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个随从立即带信使去了灌木方向,片刻后巴克山从里面走了出来,那信使看着胆小,但做事颇为细致,竟然跟巴克山攀谈起来,连月饷多少和是否有商铺都问了,还问起登州镇与朝廷的关系。
吴坚忠也没有催促,此时他身边还剩下最后一个随从,吴坚忠看着那信使的背影长长出口气,然后对身边的随从低声道:“高鸿中已经上了咱们登州镇的船,不由得他再摇摆,出卖咱们的机会很小。这次你俩便与这人一起回去,装扮成高鸿中的戈什哈,有这个身份掩护,你们能在盖州海州之间更方便行走。记住你最要紧的任务,就是唤醒冬眠蛇一号和冬眠蛇二号,将书信给他们,或许关键时候能有用的,不过你们不能告诉冬眠蛇高鸿中的身份。唤醒冬眠蛇之后,你们就与冬眠蛇脱离联系,继续隐藏在高鸿中身边,届时根据战场情形便宜行事。”
第049章山雨欲来
八月十日,辽东赫图阿拉东面的一座大山上,不少建州女真正在满山的寻找野果。
赫图阿拉是奴儿哈赤建立的第二个都城,第一个都城叫做费阿拉。赫图阿拉是奴儿哈赤统一海西、东海女真大部后建立的,于万历四十四年在此称汗,建元天命,建立了奴隶主政权后金。
赫图阿拉周围山峦如海山高林密,能耕种的面积很少,旅顺之战后建奴放弃了镇江,东江镇恢复点力量后便重新占据镇江堡,并往北一路占据了宽甸六堡,赫图阿拉变成了前线。此时的赫图阿拉大多还是当年的建州部,还有部分居住在各处山林上的老寨中,但以老弱为多,年轻能战的大多去了辽中定居,获得了更好的生活条件。
今年以来到处缺粮,赫图阿拉也不例外,好在他们还有大山可以打猎和采摘果子,虽然里面危险重重,但也算有一条生路,但东江镇恢复宽甸六堡之后,就经常过来打游击。这些岛民本来已经奄奄一息,得到登州的支持后又恢复了元气。
女真人虽然作战勇猛,但辽民同样民风彪悍,东江镇多年来在镇江至赫图阿拉一带长期作战,对这里的熟悉不亚于女真人。东江镇在毛文龙时代就曾经多次围攻赫图阿拉,还曾经偷袭攻克萨尔浒城,现在武备和粮饷得到保证,人数也比赫图阿拉的真夷丁口要多,女真人对付他们感觉越来越吃力,活动范围被限制得越来越小,这使得赫图阿拉的女真人少了很多出来打猎采果的机会。
在林中采挖果子和人参,是这些女真人最常干的事情,里面的一些少年还带着粗大的满弓,有人手中已经提着一些兔子和禽类。
突然“呜”一声尖锐的鸣叫在山下响起,山上的众女真人齐齐回头,山腰又连着发出两声鸣镝。
一名带头的老者大喊道:“快下山,下山!”
山上一片忙乱,长辈呼叫小孩的声音此起彼伏,打猎采果的人争先恐后的往山下逃去,有些篮子背篓丢了也没有人去理会。
众人在山林中飞奔,他们惯于山地间的生活,虽然其中有不少女子儿童,但这类山林间的奔跑却不显得慢。
“东江岛寇来了,快回城去!”到了大路上之后,几名身穿铠甲的甲兵大声催促着,众人往赫图阿拉老城逃去,一路上不断有人从山林中加入,在大道上汇成一股逃难的人流。
赫图阿拉城墙上号角声声,周围各处耕种打猎的人从四面八方往城池逃去,一些人影手执刀枪上到了城墙上。
大部分人逃入城池后,东面的城门立即被关上,这边还有一些零星的真夷逃来,他们见城门禁闭,只得又往其他方向绕去。
东南面的官道上数十名后金甲兵打马疾驰,远处的官道上人潮涌动,其中一面一丈六尺的副总兵红旗,上书一个大大的“尚”字。
……
连山关,这个名字威风的关隘其实就是一个坐落在河谷中的堡垒,关城守住了辽南通往沈阳的官道,这条道路是辽南山区最重要的通道,关城西侧则是经甜水井站前往辽阳的官道,这两条道路使得连山关成为了战略要地,但关城本身并没有任何天险可以依靠。
连山关以西是一座海拔九百多米的雄伟大山,这里便是摩天岭,在后来的清末闻名天下的摩天岭,既见证了甲午时聂士成所部的英勇,也见证了日俄战争时可笑的中立。
连山关南门上,上唇留着几根老鼠须的杜度皱着眉头,杜度是奴尔哈赤长子褚英的儿子,褚英是被努尔哈赤下令绞死的,不过他的两个儿子都没有被牵连,杜度初始就被授为台及,在老奴的后期还当到了镶白旗旗主,后来努尔哈赤给把镶白旗给了豪格,明确两白旗属于皇太极父子,杜度就被调去了镶红旗,杜度之父褚英和代善是同母兄弟,努尔哈赤按照血缘把杜度调入了红旗系统,明确红旗系统属于代善一系。
杜度本身比较低调,虽然无缘无故丢了旗主位置,却一直谨慎做事,作为后金贵族中的中层干部,避开了高层的斗争,皇太极还对他多有拉拢,这次任命他带本部兵和乌真超哈一部驻守连山关,弟弟尼堪却被调去了海州。
