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马关为内长城三关之一,灵丘道顺着唐河(亦称滱水)河谷穿越太行山,通过倒马关之后便是京畿平原,所以一向是兵家要冲。就关城来说,倒马关关城城周五里,高三丈五尺,三面环水一面依山,寻常要攻下来是不容易的,以建奴入关的攻坚能力,面对这样的关城确实无可奈何。
倒马关的西面,峰峦如海,在飘飞的雪花中若隐若现,越过这片大山,就是狼烟四起的大同府了,或许他们已经到了太行山中。战场近了,钟老四却觉得精神反倒有些放松,这和以前的作战经验都不相同。
钟老四摇摇头,对身后几人道:“收起所有旗帜,让商社的人跟守关的人说说,其他任何人不得出关北上。除了倒马关守将外,对其他人都说咱们是河南毛兵,出关之后才能打登州镇的旗帜。”
那训导官并不干涉钟老四的指挥,只叹了一声,“建奴就在隔邻,不知真定府这些官员在干些啥。”
……
倒马关西门,灵丘道从西北群山中蜿蜒而来,大路在西门外绕了一个小圈,进入了西门的瓮城门,无数大同府逃来的百姓被挡在关城外面,塞满了附近的道路,哭叫着请关城上的人开门。
在倒马关的西门瓮城上,钟老四见到了保定府的一些文武官员,这些人也知道京畿的紧要,出了错漏要秋后算账的,所以大多数还是能在关键时刻来进行防守。不过都是些文官,除了鼓动百姓守城外,其他没有什么特长,好在有一部保定兵马来援,加上真定府的兵马,倒马关附近的防卫还算稳固。
这种后金大军压境的时候,真定府和保定府官员还是比当年固安知县靠谱,面对着突然冒出来的登州兵,他们立即提供了五日粮草,希望这支人马能在保定府协防。
“本官乃井泾兵备道副使孔闻诗,登州镇来援将官可有兵部扎付。”一个相貌堂堂的穿四品文官服的官员站在面前,不冷不热的对钟老四说道。
旁边倒马关的一个把总凑过来,这人与商社相熟,他怕钟老四莽撞,对钟老四恭敬声道:“孔道台是孔圣人六十二代孙,天启二年的进士,一向就有直名,历任中书舍人、吏科给事中,如今是井泾兵备副使(真实)。”
“哦。”出乎那把总的意料,钟老四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要知道寻常文官听了这个孔圣人,都要惊呆在当场,多年只看书本,学习这人的言语,到突然冒出一个圣人的后代在眼前,普通人该多么惊讶。
不过钟老四根本就不看书,他最多是认识一些常用字,孔子的名字倒也听过,但登州镇的氛围内,连朝中大员也经常直呼其名,这个遥远的孔圣人也就不那么有威望了。
按照朝廷的级别来说,钟老四现在挂职是登州镇团练总兵正兵营下游击,署山东都司府都指挥同知,算来是从二品的大员了,但这个只是军卫系统的从二品,没有人真当回事。
实际上,连钟老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朝廷级别,当年刘民有都没有进京,钟老四这个假游击也没有去,登州镇一贯的去朝廷化,兵务司直接收了那套告身,压根就没有给钟老四,所以钟老四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是个游击。直到这次要跟人家打交道了,兵务司的人才从兵册上找到一栏备注,挖出了钟老四的官身。
钟老四虽然对文贵武贱很不认可,但现在在人家地盘上,他还是以下官礼见过孔闻诗,他直接道:“孔大人,军情紧急,俺们是从河南过来的,由登州团练营副总兵祝代春调遣,兵部扎付并未到军中,不过这打鞑子是没错的,有些兵马,收到扎付还不肯走呢,咱们这样赶过来的,那才是真心打鞑子,请大人跟下官说说倒马关附近的情形。”
孔闻诗从鼻孔里面哼了一声,显然对面前这个冒失的军将不太满意,首先是这位登州将官没有对他身份表现出丝毫的惊诧,显得对山东孔府不够尊重,然后便是礼节上有所欠缺。
不过孔闻诗还算是识得大体的,稍微气了一下,对旁边的一个游击点点头,那游击是真定府的,他对钟老四客气的道:“登州镇是天下强军,咱们都是信得过的,不过也请钟将军三思而行,前些时日大同告急的塘马过了几拨,都说是建奴多达十万之众,钟将军也不过千数,无论如何这个……”
钟老四有些不耐烦,他忍着性子拱拱手道:“烦请几位大人,快些跟老钟说了,俺们好定下如何打。”
