060章旧都
盖州青沙河河畔,许多修建了一半的木制栈桥立在南岸,却无人再继续劳作,几日前如蚂蚁般密集的民工突然消失了,几处军营模样的地方也撤走了帐篷,从四周砍伐的木材被付之一炬,滚滚浓烟直升天际。
在前几日的河岸作战中,登州步兵攻克了一个渡口的北岸,有几个新建的后金堠台变成了废墟,并建立了一个桥头堡,后金主力出现在盖州北面之后,登州镇便放弃了北岸桥头堡,并撤离了青沙河南岸的民夫和步兵,留下龙骑兵和骑兵一部驻守。如今唯有涉渡点南岸仍在登州镇控制中。
一队没有旗号的骑兵从南而来,在涉渡点的南岸停下。陈新抽出自己的远镜,河岸一里外就是盖州城,城池外修建的土墙工事清晰可见,后金军在盖州下了不少本钱,工事已经快修到河边。
刘破军也举着远镜在查看,口中一边说道:“昨日确认到达盖州的后金八旗主力有两黄旗、两红旗、正蓝旗、正白旗,加上前日所见的蒙古左翼主力,真夷大部已在盖州集结。”
陈新一边听一边用远镜观察,盖州城头的旗帜并未见到有新的,但盖州也是大城,城中居民在天命年间已经被剿杀一空,后金主力有很大部分会驻扎在城中,从这里是看不到的。
刘破军继续道:“今日特勤队传回的情报,昨日在孛罗埚发现蒙古右翼、乌真超哈三千人,另有外藩蒙古一部,外藩蒙古人数比上次获知的稍多,应在四千至五千之间。”
朱国斌冷冷道:“这些蒙古人虽是来了,未必肯出死力,其中与建奴最密切的,不过科尔沁一部而已,即便那些台吉愿意,下面的蒙人战力也远不如真夷甲兵。”
“来得很齐嘛,皇太极这次押注不小。”陈新拢了领子后看了一下不远处的清沙河,这几日气温陡降,青沙河岸边已经有一些冰凌,夜间很可能就会结冰。
陈新转头对刘破军道:“会战的地点,军令司是否还是确定在榆林铺附近?”
“是,盖州北面有一片山地,直到三十里外的孛罗埚附近才适合会战,盖州城池周边更不合适,后金有城池为依托,于我军极为不利,往南边有榆林铺、埚头铺可作为会战地点,但让皇太极来打埚头铺的防线,他恐怕宁可调头回去,榆林铺东面有山地阻隔,西面是辽海,我登州大军四万人,足以遮蔽正面战线,建奴骑兵的优势难以发挥,是以军令司认为只有榆林铺附近可作为会战地点。”
陈新点点头,虽然皇太极来了盖州,但现在还躲在坚固设防的城池中,必须让他们走到平野之地,才能痛击他们的主力,与登州相比,后金并没有战争潜力,只要一次大会战溃败,后金的体系便会分崩离析。
朱国斌对刘破军问道:“军令司评估下,建奴是否愿意在榆林铺会战?”
“建奴是绝不愿在山谷狭道地形与咱们交战的,榆林铺地势平坦,皇太极若是还不来,那就让第八营猛攻连山关,皇太极自然坐不住。”
陈新笑道:“皇太极来了盖州,便是骑虎难下,便依军令司的计划,第四营留守榆林堡,午后放弃这个渡口。”
……
九月初四日,辽东又一次降温来临,青沙河开始结冰,连云岛的登州军队和船只纷纷南下,辽东再次进入冰寒的季节,但战事却在慢慢升温。
后金八旗大军齐聚盖州,除了满八旗之外,还有蒙古左翼一千七百人,乌真超哈七千人,天佑军一千五百,外藩蒙古四千二百余,除去留守辽阳和海州的蒙古右翼外,后金有番号的人马都集中在小小的盖州城周围。
登州镇放弃了青沙河南岸,前锋收缩回榆林铺,在盖州以南的六十里内,新安堡、埚儿铺、熊岳驿的登州主力依次前进,官道上大军滚滚向埚头铺集结,榆林铺修起了壕沟防线,由辽南旅的主力第四营配属一部骑兵镇守,后金哨骑开始越过青沙河南下,并且兵力规模一日超过一日。
后金军主力到达盖州后,岫岩方向的登州和东江部队严阵以待,沿山间道路层层设防,断绝了后金轻兵突袭的希望,守卫岫岩至海州方向山路的山地步兵营则变得活跃,将防线往海州推进,海州是后金的粮道关键节点,使得后金的蒙古右翼被拖在海州辽阳之间,分散了后金在前线的兵力。
皇太极本人率领两黄旗于九月三日到达盖州,在盖州城中竖起了汗旗,准备和陈新决一死战,以他和岳托所设想,陈新应该也急于决战,否则不会此时放弃行之有效的消耗战术,所以他希望通过小规模战斗将登州镇引到清沙河一线决战。
不过他屁股还没坐热,北边就又传来一个坏消息。
……
辽东萨尔浒下起大雪,这个屹立在萨尔浒山西北岗的旧都依然在顽抗,萨尔浒这个名字因明清之际的关键一仗而广为人知,此地原名撒儿湖,控制着山下数十里的苏子河、浑河冲击平原,往年粮食收获颇丰,是后金控制辽东北部的重要节点。
其城池自天命五年开始修建,虽然距离旧都界凡之后十里,但所处位置更适合向辽中方向扩展,所以努尔哈赤在天命五年开始建城,城周约七里,开东、南两门,与附近的界凡城、王杲城互为呼应,此外还有尚间崖城、扎克丹城、温德享等四个大型堡垒作为外围防御,若非抽调的甲兵过多,东江军实在对其进行实质性的攻击。
大雪降下之后,东江军的攻势暂缓两日,战事稍有停歇,萨尔浒的守军刚刚松一口气,便发现东江军在城下拉出了上千真夷俘虏,顿时让萨尔浒城士气急跌,因为这些俘虏都来自十里外的界凡。