他所领兵马为五个自管牛录、正白旗五个牛录,镶红旗旗下乌真超哈一千三百人,包衣三千人,红夷炮三门。这里在上次春季攻势后,也动员包衣修了一些壕沟,杜度到来之后连续催促,累死上百包衣之后,建成一个山寨的旅顺防线。这片山地里面不适合后金骑兵机动,皇太极给杜度的命令就是死守连山关,虽然关前有路往西去辽阳,但只要连山关不下,明军不可能真正威胁辽阳。
连山关南墙上视野广阔,能看到南面很远的地方,远处一些模糊的小点在蠕动,不仔细观察看不出来,但久经沙场的杜度却很清楚,那是行军的明国军队前锋。
哨骑早已带来明军的动向,从七月开始,通远堡、凤凰城、草河堡等地便陆续出现了大批明军,往来运送粮草的船只充斥河道,明军小股人马顺着官道往前推进,与后金军哨骑在草河口至连山关一线反复交锋。
给杜度最大的感觉,就是东江镇的战力有明显提升,这些辽兵以前只有血勇,现在却有了一定的战技,装备也远远好过从前,后金兵对付他们不再那么轻松。
沈阳不断有塘马带来皇太极的命令,并告诉杜度整个辽东的明军都在增加,杜度一边加快布置,一边加强了对通远堡方向的侦查。昨日巴牙喇哨兵在草河口至分水岭之间发现了大批明军,属于广鹿岛毛承禄所部,并有少量登州兵支援,前锋人数约六百人。
杜度得到消息之后,知道明军的攻势终于到来了。上次春季攻势中,杜度跟随岳托驻守连山关,领教了河谷地形中登州火器阵的优势,这次镇占据了凤凰城和通远堡,取得了重要的战役集结点和前沿支撑点,不再是轻兵袭远,这次必定会比上次攻击更加猛烈。
杜度转头对身后的甲喇章京道:“带三百甲兵和一百白甲兵出战,打退明狗的前锋。”
那甲喇章京应声而去,脚下的城门打开,甲兵列队而出,越过关城前的壕沟阵地,沿着官道往南迎击。
号角声声响起,杜度长长叹口气,他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事没有信心,但也没有退路,前方一阵鼓响,杜度轻声道:“开始了……”
……
崇祯八年八月,随着登州镇大军的陆续调往盖州前线,辽东战云密布。后金兵也察觉到了前线兵力的变化,双方不断进行侦查与反侦查。八月十日,北线的东江镇率先开始攻击,登州镇的秋季攻势正式展开。
北线处于茫茫大山之中,战事围绕赫图阿拉进行。赫图阿拉是建州部的老巢,建奴攻占辽中之后,这里的人口便比较稀少,政治意义大于军事意义。
东江镇从建镇开始,便不断在这个方向攻击建奴,上次春季攻势攻打未下,这次投入了更多兵力。獐子岛在八月初发生了兵变,尚可义控制了局势,协助尚可义的有尚可喜所部伍佰余战兵,驻扎凤凰城的即墨千总部也派出伍佰战兵在獐子岛对面的海岸待命。
有了这两股外力的支援,尚可义快速控制了獐子岛,将黄龙及其近百人的心腹和家丁软禁后送往旅顺,然后宣布接管獐子岛军队。
獐子岛的人马主力还是辽民,因为那黄龙与登州关系不佳,獐子岛的生活条件比起其他各岛都差,加上黄龙贪腐的作风丝毫不改,所以普通岛兵对他并无留恋。
兵变时有大部分岛兵已经上岸,准备发动秋季攻势,所以尚可义受到的阻力很少,他控制黄龙后便立即登岸,前往宽甸附近的集结地接手军队。
一个登州船队随即送来一批粮饷和武备,尚可义原本在岛上就有些威信,现在背后有雄踞辽南的登州镇,粮饷和武备一分之后,普通岛兵欢呼雀跃,基层军官纷纷投靠了尚可义,跟尚可义所部一样,这次登州镇还派出了一队教官,指导獐子岛兵马作战。
距离獐子岛不远的皮岛很快得到了消息,沈世魁也是刚回去不久,他当然不会相信是意外兵变,必定是尚可义在南城隍岛的时候接受了陈新的指令,由尚可喜和即墨千总部提供支援,尚可义发动兵变,速度可谓非常之快。
沈世魁被吓得不轻,原来黄龙是东江镇里面的落后分子,现在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是与登州关系最疏远的一路,赶紧又派人去了一趟宽甸,摆出更积极的姿态,表示愿意把驻守在镇江堡的人马投入北线攻击,助尚可义一臂之力。
连山关和赫图阿拉拉开战役了序幕,但岫岩和盖州方向的登州镇依然安静,辽东山雨欲来,盖州、海州的后金军严阵以待,同时后金也开始了最后的动员。
第050章西线
村外的海螺号声声响起,张忠旗默默装好行装,不到两岁的儿子怯怯的站在一边,身上的衣服是用大人旧衣的改的,显得又杂又花。张忠旗过去拿出一块小小的黑饼子,儿子咧嘴一笑,接过后吧唧吧唧的吃起来。