那游击扁扁嘴终于道:“昨日有浑源州和灵丘县的人逃来,言称前些时日,后金兵大聚于朔州,蒙古大聚于大同日夜攻打,这几日有两股奴兵,一往太原而去,一往倒马关而来,不知是要攻打太原府还是要入京畿,正好各位登州镇好汉到来,可帮我真保兵马固守倒马和紫荆两关,保我京师百姓……”
钟老四一拍腿上的裙甲,哈哈笑道:“总算有鞑子的消息,那俺们登州镇正好去赶他们走,不让他们靠近两关,请大人下令开门。”
孔闻诗对钟老四怒道:“这位钟游击,城下鱼龙混杂,你如何知其中无建奴细作?一旦开门放入,万一有人乘机闹事,危及京畿安危,谁能担待得起。便如当年的辽阳、沈阳、铁岭、遵化……”
“没有那么严重,百姓不让他们留在关内便好,西门进东门出,每组两百人,一天也能过完,只要不在城中,他奸细能奈何关城一根毫毛,孔大人,你不是孔圣人的后人么,你家孔圣人说过‘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咱们躲起来当缩头乌龟,将无胆则兵无志,仗不打就输了,咱们登州镇去前面打,大人在后面既得运筹之功,也算救了城下的百姓。”
……
孔闻诗与几个保定军官合议良久,终于答应开门放登州镇西行,钟老四的最后一道难题解开了,从此处往大同再没有任何阻拦,除了那些后金兵。
在倒马关全体守军的注视下,区区千余人的登州骑兵穿过城外拥挤的难民群,顺着狭窄的灵丘道急行。
“各位大同府的乡亲,咱们是林县来的河南兵,鞑子毁了你们家,咱们河南兵这就去给你们报仇去,非要鞑子血债血偿。”各部的训导官边走边喊,围观的难民齐声喝彩。
“没有去处的,可以去林县投军堡,咱们还要招兵,卫所也招屯户,关城西南边三里,有咱们的辅兵,大伙可以去那里投奔……”
那些训导官一路叫喊着,不断停下来,给路边的流民讲解,身边很快围满了人,龙骑兵的镇抚兵堵住了道路,不允许任何人再返回大同方向,即便倒马关外有建奴细作,现在传递不了消息,也是没有用处的。
那些流民听得兴高采烈,其实这也是商社的一个主意,用流民的劳力来搬运粮草,从北直隶的各地商社运送粮食到真定府附近,以保证冬季的运输。
城下人声鼎沸,倒马关守军乘着这次开门,登州镇挡住了大道,没有鞑子能冲过来,城外的难民得以一批批进城,穿过关城逃入保定府。
钟老四的龙骑兵沿着唐河河道西北前进,千总部所属的二十多哨马塘马全部放出,顺着灵丘道方向侦查。
路上只要碰到有逃难的人,就有参谋选一些口齿伶俐的询问,得到的消息都不确切,不过能确定有一股鞑子在攻略灵丘县城,有蓝色、黄色、白色三种旗帜,有几人都声称亲眼见到过,不过不记得有没有白边。
他们很快走过二十里地,来到走马驿,这里有三条岔路,一条是往灵丘的灵丘道,一条是往广昌县,另一条是沿唐河支流西河行进的偏僻小路。
周少儿的连走在第一的位置,他轻易占领了逃得只剩下一个驿官的走马驿站,钟老四来到走马驿的大门前,这个驿站墙厚堡高,里面还有高大的堠台,实际上在设计的时候是一个倒马关的前沿据点,能控制这个交通要道,现在却被轻易的放弃,可见再好的防御体系,没有合格的军队都是枉然。
钟老四在四周看了一遍,走马驿西北方地势开阔,是唐河和西河冲击成的平野,东北方就是通往广昌的道路。
周少儿看着两条路有些抓头,他们的情报基本是一抹黑,能逃难到这里的人,实际大多都没见过后金兵,他们带来的消息很多是流民中以讹传讹而来。
据周少儿开路时候听到的,就有二三十个版本,最夸张的,有说皇太极已经到了广昌,正领着十万兵马向南而来。
周少儿对钟老四问道:“咱们急急忙忙出关来,啥情报没有,这个地方可不好选,万一要走广昌,灵丘道这边却过来一支建奴的话,咱们的退路就断了。”
钟老四一指走马驿,“调一个预备兵连过来,咱们先占据此处,在此囤积粮食,然后首先一步,咱们要打击在附近活动的一路建奴,等到确认建奴确切活动地方,咱们再出发。”
周少儿点点头,正要招呼连队全部进入走马驿,前方马蹄急响,灵丘道方向跑来三匹哨马。
第180章乱选
“副营官,灵丘道方向发现一股建奴哨骑,大概二三十人,我们人少就撤了,建奴在后面追了一截,后来又不见了。”领头的哨马大声道。
钟老四不满的道:“这你娘的叫什么军情。”
那哨骑小心的回道:“山路狭窄,建奴也不敢过来,咱们也不敢过去,对峙了半刻钟他们才举盾牌过来,咱们便调头回来了。”
周少儿也道:“咱们哨骑少,打不过建奴那些哨骑,万一被抓几个,反倒被问出咱们的实力。”
钟老四翻翻地图,“灵丘道方向有建奴,广昌县方向暂时没有回报,你娘的建奴连这山沟沟都不放过,跑一天能抓几个百姓,真他妈穷成这样了。”
“属于哪个旗的看清没有?”
