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惚恍恍有了动作,僵硬地跪了下来,继续呆呆地看着谷梁米的脸,半晌,猛然俯身将谷梁米上本身抱进怀里,死死地搂住。
“咳……咳……”
他抱得太紧,当下痛得谷梁米咳出一口血来。
“戎戎……”他又虚弱地唤了一声,抬起染了血的一只手,轻轻摸了摸戎子的脸。
戎子将他那只手抓住按在自己脸上。
谷梁米开口又在说些什么,他一句都听不清,只觉得眼睛里都闪出片血色来。
“你大声点!你大声点!”他喊道。
然而还是一个字都听不见。
他焦急地起身四下张望,冲爆头吼着,“去关了它!关了它!”
爆头听了好几遍才听懂是要自己去停螺旋桨,脸上啼笑皆非,他哪里会搞这高级玩意,但看戎子一脸杀气腾腾,只能转身爬上机去,进驾驶室将那驾驶员的尸体推到一边,胡乱把每个看似电源的按钮往下扳着。
“别乱动!”随便也跟着爬进来。挡了他的手。
他也听到说谷梁受伤那句话,跟着跑了回来。只见他熟练地往操作台上动了几个键,显示屏上的针往回落了落。
“耶?”爆头奇异地盯着随便,“你会?”
随便没有时间多回他,转身要下机去看谷梁米状况,却被爆头拉住了。
“你别去打扰他们。”爆头神神叨叨地道。
……
直升机外头。
螺旋桨的声音渐小。
戎子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大,如雷鸣一般冲击着耳膜。
“咳……好痛……”躺在他怀里的谷梁米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睛一直水汪汪地望着戎子,“我可算知道那天小致有多痛了……”
戎子张开嘴,却仿佛失声一般,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戎戎,”谷梁米继续说着,声音都沙哑起来,“我要死了,怎么办?”
“……不……”戎子竭尽全力,总算挤出一个字,接着用力地摇起头来。
“不,不要!不会!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他吼起来。
“不该怎样啊,”谷梁米低低地说,“你喊得我头好痛……”
他的手指弯起来,反握住戎子的手,“戎戎……我要走了。你自己好好的。每天一定要记得吃早饭。入秋了多买几件衣服,你也要学会逛街的啊……鸡汤什么的,自己学着做一做,其实蛮简单的……任务什么的,不要拼了命去做,争什么编号第一的,还不如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就好……”
“不要说了,闭嘴,闭嘴……”戎子的声音发着颤,平日里都吼着说的两句话,此时完全带不出气势。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谷梁米道,“我……”
他突然停了话,看向戎子的眼神里有一丝惊异,“戎戎……你哭了?”
“叫你闭嘴了!”戎子红着眼睛吼。
“你就是霸道……”谷梁米嘀咕着说,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挂起来,“嘿嘿……戎戎为我哭了……”
“笨蛋,”戎子骂了句,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脸颤抖着贴在他额头上,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但一滴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滴到他额上去了,“笨蛋……我不准你死,我不准!”
“这种事哪有什么准不准的?”谷梁米苦笑道,“戎戎……我都要死了,可不可以问你……”
戎子等了半天没听到他问什么,抬起头看着他,哑声道,“你说啊。”
“昨天……你为什么亲我?”
“……喂水,你喝不进去。”
谷梁米愣了一愣,眼神黯淡下去,说,“啊……”叹了一声,但马上又问,“那……其他人你会不会这么……这么喂?”
“我干什么要管其他人!”
“哦……也是……嘿嘿……”谷梁米又乐陶陶起来,看着戎子的眼神喜滋滋的,“戎戎,我一直都想问你……”犹豫了又犹豫,“……在你心里,我是什么……”
戎子倒是毫不犹豫,“笨蛋。”
“……”
看着对方本来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沮丧地灰败起来,戎子叹了口气,重新将脸贴回谷梁米额上。
他不是不知道谷梁米想问什么。
很多东西他终于懂了,比如赖老板,比如随便,比如谷梁米平时偷偷地巴巴地看他的眼神,比如……自己现在如刀剐般的心脏,颤抖得几乎止不住的手脚,快接不上的呼吸。
痛。痛得厉害。痛得无法忍受。痛得绝望。
也就是这种痛,才让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痛。
“……笨是笨,可是只有你。”
谷梁米一呆,像是听不懂这话似的,脑子里来回过了三遍。
可是只有你,可是只有你,可是只有你?
噶!
一口气没接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没几下又咳出一口血。
“小米!”戎子急急地搂着他喊。
要死了要死了,谷梁米头昏目眩地想,只觉得眼前炸了无数鸡心形的烟花,苍天大地,让我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死也甘愿了……
晕乎乎地都没注意到自己把话说了出来,“要死了……”
戎子听得眼圈一红,又是连着几滴泪淌下来。“小米!”
