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一边听一边发问,几个降兵一一解答,直问了一刻钟之久,其实有些问题皇太极是问过,此时当着岳托和石廷柱等人的面又问一次,以加强他们的印象。
问完之后皇太极给每个降兵都有赏赐,然后让巴牙喇把他们领走,院中只剩下后金的将领。皇太极让那些护卫退远些,只留下身边的将官。
“各位大多去过旅顺,方才也看了几个汉兵的操法,石廷柱,你说说你怎么想的。”
“奴才……”石廷柱突然听到点名赶紧回答,一时却又不知说什么好,突然反应过来道:“奴才觉得应当编练汉军,给其分地,脱离开各旗包衣的户下人身份,用登州操法和火器,令我大金多出一支强军。”
马光远听完也道,“奴才附议,往年时候明国有红夷炮,我大金造天佑助威大将军,此利器不复为敌所独有,大凌河一战破车阵,此乃变通之效。如今登州镇虽是让人厌恶,其火器和操法却着实有可取之处,同样可为我大金所有。”
皇太极又转向岳托和豪格,岳托连忙道:“奴才觉得马光远说的有些道理,当年老汗攻宁远不下,大汗遂以明人为师,广招工匠制作红衣大炮,今日攻旅顺不克,我大金同样可以登州为师,我大金有弓马步战之强,所欠缺唯有火器一项,若是补齐了,那登州亦不足为惧。”
皇太极点点头,“这事说来容易,但乌真超哈建了两三年,所属汉兵依然归于各旗户下,你们听那唐应太所说,登州同样重军功,人人为军功而战。仅以包衣为军已然不可与登州战,诸申原本便少,更不可操练火器,咱们得建一支真正的汉兵,方能与那登州镇抗衡。朕打算以身作则,从正黄旗分出青壮汉人包衣,每人分地一响,与乌真超哈合并为汉军旗,各旗也要出人。”
岳托迟疑道:“大汗,今年原本包衣就损失颇多,再这样的话,各旗中就要少很多劳力,怕是有些不好说。”
“所以还要想法子啊。”皇太极转头看看身后豪格几人,“前些时日说明国流寇在河南等地,山西兵都被拖在晋南等地方,朕打算开年就攻略山西,给各旗再夺些劳力回来。”
“可大汗,登州镇上万兵马在金州……”
“不需怕他,那陈新只有两千上下骑兵,我们退到复州,腊月就出发攻略山西,冰天雪地他们运送粮草十分艰难,沿海冰冻,他们的水师送不了粮草,一万步兵他也不敢全出来,几千步兵咱大金还对付得了。”
岳托低头想了一会,才微微点点头,皇太极闭起眼对几人道:“咱们出一半的八旗,让蒙古人再出些人,打宣府他们是愿意去的,若是再不带他们进关得些益处……这些蒙人日后就不那么好调遣了。议政大会的时候,你们要想些法子,让各旗都同意出兵,登州镇盘踞辽南,旅顺之战朕还是操切了,但有一条朕反而更确认了,登州镇是我大金腹心之患,我大金若是不思变通,便再无复起之时,要改变没有人手钱粮都不成,攻略宣府便是第一步。”
第165章政与商
“今日有空,叫你们两人来说说情报局的事情,周世发你先把近期的大事说一说。正好宋司长今日回来,外务和情报近期有些合作,本官请他一起来听。”
陈新在书房中对面前的周世发和张东说着,宋闻贤微笑着对两人拱手见礼。
周世发翻开自己的册子,对陈新躬身以后开口道:“近期登州内的大事,便是将李永芳所招募的细作一网打尽,经过交叉审查排出,无漏网之鱼,合计抓获二十人人,其中万通五人,李永芳居处三人,工商司一人,书画店一点,陈一敬家中三人,屯堡三人,其他为涉案商人和船夫。目前大半已处决,李永芳人头送王廷试处,以登莱的名义送京师验首,其他首级都在登莱各处悬挂示众。”
陈新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做对周世发报告的回应,李永芳的事情告一段落,这个头号汉奸的落网会打击九边那些觉得投降无所谓的人。想来朝廷必定会传首九边以儆效尤,这也可以看做是大明对后金战略形势的转变方面之一。
所以陈新认为皇太极派出李永芳是一个失策,最好的方法是让李永芳终老辽东。现在被抓虽然对后金汉将影响不大,但会大幅增加大明边将投降的心理价位。
周世发继续道:“根据李永芳交代的地方,后金细作主要活动地方在辽西、宣大边墙,以及京师附近的运河沿线,最远到达河南开封等地,属下已经派出外勤队赴各地,对内地据点保留,边墙附近的单店进行击杀,京师留下两处,以便将来发现新来的细作,只是辽西和张家口堡这几个地方,涉及当地大户商家,细作均窝藏于这些商家店铺或家中,而这些商家均与当地官绅关系密切,或者根本就是边将所开,有些暂且还动不得,尤其张家口堡,边口内外各家大商人大多与建奴有说不清的关系。”
陈新微笑道:“具体的你们掌握,动不得的暂时就别动,边口的贸易利润丰厚,缙绅藩王都有好处,确实不宜树敌太多。”陈新转向张东,“既然说到张家口,张东你上次去了山西布点,说说张家口的情形。”
张东躬身道:“属下这次先到的京师,经怀来、保安、宣府至张家口堡,一路布设情报点。去年后金曾在宣府短期入寇,很多地方被抢掠,但属下发现张家口堡附近十分完整,后金兵显然是没有途径此地,但此地十分繁华,后金为何视而不见,此便为疑点。其堡内外遍布商铺,热闹繁华不下临清等地。据下官粗略打听,多有官家背景,主要是宣府、大同、万全都司的军民官员和缙绅,也有京师大员的亲眷,关系盘根错节,每日间出边的骡马车成群结队,甚至边墙外还有蒙人聚居,专收张家口堡出边的货物。”
“边贸数量可大?”
