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什么突然哭出来?」
「谁、谁哭了啊!」
慧太郎认识到自己回忆起屈辱的日子,眼眶有些发热。
「哈哈,好像抉到老伤了。你还真是难伺候呢。来,给你好东西,你就别哭啦」
「都说我没哭啊!别用那种哄小孩的说话方式来……好东西?」
亨利从桌子上面拿起的是,刚才和咖啡一并买来的,惊讶其不知作何用途的,装入了温热的牛奶与砂糖的容器。她将二者适量放入慧太郎的茶杯中,用茶匙搅拌。转眼间,咖啡变成了淡茶色的饮品。「尝尝看」在亨利的推荐下,慧太郎鼓起勇气,试着将杯口压在唇上,
「……啊,好喝」
「这个叫咖啡欧蕾哦。不习惯黑咖啡的话就得下点功夫呢」
原来如此。咖啡的饮用方法中,也有这样的『技』啊。慧太郎表示同意,不过还是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哎呀,我也觉得很奇怪啊。不管怎么说,那个也太苦了吧。那种恶魔的饮品,法国人究竟是怎样若无其事的喝下去的啊——」
「顺带一说,我喜欢黑咖啡哦?」
「……」
为什么?因为你的味觉太幼稚了。慧太郎有种被嘲笑的感觉。
「怎么又消沉了啊。你真难伺候啊」
亨利的心情与她口中的话截然相反,心情越来越高兴。她将轻握的拳头搭在嘴边,发出清澈美丽的笑声,如此美妙的举止,与她那强烈的感觉不大相适。不过,却是令人惊讶的可爱。慧太郎对自己不断恶化的心律不齐,愈发的担心起来。
但是——本想无论天长地久都愿意注视下去的这张笑容,突然陇上了一层沉痛的阴霾。
又来了。又是这个表情。她在前不久的沉默时也是露出这样的样子。慧太郎也已经明白,这个表情与自己有关。
怎么办?我该开口问么?正在慧太郎苦恼之时,亨利率先开口
「……那个,慧太郎。或许这个话题有些沉重」
「唔、嗯。什么、事?」
「你今后的事啊」
今后。也就是说,今后旳立身之计么。
「啊……没什么,这件事不用担心。我不会继续给你添麻烦的。虽然现在身无分无,一时半会也无法自由行动,不过……嗯,只要肯找,应该有人原因雇佣日本人的。然后脚踏实地的挣钱,回归故乡」
如果情况允许,就尽可能的在此之前找出袭击汽轮的那伙人,将他们斩尽杀绝,完成责任。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不,虽然是这么回事,不过该怎么说呢,要找正经工作大概会很困难吧……」
「?我听不明白。怎么回事?」
亨利依旧是那副放不开的表情,似乎下定决心地站起来。然后从觉得碍事就移到床上的购物袋里,取出一叠什么纸。
「是报纸哦。是叫《费加罗报》的有名的日报。我刚才外出买的」
「啊、嗯。报纸我知道。兄长告诉过我」
「也对,我想稍微确认一下,你坐的船,该不会叫『雷克勒号』吧?」
嘎哒!慧太郎不由自主地提开椅子站起身来。亨利按着额头哼哼道
「……哎,果然是」
「为、为什么!?那艘船的船名我一次也没提到过!」
「事件刊登了哦,就在这份费加罗报上。而且刊登了整整一页」
她叹了口气,接着以之前从未有过的奇妙表情与声音说「我要读了哦?冷静点听哦」,随后开始缓缓朗读。
事件发生在前天深夜。雷克勒号在布列塔尼地区近海遭受不明袭击者的袭击,随后沉没。舆论认为,这起事件为多人作案。仅有少数生还者乘逃生艇逃脱——由于这件事情慧太郎已经知道,也预见得到,所以没有被义愤所驱策并不值得惊讶。问题在于之后。
「——据生还者的证言,汽轮沉没前,犯罪团伙在雷克勒号上对乘客进行了屠杀,在团伙中心有疑似『东洋人少年』被目击。另外已经证实,这位少年以普通乘客的身份在袭击前乘上了汽轮,国家警察将他视为『为犯罪团伙引路的共犯』进行搜查」
「什!?」
脑袋变得一片空白。对自己所说的这些事情,无法用心去理解。
共犯?我和他们是一伙的?和对无辜乘客下手的,那帮黑衣人!?
「另外,一名船员在避难之际带出的乘客名簿,因为被海水打湿无法解读,能够读取被认为是那名少年的名字只有「Kei……lou」的痕迹」
慧太郎(Keitarou)木讷地杵在原地,大脑好像无法接受这些消息一般。
不过是又被她戏弄了对吧?这样的想法在慧太郎脑中瞬间闪过。毕竟亨利·法布尔就是那种捉弄人的性格。难道不会在下一刻说着「骗你的~? 上当了?」,推翻前言么?若是这样,只能向她的淘气认输了。告诉我,是这样对吧。求你了,快说啊……!
