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的那名参随恭敬的道:“祖帅高见,此乃上兵伐谋,陈新这人是个造势的高手,看他每次打仗,都要在战场外捞不少的好处。此次要收复辽东,自然也不会静悄悄的,一旦人人都认为登州镇天下无敌,那日后传檄而定并非不可能。”
祖大乐呼的站起来,“大帅,那咱们咋办?”
祖大寿缓缓道:“吴襄还在登州谈着,本官的想法原本是等等看,如今这陈新似乎真要和建奴见真章,老子又觉着不能干看着,到时两头不落好。”
“那……”
“你挑些兵马,过几日去三岔河走一趟,帮那陈新敲敲边鼓,即便不胜也不能败了,这样以后吴襄在登州也好谈一些。”
“好!”祖大乐立即就往大门走去。
祖大寿招呼道:“不急于今日,咱们把陈新这劳什子东西听完。”
……
“……东虏贫民士庶,牛录章京以下,有畏威怀德者,弃兵可以免死,提牛录以上奴官首级来降者,保其身家财物,另赐田地官职,倘不知天命,一意跳梁,吾十万锋镝正专为汝辈而设,引颈一试可也。
神州光武,奄有百代,英雄踵继,是成汗青。今日之英雄者,登州镇万千将士是也……”
“可笑!”皇太极怒喝一声,一把将那张军报扔向大殿。
豪格和萨哈廉站在下首,两人低头肃立。轻飘飘的军报发出轻微的哗哗声,在空中转了两个圈,缓缓跌落在地上。
自从六月底以来,后金军已经陆续收到一些模糊的消息,说登州镇正在调动大军,辽海之上舟船云集,可能会有一次大的进攻,或者就是登州镇要在辽南持续攻击。
豪格低声道:“汗阿玛,那陈新痴人呓语,阿玛不必与此人计较。”
萨哈廉站出一步小心的道,“大汗息怒,既然那陈新夸下海口,我大金便在战阵上回击他,自登州镇上了辽南,我大金无一日安生,但多年来陈新都是纠缠,每每作战皆是数千人上下,从未与我大军合战。我大金军最擅大战,此次定让那陈新有来无回。”
皇太极看向萨哈廉,“他既下了战书,朕求之不得,此战必须倾尽全力,大金的每一分力量都要用在这里,无论人口还是粮食,只要打败登州镇,朕日后加倍还给各旗。萨哈廉!”
“奴才在!”
“登州镇乃天下雄兵,非轻易可击败。咱们兵马变不出多的,粮草却不可缺了,今年明国又是粮价高企,边口各处尚无粮可卖,此时要买粮也是来不及了,只得从各旗中加收,你是户部尚书,拿出方略来,无论如何要凑足粮草,保证我大军与登州决战。”
“奴才遵旨!”
皇太极从座位上站起来,目光坚定的看着两人,“老汗十三副铠甲起兵,呕心沥血始有今日之大金,千难万险皆过来了,乃苍天眷顾尔,此次亦定然如此,就让朕和那陈新一决胜负!”
第045章尘土
“嘭”
小院的柴扉猛烈震动着撞在土墙上,抖落满地的枯枝。
张忠旗的身影匆忙出现在正屋门口,只见牛录章京正领着几个白甲兵从大门进来。
“主子安好!”
张忠旗跪下行礼,真夷之间以前不兴跪礼,互相见面行抱见礼,但张忠旗自认没有这个资格,见到主子都是按包衣一样跪着。
牛录章京还是那个镶黄旗来的赖达库,他看也不看张忠旗,对后面一挥手,管着这几十户人的车尔格带着两个白甲直接进屋,其中一个是塔克潭,他路过张忠旗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几人翻开屋里的粮柜,一看里面是空的,几人又往里屋闯去。
张忠旗家里的粮藏在床下,平日是怕人来偷,今年辽东缺粮更甚去年,村中饿死的包衣已不知有多少,偷盗杀人都时有发生,所以张忠旗睡觉时就把粮食放在床上抱着,手上还要握着刀子,总算过了半年没有被盗,没想到却遇到了明抢的。
张忠旗用膝盖移动到赖达库身边磕头,“主子,主子,这是干啥?奴才家里只有这些许吃食,主子要是拿走了,奴才就没活路了。”
赖达库冷冷站着,似乎不屑于跟张忠旗说一个字。
屋里传来哑巴的啊啊声,接着就是车尔格的怒喝,张忠旗赶紧起身跑到屋中,只见车尔格已把粮袋提出来。哑巴死死拖着粮袋,另外一个白甲兵已经准备抽刀。
“哑巴快松手!松手!”张忠旗用身子挡住那个白甲兵的方向,一边去拉哑巴的手,哑巴双手抓得十分牢固,抬头看向张忠旗,脸颊上挂着几颗泪珠。
“松,松手。”张忠旗轻声道,哑巴坚定的摇摇头,眼中夹杂着绝望和哀求。去年的秋粮下来,他们交了旗粮后所余无几,今年粮价高企,七月时候一石就超过了二十两,买到手时候还不足斤两。张忠旗往年抢掠时候私藏的银两已经基本用完,现在有登州镇的拖累,他们也没有了出去打劫大明的机会,只得每日省吃俭用,希望能拖到九月收春小麦。
“松手吧,不然他们会杀了咱们的,到时娃怎办。”
哑巴回头看了一眼,一个骨瘦如柴的赤脚小孩在厢屋门口,扶着门框露出半边脸看着正屋中的场面,大眼中满是惊慌,哑巴的手微微一松。
