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臣直觉相信,这件事和这个有关系。
他又抽了一口烟,想了想,嘴角上扬,自嘲地一笑——自己又不是什么侦探,需要真相吗?不,他只需要尽最大可能,将关于席羚的事情揭示在人前就足够了。
他所能想到的,是在这个所谓威廉出现前后,席羚生活的最大变化,是外婆去世。随后,她搬入新公寓,和一名女子共同居住。
这个女子,不知道姓名。但是在这件事曝光后,庄臣曾经拍到她在公寓出入的照片。她从来没有和席羚共同出入,显得非常低调,但是庄臣和大楼看更交谈过(当然递了不少烟),得知她们的确一起居住。
庄臣又到席羚长大的公屋去调查,从邻居们七嘴八舌的话中得知,她自小和外婆一同长大,但是偶尔,每隔几年,她那美丽高调的母亲,都会提着一大堆东西回家。过不了几天,又会和她外婆大吵大闹,摔门而去。
“她在哪里生活?”
那邻居边搓着麻将,边漫不经心地说,“这我就不记得了……好像是菲律宾?”她啪地甩出一张牌。
隔壁那人说,“是马来西亚吧?”
庄臣心里一亮:那不是威廉之前生活的地方吗?
不需要再多的调查,仅凭长相,庄臣已经知道,那是席羚的生母。
、开到荼蘼(五)
现在,庄臣对着电脑,慢慢读下去,竟然发现,这个人称阿柴的女子,当年竟然也在乐坛小小崭露过头角。出色的作曲者,填词人,演绎者——直到她怀上席羚为止,她的人生道路跟席羚竟然十分相像。
他细看下去,在报道中,赫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专辑制作人乔杜表示,对她的才华十分具有信心……两人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庄臣抬起头,看了看手边那本杂志上的萧纪友和席羚,心下觉得十分微妙。他又迅速浏览下去,但基本上不外乎是关于她才华惊人的报道。
这些报道没持续多久,便突然中断。这个人像是突然消失在空气中一样,整个乐坛的任何新闻,都没有再提起过她。
他点了点屏幕上的NEXT,但屏幕没有任何动静。
最后一篇报道,停留在她即将发行的首张唱片的报道上。
这张唱片发行了没有?
没有任何消息。
庄臣迅速登录唱片协会的官网,在歌手一栏,输入“阿柴”的名字。
屏幕上,显示出“对不起,您所查找的信息为 0”这一行字。
这么看来,她那张唱片还没发行,她这个人就从乐坛消失了。
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庄臣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闭上双眼,认真整理思路:乐坛一鸣惊人——突然销声匿迹——远赴异国开餐馆——突然回归——
他回顾着阿柴的这几个人生节点,反复咀嚼这些字眼。
“远赴异国……”庄臣猛地睁开双眼,手指飞快敲动,用公司账号登陆马来西亚的报业系统,搜索当地华人报纸中,关于华人餐馆的介绍。
“有了!”
他在其中一篇报道中,看到了阿柴抱着一只白猫,坐在餐馆前的小桌旁,拍下的照片。是她了!
仔细看下去——
正文中写道,“年轻的时候,她为情所伤,甚至因此惹上官非。心灰意冷之下,她来到马来西亚,开创新事业……”
惹上官非……到底是什么样的官非?
他在字里行间仔细寻觅,但文中再也没提到她过往的日子,只提到,她在十七年前离开故土,来到马来西亚。
十七年……
他看了看报纸的日期。十七年前,算起来……
庄臣闭目回想,那一年,乐坛出了什么大事……
他蓦然睁开眼。
莫非是,那件事?
当年乔杜被一个女子所砍伤,曾经一度深度昏迷,被下了病危通知书,最后却又从鬼门关上抢回来。彼时有各类传言,一开始说是情伤,后来又有传闻说,是生意上的问题。当时媒体纷纷扰扰,直到乔杜的岳父出手,全城媒体才偃旗息鼓。但是也有一些不买账的小媒体,悄悄打探消息。
那一年,他才是个中学生,
但因为对电影和音乐的爱好,已经十分关注这类新闻。这件事当年震惊乐坛,大家都印象深刻。对于这名女子的身份,更是十分好奇。只是当年没有狗仔队,记者们也没有任何途径,可以从警方嘴里套出任何消息。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当乔杜清醒过来后,人们都以为这件事将会水落石出。但是他却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宽恕凶手。
乔杜在手术后首次公开路面的访谈中表示,自从有了这次经历以后,他感到人生无常,不应该将仇恨放在心中。他决心皈依佛教。
当时,尚年轻,还没有恋爱过的庄臣,却凭直觉认为,这是因为那名女子的身份特殊。他是为了保护她,才这么说的。
但是既然当事人也这样发话了,加上当年的舆论环境相当宽松,没有苛刻的杂志会将所有人的隐私放大到无限。因此,尽管也有个别娱乐八卦杂志,将乔杜的几场绯闻搬出来说事,但再也没有造成任何涟漪。
庄臣突然直觉到:当年那个神秘的女子,就是阿柴!