脑袋里嗡嗡作响,嘈杂的声音仿佛在胸口突然破开的空洞中回响一般。慧太郎全身脱力,几乎要当场瘫软在地。
面对表情尽失,呆呆杵在原地的自己,亨利投来尤为怜悯的目光。
「……上面说的,那个……果然是指你吧?」
到此为止了。
慧太郎瘫软下来,直接坐到了地上。从手中滑落的茶杯仿佛暗示着毫无光明的未来,四散粉碎。
回不了日本。再也无法踏入故土。
这是纯粹的事实,降临在慧太郎身上的,回天乏术的现实。
「啊、真是的,烦死了!我也觉得这样的事很不讲理……但是,像这样闷闷不乐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吧!?打起精神来啊,慧太郎!」
打起精神?办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怎么打起精神啊。
慧太郎就在这半死心的状态下,被亨利拉到了街上。说完那件事后,也许是亨利看到自己意志消沉,于是提议外出转换一下心情。尽管无心逛街,但也没有剩下反抗的力气。
慧太郎现在穿着的是普通的厚衬衫和裤子,然后还戴着帽子。这些是亨利出去买午餐的时候,顺便买下备用的。所以尺寸很微妙,并不合身。但无论怎样,也不可能再穿那套浑身是血和破洞的衣服,而且最首要的是隐藏外貌。尽管相貌和名字并未公诸于世,但自己身为东洋人,已经无法融入欧洲的景色。
「……果然不该出来的啊。我已经是被搜寻的对象了……」
「所以说,一直呆在旅店就没问题?我说啊,慧太郎。你打算一辈子都住在那里?反正到时候,你还不是非得出来不可?」
她的话非常正确。但即便如此,现在还是不想外出。
来往穿行的人数不少,可全都是金发的白种人,上哪儿也找不到黑头发。这样的行动,感觉就好像只身站在敌阵中央,向众人展现自己一般。慧太郎重新深深地戴好帽子,尽可能的低着头走。
坦白的说,庞马尔的街道十分冷清。虽然石头铺成的地面与石头建造的民宅无限延伸的街道洋溢着异国风情,给人颇具规模的感观,可不知为何,走在上面感觉缺乏活力。与街道的宽阔相反,居民的数量似乎极端的少。
听亨利说,大概十五世纪以前,这里似乎是一条热闹的街道。然而由于某时出现了一名残暴的人,血洗了街道。从此以后,这段黑暗的过去永无止尽的蔓延下去,一直持续到了今天。这条街,与心中有愧的自己出奇的合拍。
只是,或许该说是果不其然,即便是这种晚期人口过稀的乡下小镇,粗犷的蒸汽机依旧随处可见。只要踏入偏离大马路的小道一步,便有地下的大型锅炉在运转,或是插在地面上的粗野烟囱不断地喷出滚滚浓烟,如同朝雾,给周围拉上了朦胧的轻纱一般。
十八世纪后半叶的英国发起的工业革命,获得了名为安费宁与魔女的两个起爆剂,令技术得到了更高速度的飞跃。尤其是蒸汽机的发展越发显著,在欧洲大陆上无论走到哪里,大概都能见到与之相应的光景。尽管在故乡听兄长这么解释过,但真正置身于此后,却由衷的感到钦佩。
「话说,为什么你被当成凶手的同伙就不能回国了啊」
亨利的话将自己发散的注意力牵了回来。慧太郎温吞吞地抬起脸。
「真实身份还没有暴露哦?而且又不是完全没有日本的旅行者。想方设法存些钱,然后迅速动身回去不就好了?混在归国者里头是不会被认出来的」
「……办不到啊。虽然现在还好,但不知什么时候身份就会暴露,万一演变成外交问题的话会给大家添麻烦的。最大的问题是……父亲不会原谅这种事」
「为什么?你老爸不站在你这边么?」
不会。因为父亲是那种把家族名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在他心中,儿子也不过是延续家业的道具而已。即便能够顺利的回到日本,事情败露的话,父亲必定会在暴怒之下扔下「既然要带着污名回来,为什么不在异国之地自行了断!」这样的话,自己甚至还会被当即斩杀。
「这算什么啊,不可理喻!就算说自己是冤枉的他也不信?连儿子的话都不信?」
「办不到啊。家父就是这种人,……而且,如果是冤罪,就必须证明。总而言之,不能因为我而让秋津家背上污名」
随后,一辆汽车粗鲁地从眼前飞驰而过。亨利用立刻用法语谩骂。尽管听不懂单词的意思,但不是应该出自少女之口的内容吧。
「哼,家族名誉啊。或许这个国家也有贵族们会去想类似的事情呢,不过我还是无法理解……嗯?难道说,慧太郎生在有钱人家里的意思么?」