张东翻动着自己的册子,“张家口仅官马市,每年购马便在两万上下(注1),民间私市部分每年从蒙古交易马匹是官市三倍,牛羊还有超过马匹的数量,此外还有羊皮水獭皮等北货,这是从蒙古进关的。从张家口出关的,有内地的棉布、丝绸、针线、盐、杂货、椒黍,以及部分胡椒等外来货品,还有便是铁器,因铁器可能改造为兵器,以往铁器是限额售卖,万历年间广东产铁锅每年限出关五百口,使得蒙古铁器腾贵,如今边关无人监察,走私铁器泛滥,早已无人过问。”
陈新饶有兴趣的问道:“那张家口每年交易马匹数万,价格大致多少?”
“七两到十两不等,据说隆庆之前马市是蒙人逼迫开放,往往以次充好,逼迫大明购买,隆庆开关之后,蒙古人在官市便老实交易,如今土默特归于建奴,那边市又乱起来,只有那些有力商家才能拿到好马。这些大商家往往不是局限于张家口一处,其分号遍布山西、北直隶等地,远的广布运河沿线,除了贸易所得,还广开钱庄,放高利贷等等。”
宋闻贤对陈新道:“吴襄这厮赚了我们不少银子,他每次送来的战马估价二十两银子,他应该有力商家,就算是换马也不超过十两左右。”
陈新笑道:“以往没有这路子,该让人家赚钱,咱们赚他也不少,人头都是无本生意。张家口既然有此优势,咱们不妨跟这些有力商家交易一下。”
宋闻贤认真的问道:“只是看咱们如何与那些人搭上话,这些商号在山西势力盘根错节,咱们若是要直接做边贸,一时还无处下口,各处关节打通下来,还不知需要多少时间。”
陈新看看周世发,“俘获的蒙古人甄别完了没有。”
“都甄别完了,分喀尔喀、喀喇沁、土默特、科尔沁四个大的分区。”
陈新转头对宋闻贤道:“这上千的蒙古丁口就是搭话的路子,喀尔喀和科尔沁的人走辽西的路子,土默特就走张家口,你派人跟商社的人一起,与张东去张家口走一趟,找几家最有力的,土默特的可以通过他们放回部分,与他们建立直接的商业联系,最好是让土默特的人到登莱来一趟,咱们要的还是战马,不过其他方面还是能赚不少银子。”
宋闻贤一边点头一边在脑中思索,周世发却有些迟疑的道,“可土默特是属于建奴的外藩,他们未必就敢与我们交易。”
陈新摇摇头笑道:“旅顺之战有上万蒙古人参战,咱们手上这上千的蒙古俘虏就是战力的明证,蒙古这个地方只认实力,外藩不外藩,都是看你的武力有多强。以前咱们的商货经过几次转手,也能到蒙古,银子也没少赚。现在咱们要做的,赚钱在其次,通过这些俘虏跟蒙古拉上线,后金便不敢信任他们,外藩蒙古战力自然打折扣,更重要的,土默特和喀喇沁不稳,则察哈尔则可无忧,只要后金吞不下察哈尔,咱们就算亏点钱也是赚了。”
……
周世发和张东离开后,宋闻贤和陈新继续喝茶聊天。陈新也跟宋闻贤说了阳谷帮的事情,让宋闻贤知道,自己不是卸磨杀驴对付老员工,只是这几个老员工不太老实,免得宋闻贤心中猜疑。
宋闻贤自然知道卢传宗这伙人的套路,陈新原本就不能接受阳谷帮贯穿军民两线,这是连刘民有也没有干的事情,如果说刘民有可以临时掌控军权,那是在陈新授权的情况下。而阳谷帮则是靠着老乡的纽带,二屯那个商铺就是桥梁,现在还把手伸到商社,利用的是走陈新家中的夫人路线,那陈新不收拾他们才是怪事。
宋闻贤摇摇头对陈新道:“卢传宗一向以为自己是资历最老,他打仗也是有些本事,不过也不算什么出色,现在看来这眼光短浅了些,大人手下还是不要这种人的好,去当武学的校长倒是合适。”
“希望阳谷这些人都不要再弄些事情出来。”陈新眯着眼睛叹道,“宋先生你知道,我这人最重旧情,寻常有些瑕疵,只要不伤大雅,我也常由他们去,但卢传宗这搞法是伤的登莱根本,咱们能胜过其他人,在于各司其职的划分,即便想得私利亦难下手,商业更是重中之重,刘先生正在规划明年扶持登莱工商的计划,他们就来搞个这东西,二屯那个商铺的危害不在于几万两银子,而是给所有吏员一个示范,若是人人通过手中权力占据商业利益,那他们总有一日变成现在的朝廷官吏。”
宋闻贤坐起来道:“大人高瞻远瞩,既然说到这里,属下正好有些心得,亦是关于张家口堡和晋商的,大人可想听听?”