背后“呛”一声响,是顺刀出鞘的声音,张忠旗急切之中凑到哑巴耳边低声道:“我还藏着银子,咱们还能买。”
哑巴转眼看着张忠旗,乘着这一分神,张忠旗猛力扳开哑巴的手,粮袋马上被车尔格拖走,哑巴嘶声力竭的大吼着,张忠旗死死拦住,看着几个人将粮食拿到了院中,放在赖达库的面前。
赖达库伸出脚轻轻踢了一脚粮袋,“少了,每人五十斤,他凑不齐就拿他人头。”
车尔格转头对张忠旗道:“你家三口人,交一百五十斤,少一斤杀一个。”
张忠旗放开哑巴,在屋里连连磕头,额头在地上装得咚咚直响,“奴才只有这些粮了,主子开恩,等秋粮收下来,奴才加倍还。”
“秋粮是秋粮,这次是大汗加收的,人人都得交,不齐的就得砍头。”
“只有奴才一人是丁口……”
“只要吃粮的都是丁口,这些粮只能给旗丁吃,用来打那登州镇的。”车尔格说完抽出腰刀,慢慢朝着正屋走去,塔克潭欲言又止,他偷眼看看赖达库,转头对张忠旗连打眼色,示意他不要违背赖达库。
“张忠旗,你家少了三十斤粮,你选哪个留下?”
“奴才,奴才……”张忠旗两眼圆瞪,看着车尔格的脚步慢慢靠近,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身后的哑巴爬过来握着他的手,在地上哇哇的哭着。
张忠旗突然大喊道:“奴才还有银子,奴才交银子,求主子饶命!”
车尔格停下脚步狞笑道:“叫你不老实,拿来。”
……
柴垛下的一个小袋子被挖出来,车尔格抖落上面的泥土,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有三件首饰和大概十多两银子,都是张忠旗在历次出征中偷来的,其中三件首饰偷自本牛录的真夷甲兵,而且造型比较少见,易于辨认,他回辽东后不敢变卖,生怕被那些甲兵认出来。
这个牛录运气不太好,在多次征战中遭受沉重打击,又在豪格夺取正蓝旗控制权的过程中元气大伤,很多老甲兵已经不在了,但张忠旗还是不敢拿出来,一直藏在最隐秘的柴垛下,连哑巴也不知道,是准备在最艰难的时候用来救命的。
张忠旗跪在地上,绝望的看着最后一笔财富落入主子的手中,被抢走了粮食和这笔财富,他一家三口很难活到九月秋收,而且秋收前后还需要很多体力活,没有食物又如何能做得下来。
旁边的塔克潭给张忠旗安慰的点点头,张忠旗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塔克潭或许会接济他,这个老主子如今已经是个老战士,也是村里少有的旧白甲,赖达库现在也颇为赏识塔克潭,或许能依靠这个老主子把这两个月熬过去。
“暂时留你一条狗命。”冷冷的声音从赖达库的口中传出,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的张忠旗,“你是个抬旗的尼堪,不要想着能做主子,下次再敢藏匿财物,直接取你人头。”
“奴才明白。”张忠旗连忙低下头,他听村中的甲兵说过,天命年间杀无谷之人,这个赖达库手中人命或许有上百之多,张忠旗每次一见到此人便手脚发软,生怕哪里触怒到这个主子。
赖达库一挥手,几人离开张家的院子,张忠旗微微抬头,从院门看到外边路上停着几辆牛车,上面摆满大大小小的粮袋,自己那一袋粮也被扔到了牛车上,赖达库带着几个白甲兵,去了斜对门的一户真夷家中,那家倒是真夷,但当家的甲兵在旅顺之战中残了,如今日子过得艰苦,张忠旗感觉还不如自己,只见赖达库依然是一脚踹开门走了进去,里面不久后也响起了哭喊声。
张忠旗心口还在剧烈跳动,此时才赶紧起身回屋,屋中的哑巴正抱着年幼的儿子在大声嚎哭,张忠旗欲言又止,颓然的坐在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院中响起塔克潭的声音,张忠旗全身一抖,飞快的爬起来,塔克潭的身影已经来到正屋门口。
“主,主子……”张忠旗声音颤抖着,他只剩下两三两碎银子,全家人活命的指望就在塔克潭身上。
塔克潭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对张忠旗说道:“别和赖达库主子争辩,村东头姓杨那家尼堪多说了几句,被赖达库主子把全家都砍了,粮照样得被拿走。一会你来我家中,我给你些粮,够你吃一段的。”
张忠旗松一口气,他不由自主的拉着塔克潭的袖子,“奴才全家谢过少主子救命大恩。”
“不过也不太多,这年景不好,我家的粮也不多,还养着两个包衣,你……够你一人吃的。”
张忠旗呆呆道:“主子能给奴才多少粮。”
“多了我也拿不出来,反正十多斤还是有的。”
张忠旗在心里算算,手里还有几两碎银,若是买些杂粮,十多斤或许也能熬过去。
塔克潭看看张忠旗奇怪的道:“你不知道咱们马上要出征?”