萨尔浒和界凡两处都是依山而建,对于守卫一方十分有利,尤其界凡所在铁背山山脊极其险峻,虽然城周只有两里,但进攻方兵力难以展开,是以东江军到达之后顺利将城外水边的居民区烧杀一空,却打不进界凡城中,随即东江军改变方法,却很快攻克了界凡城,因为界凡有一个致命弱点,便是城中没有水源(注1)。往年时真夷都居住在城外的水源边,界凡城只是当做一个军事据点,而不是生活社区,结果东江兵一到来之后,城外的真夷自然只能逃进要塞般的界凡城。
东江兵封锁界凡数日之后,界凡城中储水用尽,真夷皆知东江兵系辽人成军,与后金仇深似海,投降绝无好下场,便盼着天公作美下一场雪,那样就有了水喝。但水虽是最便宜的东西,却比粮食要重要,坚持了两日后,终于有难以忍受干渴的人打开城门,放了东江镇进城,这些俘虏便是从界凡押过来的。
第二日东江军继续进攻萨尔浒,萨尔浒的守将连夜派人出城送信,向皇太极求救,此次东江军攻势凌厉,尚可义憋着一股劲,攻克了赫图阿拉、界凡,又继续进攻萨尔浒,萨尔浒周边的四处大型堡垒已经被攻克三处,这三处都曾是后金都城,东江军大有将后金都城依次攻陷的打算。
皇太极收到萨尔浒的求救文书时,正独自在一幅简陋的地图前看盖州附近山川形势,看完文书之后,皇太极揉了揉鼻子,舒缓了一下不适的感觉,随后便用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结合他自己以往来盖州时候的记忆,不断的喃喃自语。
……
注1:朝鲜李明奂所记“者凡城在两水间,极险阻,城内绝无井泉,以木石杂筑,高可数丈,大小胡家皆在城外水边。”
第061章榆林铺
九月七日一早,雪花纷纷而下,随着北风在天地间飞舞飘落,在地面层层堆积后,将山川都变成了一幅白色的画卷。盖州南十五里的榆林铺与十日前相比已经变了模样,外围挖起了两重浅壕,旧的堡城被加固一番,城中废墟里布满帐篷,登州第四营便驻扎在堡城内外。
从盖州方向来的官道在堡外蜿蜒而过,周围的平野中一片雪白,唯有那些灌木、树林和破败村庄的轮廓突兀的屹立。
榆林铺周围是一片旷野之地,东西宽度约十里上下,南北长约二十五里,榆林铺距离清河十四里,距离东侧山地约两里。后金屠杀南四卫之后,当年肥沃的良田变成了荒地,其中长满荒草和灌木,地面却变得比较平整,整个地区没有复杂的地形。
榆林铺东面两三里之外,便是凤凰山、松埚山、石道口山等一系列海拔一百至两百米的山峰,形成榆林堡东部的屏障,西面约五里是转子山,转子山西面数里便是辽海,海边屹立着西套山、伴仙山等山头,山下有数个破败的渔村(地名皆出自《盖平县志》)。
榆林铺正北面不足一里便是榆林堡附近平野的制高点徐山,海拔不足百米,上面布满干枯的树林,山顶已经竖起了登州镇的飞虎旗,第四营一个司驻守在那里,徐山北面的旷野中从东到西分布着四个村庄的废墟,分别是二台子村、王家屯村、转子山村、张王寨。
朱国斌正在徐山,他来这里视察驻守的鸳鸯阵司,此时准备下山去徐山北面的两个前哨点,走下山顶前,朱国斌停下脚步眺望盖州方向,他是辽东海州人,距离盖州只有百里有余,天启元年奴儿哈赤攻克辽沈,辽东七十余堡望风而降,朱国斌孤身一人泛海逃生,至今已经十六年,故乡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但收复辽东的心愿却越来越炙热。
崇祯元年碰到陈新的时候,朱国斌对此人颇为佩服,陈新当时说带他杀鞑子,朱国斌当时也只是想着陈新会带船偷偷在辽东上岸,然后杀几个落单的鞑子,转眼八年过去,却是数万大军与建奴的堂堂之战,回想起来便如梦幻一般。
隆隆蹄声将朱国斌从回忆中拉回来,山下一队骑兵往北而去,在前面两天中,登州镇已经撤走清河南岸大部分兵力,只留下少量骑兵和龙骑兵监视敌军,但建奴还没有特别的行动,盖州城东面有一个清河的弯曲部,那里有两个渡口没有被封锁,后金哨骑以往时不断从那里过河,与登州的哨骑在南岸交手,展开激烈的前哨战,现在更多的则是往南侦查,试图确认登州的兵力部署。
这一队骑兵是朱国斌今日增派的,人数约五百人,龙骑兵和正规骑兵各半,他们会加强渡口附近的控制,并支援前方哨骑作战。
双方主力距离榆林铺的距离差不多,后金兵不会莽撞的一头撞上来,他们面对登州镇的时候,会小心的推进,天气原因是另外一个方面,如果是下大雪的时候,双方都难以行动,并非会战的好机会。
此时清河和辽海都已经结冰,朱国斌认为皇太极会在清河冰层足够人马通行才渡河南下,清河上的两座木桥早已被摧毁,两个渡口投送兵力的速度有限,皇太极应该会担心遭到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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