“多吃点,是你娘留给你的。”张忠旗声音微微哽咽指了一下正屋桌子上摆放的一个坛子,脸上却带着一丝微笑。
张忠旗拿出一个背带一样的东西,小孩听话的过来,让张忠旗把那东西兜在屁股上,张忠旗转过身来,儿子过来爬在他背上,张忠旗把带子从肩上拉过来,又把另外两条腰间的一起系好,把儿子捆在背上。
从哑巴死了之后,张忠旗没有安埋,而是按照真夷的习惯火化了(见《建州闻见录》),因为担心被人挖去吃了。家中只剩下他们父子两人,张忠旗不敢将幼子留在家中,连种地都背着到地里去,两人相依为命,但也没有多少天,便接到了出征的命令,依然是自备行粮,他的隶属是正蓝旗的乌真超哈。
张忠旗站起来,走到那桌前摸着装哑巴骨灰的坛子,片刻后抱起来准备装进自己的包袱里面,但木盒子有些大,难以装进去,张忠旗就抱在手上往大门走去,走过几步又停下来,转身又将盒子放在桌子上。
背上的孩子呀呀叫了两声,张忠旗用手摸摸盒子,到门口拿起地上丢着的顺刀,小心翼翼的将正屋门关上。
……
外边停了一圈的牛马车,集合地方已经站了不少人,张忠旗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马,此时已经属于一个刚刚升为丁口的十五岁真夷。张忠旗最早的马已经在竹帛口逃命时丢了,这匹是回大同路上塔克潭抢了分给他的,上次也被牛录额真抢走的,说是真夷的战马不足,张忠旗反正骑马也无用。
“要是把马杀了,或许哑巴还没死。”张忠旗在心中想道,不过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后金的马匹并不多,兵甲马匹都是在牛录中记录在册的,不要说杀来吃了,以前就是出征时膘不厚都会被严处。
那匹马比抢走时壮了一些,身上看着有些膘,正在吃着一把干草,十六岁的真夷站在几个甲兵身边,张忠旗见那真夷身上弓和长矛都有,身体也比较强壮,兴奋中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后金以军功最重,小时就要用软弓练习打猎,十五六岁从军的也有,以前只是少数,这两年被登州打伤了元气,这种十五六的丁口已经不少见。
三十多个同在乌真超哈的包衣和抬旗汉人按各自圈子站着,对那些包衣来说出征还好一些,因为此时的乌真超哈有自己的编制,里面都是汉人,压迫相对来说轻得多,去年集训的时候还管了部分粮食,比起牛录里面来实在是天堂。
张忠旗看到塔克潭在另外一边招呼真夷的甲兵,他现在已经是牛录中的封得拨什库,汉语叫做领催,平时管着征粮和劳役的事情,战时也领兵。
“立正!对齐!”
他们这个小队的队长大声吼叫着,一群包衣飞快的列队,他们去年的训练十分严格,几乎就是按照登州的步兵操典,在皇太极的督促下,那些登州降兵组成的教官颇为严格,这些包衣兵衣衫不整骨瘦如柴,论个体比起旁边的甲兵差很远,但一成队列之后,气势却比甲兵还稍强。
“哇哇!”队列中突然传出一个小孩声音。
“谁的小孩还不走!”那队长怒气冲冲的走过来,手中提着带鞘的腰刀,他经常用这个打人,作为体罚的工具。
“大人,大人,是我的。”张忠旗连忙出列道。
那队长也是抬旗的包衣,和张忠旗都是一批抬旗的,他一看是张忠旗这个牛录中的老人,忍住气道:“张兄弟,咱们这是去打仗,你背着个娃打什么,快让他回去了。”
“我……家里没人了。”张忠旗低下头,那队长呆了一下后摇摇头,今年牛录中死的人不少,他们这一队就少了好几个人。
张忠旗背上的孩子允着手指头,好奇的看着周围的大人。
“怎么还不走!就差你们这一队。”车尔格大步走过来,他也是这个牛录的封得拨什库,以前负责带本牛录的乌真超哈,并且有督阵的职责。不过这次他随着真夷甲兵行动,督阵的成了塔克潭这个新官。
“车尔格主子,您是知道的,奴才这家里无人了,奴才要是不带着他……”
“放屁,咱们大金立国以来就没听过带个娃打仗的。”车尔格怒喝道:“就算老子让你带,去了甲喇中被章京大人看到,连老子都得掉脑袋。”
车尔格吼完就伸手来抓背后的小孩,张忠旗伸出双手挡着,一边退一边哀求,周围的乌真超哈纷纷让开,表情麻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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