“晋商?宋先生对他们还有所了解?”
“实际自万历一来,这山西商人与朝堂多有牵连,下官在京师走得多,山西表里山河,乃是北地重镇,是以多留了些心思。大人听完就知道他们跟朝中有多少牵扯,也知道张家口堡远不止一个边关那么简单。而属下也是由此觉得大人处置阳谷派甚为合理。”
陈新微笑道:“本官最喜听宋先生分说,脉络甚为清晰。”
宋闻贤低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开口道:“山西称表里山河,然其山多于百姓未必好事,如蒲州等地,种地无法供一家食用之需,其人无奈转向从商,仅蒲州一地远走经商者多达九成,广达全国,身家巨万者不少。而晋商虽富,却一向远离朝堂之外。真正山西商人影响朝政,便要从隆庆议和说起。”
陈新认真的听着,看到宋闻贤舔嘴唇,顺手给宋闻贤添上些茶水。宋闻贤和相识很久,知道陈新不太讲究虚礼,也就拱拱手便表示谢过,然后接着讲。
“隆庆议和之前,俺答时常攻打边关,嘉靖二十九年曾兵围京师,我大明与俺答一直打来打去,宣大边市时开时断,是以虽有走私,却往往受制于兵灾。隆庆四年,王崇古为宣大总督,俺答的把汉那吉突然叛逃至宣府,王崇古便以此为契机,开始与俺答谈判。这王崇古大人或许不知,但他外侄便是后来的首辅张四维,当时还是吏部侍郎。隆庆议和便以王崇古和张四维一系最为积极。”
“你意思是王崇古和张四维都是晋商代表?”
“正是,王崇古亲眷中为大商人者便有三人,其二姐便为张四维之母,张四维之妻亦是蒲州商人之家,张四维之二弟五弟妻室亦是蒲州人,家中亦是大商人,王崇古与张四维之子女,又与蒲州商人出身的兵部尚书杨博、陕西商家出身的大学士马自强联姻。以这些复杂的联姻关联,大晋商与这两人多少都有关联。
到张居正的内阁,山西阳城商家出身的王国光取代了反对边贸的户部尚书张守直,由此朝中要职多为山西商人出身之官员把持,才外还有定国公徐文壁等人支持。是以张家口从商者,远不止张家口堡本地之人,而是来自山西各地,而其身后大多可见藩王、公卿、朝中大员、地方大员之影响,大人您说,山西哪个边臣敢管理边口贸易,更别说这些人自己亦在其中牟利。”
陈新点点头道:“终究还是个利字,为了这个利字,连转基因……但隆庆议和对朝廷还是有些好处,至少不用每年和俺答干仗了,那张四维后来又如何?”
“张居正晚年乾纲独断,内阁为其一手把持,又推考成法将部权收于内阁,通过考成控制地方,由此与次辅张四维颇有对立,张居正刚一去世,张四维便唆使山西大同盐商出身的御史李植弹劾冯保,以此为契机开始对张居正的批判。知道张四维之父去世,因丁忧而失去权柄,由出身江南的申时行接替首辅之位,然后才是代表运河和江南商家的东林党把持。不过张家口堡的边贸利润丰厚,这几十年下来,比万历年间与朝中的纠葛只多不少。”
陈新听完有些沉默,明代的商业发达,优越的家境让其中子弟更有条件读书科举,朝堂中很多官吏实际是商业利益的代言人,国内的庞大市场本身便有巨大的利益,加上明初制度的天然缺陷,使得政府逐渐丧失对基层的控制,规则的缺失,让这些商人贪得无厌。
张居正执政时期是中央集权加强对地方控制的一个时期,关键不在一条鞭法,而在与内阁控制下的考成法,中央通过强化巡抚巡按的权力,来控制地方官厅。使得内阁不光是参考地方的文薄来票拟,而是通过考成来监督地方,这才是张居正死后会被大多数官员支持清算的原因。
张居正希望的是中央集权自上而下的政治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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