“蓝色的,有几个白甲的背旗,看着有些小,不知是镶蓝旗还是正蓝旗。”
钟老四脑袋中转着,情报非常模糊,按照沿途收集的消息,对面可能存在蓝旗、白旗、镶黄几种旗色。
想了片刻不得要领,钟老四对着几个连长道:“你们怎么看?”
周少儿看看其他人,见大家都不说话,只得举手道:“我觉得建奴不像要攻击倒马关的样子,若真要打,他们就该轻骑快进,将灵丘道上的百姓尽数掳掠走,如今对我们的零散哨骑也只是短暂追击,可见其战心不高。”
另外一个连长刘跃也赞同周少儿,他对钟老四道:“建奴最喜欢用间,可能派人到三关看过,知道布防严密,他们当年在北直隶连昌黎都没打下来,现在倒马关有真定、保定各部齐聚,还有通州和天津兵马,建奴绝对无法破关,倒马关又绕不过去,最多来抓些路上的人罢了。”
外面此时一阵阵喧哗,原本慢慢行走的流民突然大呼小叫,往倒马关夺路而逃,无数人被人群挤翻,跌倒在道路两旁。
驿站周围的龙骑兵立即戒备,但看了半天也只见百姓逃窜,没有任何的建奴到来。
过了一刻钟,外边才安静下来。一个镇抚兵进来报告,说是从灵丘道过来的几个百姓,说看到建奴在十多里外,结果外边立即一片大乱。
钟老四低声骂了几句,那几个百姓说的应该就是哨马看到那一伙建奴,居然能把这些人吓成这样,现在这些百姓往倒马关跑,必定会堵住预备兵,钟老四看看天色,只能派出两个排封锁道路,大队就地在走马驿扎营。
走马驿周边群山连绵,那里面不知有多少建奴,钟老四哼了一句,拍拍桌子道:“呆在这里不是法子,最多宿营一晚,陈大人若是让咱们协守三关就罢了,但是命令是要打击建奴分兵,咱们就不能停在这内长城附近。咱们打哪边,去广昌还是灵丘?”
训导官摸着下巴站起来道:“这个,我认为……”
“你认为个屁,打仗没你们的事,你学过操典?学过速成班?你练过三段击?给老子闪一边去,各连连长说。”钟老四毫不客气的打断,那训导官咬咬嘴唇,气得满脸通红。
钟老四问完,所有人却都不说话,这山间孔道只有这几条,不像平原地区有很多道路,敌情不明,走哪一条都充满风险。
一群连长和司长都闷着不出声,钟老四点名道:“周少儿说。”
“嗯,这个,要不咱们去广昌,只有六十多里,灵丘还远一些,要走一百一十多里,沿途又都是山路,就算咱们碰上鞑子了,也杀不了几个……这个,反正没有情报,我也说不好。”
“还有没有?”钟老四环视一眼,“你们不说,老子就来说说,灵丘方向有建奴哨骑,那说明有建奴大队在山区活动,广昌这条路上,逃难的百姓寥寥,老子判断建奴已经封闭山口,从行走路程来说,建奴可能已经撤离了,倒是灵丘这个方向,建奴就在近处,适合咱们去重点打击。既然连长司长参谋都不说话,那好,老子就直接决定,咱们去灵丘,辎重留在走马驿,第四连押后,待预备兵到达就追赶前队。第一连打头开路,配四磅炮一门,遇到建奴就持续攻击,咬住他们的尾巴。”
……
周少儿跟在钟老四背后出门,把红色的带护耳软帽在头上戴好后,看着前面气呼呼离开的训导官背影,他对钟老四低声问道:“我说钟头,你为啥选灵丘,而不选广昌县?你那理由有点牵强,那边路上百姓是少点,但也可能是广昌的百姓往紫荆关逃,往这边来得少。”
“你真要问,我就只能说没有理由,我乱选的。”钟老四摇摇头。
周少儿目瞪口呆,“你是说,你是乱选的往灵丘攻击?”
“对啊,老子又不是神仙,现在没有任何情报,你们这么多人都不知道如何办,老子又如何知道,但一直留在走马驿是不行的,我们的优势在于建奴不知道我们到来,若是留在此处不走,很快会丧失这个优势,山地造成情报不清,但也是咱们最好的掩护,建奴同样会两眼一片黑。拖在走马驿的话,一旦建奴集结或是撤退,咱们就没有了机会。所以走马驿只是作为接应点,必须选择一个方向前进,相对来说,灵丘这边发现过建奴,那抓住一股的机会比较大。”
周少儿抓抓脑袋,“我想知道的是,你到底凭这个选的灵丘?也可能那些建奴哨骑一经一溜烟回了灵丘,他们派个几百甲兵在入山口一堵,山口那点宽度,任你关公转世也打不出去。”
“实话告诉你了,老子乱选的,现在基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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