攀在机门边上偷听的爆头忍无可忍地大咳了一声。
谷梁米咽了咽口中的血,似乎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气息是越来越微弱,却还是吃力道,“戎戎……我其实……一直想跟你说……”
“你说……”戎子声音几乎带着哽咽。
“我喜欢你……”
“恩……”哽咽地更厉害。
“你刚才的意思……是也喜欢我的吧……”
“……恩……”泪水滴滴划过脸颊。
“我……很久以前问你说……如果我成了丧尸……你会不会马上杀我……你……现在真的会吗……”
“恩。”边流泪边点点头。
“噗!”
谷梁米又是一口血咳出,痛苦地按住胸膛,几乎咳得不成样子。
戎子只当他濒死,心中绞痛得更厉害,沾着血的手抬起来,颤抖地盖住他的眼睛,“你……不要怕,很快的,马上就好。”
另一手化了降魔杵出来。
“戎戎……”谷梁米的手也抖起来,按住了他放在自己眼上的手,“你真的……要杀我?”
他结巴着继续道,“我,我说不定……说不定会像季前辈那样……还……还有一点点意识,不会杀人呢?”
“小米……”戎子将手移开,捧着他的脸,红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我喜欢你。”
谷梁米这次彻底昏眩,眼前百花齐放,头一仰,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戎子心痛如绞,但仍是咬着唇,一字一顿地认真道,“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我喜欢你,只喜欢这一个你,而那个……不是你了,你明白么?我不要不是你的你……你明白么?”
“……我……我明白……”
“你忍一忍,马上就好,我很快……”
再次遮住他的眼睛,举起了降魔杵。
“呜——!虽然明白,可我还是很想哭啊!啊啊啊——呜!”
手底下突然传来中气十足、凄厉悲惨的哭叫,直吓得戎子身子手一抖,降魔杵啪地落地。
“哈哈哈哈哈哈!”爆头从旁边机门里探个脑袋出来,拼命锤着机板,“你输了!你输了!哈哈哈哈!限量版的《哈瑞斯枪神》,拿来!”
戎子瞪大了还挂着两滴泪、微微红肿的眼睛,惊异地看向爆头,接着又看向谷梁米。
“那啥……”谷梁米被他看得身子一缩,“它指甲给我抓了道口子,然后撞到机门上又被刮到了……”
伤口虽然又大又吓人,但的确不是被咬的。
先前爆头跑回来看他状况,跟他一说那边发生的事情,他就央爆头说他是被咬了,想看看戎子到底什么反应,心不心疼自己,逼戎子说点真心话什么的。谁知道爆头一口咬定戎子不管什么反应,最后都还是要一杵灭了他,他硬不信,二人赌了限量版的游戏,结果……
其实赚还是赚到,虽然输了赌局,好歹赢了一大把眼泪和一句话。他一边乐颠颠地想着,一边还得继续往后缩——因为对面戎子的脸越来越黑。
“……”
“哇!哇!戎戎你冷静点!被咬是假的但受伤是真的啊!我流了好多血!很痛的啊!……哇!那会死的!会死的!哇啊啊啊——救命啊——!!!”
“你给我去死!去死!去死!!!!”
……
被烈日暴晒的大地泛着白惨惨的光,混杂着血染的黑。白白黑黑,浸染聂城。孤单单的小城围在山水之间,市中心犹有火光冲天、群魔乱世。
十二时整,两周前埋葬在城中心的“缚魂引”自动引发。
耀眼金光从地底泛起,滔天大浪一般席卷小城,将那房屋树木、山山水水,尽数包裹在内。丧尸吼声喧嚣,草木风声鼓鼓,都被遮挡其下。天地陡然肃默。
金光再一泛。顷刻间,一整座孤城灰飞湮灭。万物化为虚无,满城尽归尘土。
唯余一片黑哑哑的土地,寸草不生。
不过一隅小城,数百上千年府志县志页页,尘封泛黄,谁又能记得,谁会去翻读。而这城里的悲欢离合,生生死死,爱恨纠葛,也都化土成灰,消散随风。
新的草木会破土而出,新的城民会迁徙而入。至于那些逝去的,不要说谁还能想起,真的只能逝去。
缅怀与回忆,最最煽情,却也最最无力,徒留伤感,于事无益。
因为活着的远比死去的重要。
也正因为重要,所以人们竭尽全力也要活着,竭尽全力也要好好活着。
所谓生存的意义,对比于死亡才会突显,无死无生。所谓生存的希望,是从死者身上传续而来,因为肩负着他们的希望,所以代替他们继续生存。
轮回即是往替。而聂城,正守在那片虚无的荒土之上,静静等待它的下一个轮回。
屠城令,终。
后记
后记
西南区除魔总部。
往日里人头攒动、热热闹闹的景象,被清冷的空荡的孤零零的办公桌们代替。偶尔有一两个除魔师出现,也是快着步子走过,像是急事缠身。
“出了什么事?”戎子略抬了眼问。桌对面那个平日里慵慵懒懒的男人,竟然也会正襟危坐翻着一沓文件,脸上胡渣更是好久未刮的样子。
男人抬头瞟他一眼,道,“你走后没几天,西南区发现魔界黑洞,迹象显示有大量魔人从那里边过来。人手都调去堵洞了。”
“你回来的正好,”他道,“上头怀疑这事跟聂城丧尸屠城也有关联。明天你跟谷梁米去大中华区总部汇报。”
“他在泡游泳池,三天后才出来,”戎子道,“我一个人去罢。”
“也好,”男人道,抬手拿了戎子递在桌上的报告翻了翻,“……十四区一号和二十一号殉职,驾驶员与一百二十八号殉职……都死了?”