他这么想着,又反复看了看电脑上阿柴年轻时巧笑倩兮的模样。这样的才情,这样的容貌,和当年的乔杜真是一对璧人。只是可惜,故事的结局会是这样的令人难堪……
他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
假如他的推论是真的话,那么关于席羚的一切,就相当容易解释了。无论她多么地不懂得讨好乐迷,多么地不适合站在舞台上,多么地锋芒毕露犯了乔杜的大忌,乔杜也不会介意。因为,她是他的女儿!
突然又是一阵刺耳的铃声。桌面上的办公电话突然响起,庄臣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拿起电话来。
那边传来编辑的声音,“关于席羚伤人那件事,你猜怎么着?”
庄臣突然笑了出来,“是不是威廉露脸了?”
“是啊!”
“让我猜一猜,是不是他突然撤消原来的起诉,并且表示这一切与席羚无关?”
“咦?你刚刚收到消息了?”
“没有。”
“那怎么……?”
庄臣怎么会猜不中呢?
只要乔杜派出律师介入,事情自然很容易解决。
他在这个行业浸淫日久,尽管不过是第三只眼旁观,却也因此看得特别真,特别清楚。这以后的故事,他也大致能够想象得出来——
威廉拿了钱,按照乔杜的要求,将很快消失在这个城市中,不见踪影。随后,乔杜分别请各大小媒体的高层吃饭,这件事也逐渐不再被提起。
“快写一篇特稿!”编辑在电话那头催促着,语气兴奋。
庄臣却懒洋洋地说,“啊,这本也不算是什么特大新闻。等我先把手头另外一个工作搞完吧。”
“什么?你还有更猛的料?”
“嘻嘻,”庄臣神秘一
笑,“不能告诉你。”
他的确要将刚才那件事调查下去,要将那篇稿子写完。但是他也知道,那篇稿是永远发布出来的,就像萧纪友和席羚那个吻一样,将成为不能说的秘密。只要乔杜一天仍然是娱乐圈的幕后大哥,这篇稿子就永远无法发出来。
聊作娱乐吧。
像他这样的狗仔队,永远就是一个抱着双臂,笑着看戏的人哪。
、开到荼蘼(六)
这种事情,对小人物来说,是天塌下来一般大的事。但是对于有头有脸,有权有势的人而言,也就是破财可以解决的事。
就在知情人士猜测,乔杜这样帮助这个女孩,必定是要全力捧她时,柏高唱片却突然发布一纸公告,宣称已经和席羚接触合同关系。
这次再度掀起轩然大波。媒体一开始摸不着动态,但既然没收到任何禁令,于是便也开始七嘴八舌了。有人说席羚行事桀骜,终究导致不满的,有人说这是曾经身为音乐人的乔杜爱才的表现,没有在席羚最困厄的时刻离弃她,但是却在事后以解约来表达对她行为的不满。
至于在这风波当中,席羚退学的消息,就算是大风波中的小风波,仅仅算是花边新闻了。
不过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任何新闻的热度可以维持太久。接下来,公众的注意力都转移到BLACK J的首场巨蛋演唱会上了。
BLACK J四人近期的曝光量大增,柏高公司不遗余力地在电视上大量投放广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上面了。关于席羚这个新人的事,也渐渐地没有太多人持续关注。乐评人和资深乐迷发出的惋惜,也只是投到河流里的小石头,平添些波纹。
阿柴的脸还在面前。
尽管生活在她的脸上增添了些痕迹,但是她依然妩媚,是那种会拍着手大笑的女子。
但是那天,在她错手伤了威廉那天,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向来什么都不怕的女子,露出惊恐的眼神。
威廉满脸是血。
他躺在地上,痛苦地喊着,“你们都是贱人!她当年差点杀了人,你现在也要砍我!你们母女俩,都是祸水!”