“啊?打哪里?可是去宣府或蓟镇,那可好了,能抢到不少东西……”
“你还是得去乌真超哈那边,咱们都去海州复州,准备和那登州镇打仗,主子说这一仗要是赢了,以后咱们就还能去抢西边,朝鲜那边也能抢。所以这个粮,我是给你在路上留的,出征你不自带行粮,赖达库或许直接就杀了你。”
张忠旗无神的看着塔克潭,他不想打那个登州镇,每次去打登州兵之前,牛录中的主子都说是打了以后就好过了,结果是越打越难过。
他喃喃道:“可咱家妻儿吃啥啊……”
塔克潭毫不在乎的打断道:“一个女包衣罢了,若是打赢了,日后抢来多的是,你要是饿死了,可就啥都没了,走吧。”
塔克潭带头往外走去,张忠旗转头,见哑巴还神情呆滞的坐在地上,他对哑巴吩咐道:“你就待在屋中,我去少主子家拿粮,出征时都留给你们。”
哑巴眼珠转动过来,无神的看着张忠旗,眼中说不清楚是种什么情绪,张忠旗也不及去分辨,追着塔克潭去了。
一刻钟后张忠旗提着一袋粮回到院中,赶紧将那个破烂的柴扉关上,小心翼翼的提着那袋救命的粮食,来到正屋的门外叫道:“哑巴,咱们又有粮了……”
他一把推开虚掩的房门,年幼的儿子在地上爬动,却没有哑巴的身影,他稍稍抬高视线,一双悬空的脚出现在眼前,张忠旗怔怔的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安静的小院中响起一声嘶声力竭的哀嚎,粮袋应声跌落在屋门前,扬起一片微薄的尘土。
第046章改变
庙岛列岛北面的南城隍岛,几艘大型福船绕过岛的东部,进入南城隍岛的港口。
陈新和刘民有从跳板登岸,放眼之处尽是成片的仓库和营房。
自陈新进驻登州后,便勾结了王廷试和吕直垄断辽海贸易,集中交易的地点就在南城隍岛,这里数年间变成了一个大型集市,同时也成了登州船队的中转地点,除了商船外,也常有登州、文登、东江水营的船队在这里避风。
从登州镇开始动员后,所有通往辽东的贸易都被停止,南城隍岛变成了军队集结地,往来的多半是军船。
刘民有看看港口东侧,那里停泊着十艘没有挂旗帜的船只。
“那边应该是东江来的船,那几人都到了。”
毛文龙占据皮岛的时候,随便去一个东江镇的将官,就能威胁朝鲜的地方官,天启七年皇太极突袭东江和朝鲜,让朝鲜签订了一个兄弟之盟,那时的后金没有能力在朝鲜保持军力威慑,签约后便撤走了,不久就爆发了身弥岛之战,登州镇全歼登岛后金军,并俘获牛录额真一人,靠着这次大胜,登州镇开始影响东江和朝鲜的局势。
虽然没有在鸭绿江附近驻军,但登州镇的商船不断往来,购买朝鲜的人参、貂皮和烟草,外务司每年派人去汉城和宣川等地,与朝鲜建立了联络的渠道。
大明对朝鲜有再造之恩,皇帝和大臣都更加亲民。陈新点点头,悠闲的带头走在前面,岛上民户很少,本地经营的商业基本是登州的综合门市,类似于军管的状态。
陪同过来的杨云浓扭动着肥胖的身材,毫不落后的跟在两人身后,他追到陈新身边,“大人,属下方才已经问过驻岛的外务主事,东江的人都来了,沈世魁本人来的,黄龙派来的人是尚可义。”
“尚可义。”陈新冷冷道,“尚可义本官是欣赏的,不过他还不是黄龙。”
黄龙依然是名义上的东江镇总兵官,他的地盘在鸭绿江口的獐子岛,与朝廷的海陆交通都完全被隔断,周围的皮岛、石城、镇江都在东江其他势力控制下,年初春季攻势中,登州镇又占据了岫岩和凤凰城,黄龙已经完全被包围在中间。
东江内部的势力中,毛承禄和尚可喜都完全倒向登州镇,在登州的援助下,实力早已超过其他东江势力,沈世魁则占据皮岛、铁山、义州,霸占了屯田的地区,黄龙只得往鸭绿江西岸沿线发展,与沈世魁的势力在宽甸等六堡互相交错,双方还时有冲突,黄龙的人口和兵马都得不到补充,手上战兵只有千人上下,往往处于下风。
东面的朝鲜还是每年向大明朝贡,他们的贡路便是走辽海至宁远登岸,横穿整个登莱势力圈,这个时代的朝鲜国力弱小。亲明,旅顺之战后,建奴全线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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