“是。”
“驾驶员殉职,你们是怎么回来的?”他抬了眼看向戎子。
“幸存者中有人会驾驶,”戎子道,“不过他不是专业,所以出城后不久直升机坠毁,落入江城琉河,谷梁米把大家救上岸。我已经通知后勤部去处理残骸。”
“是么?”男人牵起嘴唇露出一个戏谑的笑,“那么,幸存者呢?”
“也已经通知后勤部处理,九个小孩和一个女高中生消除记忆,重编身份送回社会。一个少年现在在除魔学院。”
“呵,”男人道,“你倒是处理得快。”
戎子冷冷地抬了抬眼,没有回话。
“你啊……”男人抬手摸了摸胡渣,叹道,“要是脾气不这么臭,我早提你上来做副部了。还以为这次的事能让你收敛点。”
戎子还是没回他。
男人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这次的任务完成的还算不错,只是来接应的两人的命要算在你头上,功过相抵,回去等通知吧。”
“属下告退。”戎子回身去边拉门边道。
“等等,还有,年底编号重排,准备得怎么样了?”
“……志在必得。”
男人“哦?”了一声,笑了笑,盯着被他关上的门看了半天,重新回头来看那份刚交的报告。
“幸存者中有人会驾驶?”他看着列下来的名单,沉吟道。
那个随便从东区调过来,还没下到十四区之前,倒是在后勤部做驾驶员的。
他沉吟着,以指节扣了扣桌面。
……
三年后。
大清早的办公室里一朵娇艳小红衣跳动前进,往前头一扑,正好攀到一个身材高大,但长了张娃娃脸的青年身上。“米副……!”
谷梁米给腻得打了个哆嗦,抖手抖脚地避开她,“有什么事你说。”
“帮人家把这个拿去盖个章~!”
“没事自己去。”
“不要嘛……我听说戎部这几天很火啊,昨天还跟从大总部下来的人拍了桌子——啊,咱戎部牛哟!——可是人家娇滴滴地哪里受得了哟~!戎部火山爆发只有你免疫嘛,你去你去嘛……!”魔爪往谷梁米胸前蹭。
“行了行了!别摸了!”谷梁米抖了一身鸡皮疙瘩,推开她道,“拿来吧,没下次了。”
“米副要去耶!”那穿红衣的小女生回身喊了一嗓子。
“米副!”“米老弟!”“米哥!”“谷梁大哥!”一声比一声喊得亲近的男男女女哗啦啦全凑过来,依次堆了一叠文件在他手里,“拜托你了!”
“……”
轻手轻脚推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探头进去看看。
戎子低头在翻一份文件,一手揉捏着太阳穴,眉头紧锁。
谷梁米先把自己那叠文件放在一边沙发上,去煮了杯咖啡端到戎子桌前,这才开口道,“休息会儿吧。”
“别吵!”一声暴喝。
火山爆发见习惯了,谷梁米镇定地站在原地,手里的咖啡都不曾晃动一下,“好好我不吵,你喝点咖啡提提神?”
“……”
戎子又翻了几页,才终于抬眼看了看他,把咖啡端起来抿了一口,道,“要签字盖章的快点拿过来。”
“呃?你知道?”
“废话!你们在外头吵死了!”
谷梁米去把那叠文件都递给他,边帮他拿印泥边道,“什么事这么烦?”
“非法越界的魔人,”戎子揉了揉太阳穴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