在那之后的时间,刷刷地过。席羚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时间仿佛就是一片白,眼前只有阿柴的脸,那张被回忆击中的脸。
在黑暗中,她听到有人说“律师来了”。她抬头,那人说,“我是乔杜先生派来的律师。”
乔杜……
她忽然对这个名字,感到疏离的陌生。似乎那只是写在羊皮纸上的咒语,与己无关。
对方又重复了一遍,“乔杜先生委托我……”
事情很快得到解决。她被告知,威廉只是受了轻伤,且对方承认是自己主动攻击。席羚被律师领出去,站在警局门外的寒风中时,看到马路那边的阿柴。她脸容憔悴,美丽的黑色长发松软地覆下来,深秋的天气,只随意披了件橙色长衣,提了一个黑色大手提包。在夜色中看来,映亮了她那张曾经美得让人心颤的脸。
“席小姐,乔先生让我……”
顾不上那个律师说什么,席羚忽
然撒手往马路那边跑。四面八方的车子,川流不息着的,突然乱了阵脚,喇叭喧嚣起来。
待她跑到马路那头,却赫然发现阿柴已经不见了。
是幻觉吗……
席羚正怔怔地站在街头发呆,那律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到她跟前,擦了把汗,才说道,“乔先生说,请你过几天回公司,无条件解除合同。”
席羚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这女孩子眼睛极为明亮,此时却仿佛失去焦距般,有点失神而空洞。律师有点担心她走极端,也不再说话,只塞了份文件到她手里,又扬手叫停了一辆的士,将她塞上车。掏出她的地址,跟司机说了一遍,又将那纸条递给司机,便离开。
席羚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会到家的。只记得,推开门,空荡荡的……桌上留着一张纸条,是阿柴留下的。上面歪歪扭扭的,大大地写着“对不起”三个字,再也没有其他。
这次,和外婆离开的时候不一样。
因为她什么也没有了。
但是席羚没有感到伤心,只是身体无比地空虚。她精神恍惚地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取出冰冻的矿泉水,大口大口地喝。冰凉的感觉占据了全身。
转过脸,发现厨房的垃圾篓里,放着一团揉得皱巴巴的废纸。她蹲下来,将废纸团捡起,展开,看着上面属于阿柴的字——
“我果然还是不应该回来的。乔杜说得对,我只有离开你,你才能过得好——虽然说这些话的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多年后再见,我发现他恨我,就跟我恨他一样。但那又怎么样?反正当年,他醒来后没有将我告上法庭,现在,他也答应了会为你请律师,为你解决这件事,那就够了。
这笔怎么回事?快没水了……”
写到这里,阿柴在纸上划了几道杠杠,又写道,“算了,当我自说自话吧。”
没有其他字了。
席羚将这张纸翻过来,发现再也没有其他内容了。
她闭上眼,又睁开眼,突然看到那张纸上,逐个字逐个字地,浮现出一行字。但当她要认真细看时,却又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揉了揉眼睛,再睁眼看时,却发现那纸上什么也没有。
周围的环境,也疏忽变得模糊飘忽起来,仿佛自己置身在梦境中。
怎么回事?
她突然觉得昏昏沉沉的。
耳边,却忽然传来一把诡异的声音——
当你砍向威廉的时候,你心底里,希望那个人是乔杜吧?
席羚猛地惊醒过来,前额上都是冰凉的汗珠。
坐在她身旁
驾驶席上的琉里,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做噩梦了?”
席羚看了看车窗外。夜色与彩灯扭成一股颜色,疾速流向身后。
琉里叹了口气,“你也太累了。这么短时间内,连续搬两次家,而且还……发生了这么多事……”
席羚想起刚才那个梦,竟然那么真实,仿佛将前不久发生过的事情,重新经历了一遍。
幸好那个梦,在那里中断……
身旁,琉里仍在说着,“现在你和柏高解除合同了,又要搬家了。也别想太多了。”
席羚点点头。
但是——不想?可以由得她么?如果可以说不想就不想,那实在太好了。
她的脑中,总是回想起回公司解约的事。
那一天,她坐在办公室里,正听着律师对合同条款的解释说明。抬起头,透过玻璃窗,远远地看见在外面的乔杜。他被一堆人包围着,似乎正在视察某个部门的工作。他也看见她了,但脸上毫无表情,依然平静地听着身边的人说话。
耳边,工作人员问,“解释清楚了吗?”
她握着手中的笔,飞快地在最后一页签上自己名字。
这时,玻璃门上传来敲门声,Rocky走了进来。他向在场的人打了个手势,“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受萧纪友所托,拿点东西过来。”
说着,他将一个信封交到席羚手上。那里面,是一张BLACKJ巨蛋演唱会的贵宾票。
一旁,琉里看席羚仍在出神,于是便信手扭开电台,让音乐逸满车厢内的空间,好让她心神镇定下来。
沿着主干道往前,交通堵塞得厉害。虽说现在是周六晚上,但实在也堵得有点过分了。夜色中,前方遥遥所见,巨蛋体育馆像一只巨大的蛋壳,通体发出莹莹光亮。
这是多少歌手梦想的舞台。
车子正往前驶着,前方一名穿着制服的交警,戴着白手套,迎面走来,朝琉里的车子挥了挥手。
琉里探出脑袋,“怎么了?”
“这里封路,不能通行。”交警再次挥挥手。
琉里看了看,发现附近有很多人脸上挂着兴奋,拿着荧光棒,灯牌等东西,向巨蛋方向走去。不少人身着黑色衣服,印有显眼的J字——显然是BLACKJ的歌迷。
喔,对了,今天是BLACKJ巨蛋演唱会的首场。琉里看了看车头上方,车头搁了一张“创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