碎碎抱怨着的亨利不知怎的,眨眼间不满地撅起嘴。但是慧太郎没有留心这种事情的余力。前方真的是一片黑暗。
不久,慧太郎被亨利带到了庞马尔街的一所小公园。
果不其然,周围几乎杳无人烟,视野所及之处,只有给鸽子喂食的妇人,遛狗的少女,另外就是两个神采奕奕到处乱跑的小孩子。注意到散步的少女面向奇怪,毫无人味之后,亨利告诉慧太郎「那不是人类」。那个少女偶尔会表现出好似齿轮机关的举动,看来是自动人偶。
之后两人坐在长椅上,一时间什么也没做,消磨时间。
想来彼此都有许许多多不得不去思考的事情。虽然亨利在沉思些什么不得而知,然而被认作是雷克勒号沉没事件的凶手,被逼的走投无路的慧太郎脑中,只有关于今后的不吉思想与讨厌回忆层出不穷的情况,已经消失。
——他不是当族长的料。只是个除了拿剑,毫无可取之处的蠢材。
不知何时,父亲对自己下达了这样的判决书。那时并非面对面,是父亲在房间里饮酒时,偶然听到他对母亲碎语。
无论按长幼尊序或是才能,让兄长继承家督才是众望所归。只因见兄长身体日渐羸弱,无奈之下才立慧太郎为后继。父亲并不知道隔扇另一边的当事人正竖起耳朵偷听自己的话,更加艰涩地继续说着。
——不久之前。我带他走在深山里的时候,虫偶然出现。所幸并非吃人的种类,而且体型很小,速度也足以应付……但那厮没有置其于死地,说着「真可怜」,留下了那个的性命。对方可是虫哦?
——跟女人似的。能成什么大事。
——就算再有拿剑的天赋,也不过如此。不孚秋津之名。
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兄长十分优秀。头脑也好,处世得当,所以招大家喜欢。那么自己呢?头脑与处世都平平无奇,相貌容易遭人侮辱,由于唯独剑法高人一等,只会遭人反感。显然在所有人眼中都难以胜任族长的担子,暗地里甚至还被骂『柜上牡丹饼(注5)的下任族长大人』。
「……或许,这样也好」
如果自己回不了日本,感觉一切都将得到应有的位置。
※注5:牡丹饼在日语中有丑女,臃肿胖妇的污蔑之意。
即使这次这件事威胁到了本家,只要兄长登上族长的位置,一切都能够顺利运转。即便身体羸弱,被医生宣告已时日不多,兄长也能破除万难吧——如此自暴自弃、一厢情愿的思想在脑中闪过。
到头来,自己还是只想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兄长。
慧太郎明白,很早以前就明白了。但是,又该如何是好呢?在这片没有任何依赖,远离日本的地方,自己这般无能之辈,究竟能做到什么。
除了拿剑一无是处,只会消极的向后看,没出息。
「——嗯,果然只能逮到凶手了呢」
忽然,身旁的亨利突然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被阴暗的情绪所侵蚀的慧太郎,直勾勾地凝视起乐天的亨利。
「你这张鸽子挨了豌豆枪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为了洗清自己的冤罪,就要抓到真凶。你瞧,很在理不是?」
的确很在理。但慧太郎直至这一瞬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事。不,应该说,如此夸张的举动,有实践的可能么?
想必是从自己的表情中读出了自己的疑问。亨利哼了一声,断言道
「这种时候,与可否实行没有关系。因为,能走的只有这一条路。除此之外,你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回到日本」
「???为什么?如果警察——」
「你说或许警察能够发现那帮黑衣人?你就这么干等着?要是你被先逮到怎么办?秋津慧太郎也是嫌疑人之一哦?」
面对如响斯应的反驳,慧太郎结舌钳口。趁这个时候,亨利继续追讨
「虽然不想泼你冷水,我觉得还是不要指望警察比较好哦」
「你的意思是,警察不可靠?」
「是啊。但不是『能力上』的意思。……我试想了各种各样的情况,也比对了你的话和报纸上的报导呢。于是,我发觉了一些疑问。慧太郎,为什么你现在会被警察当做嫌疑人,遭到追捕呢?」
「什么?不,这……我觉得大概是我与那帮黑衣人战斗的事情被什么人看到了,然后被误会当成了他们的人」
「那我问你。你和那帮人交手的时候,甲板上可有其他人?」
慧太郎瞠目。被这么一问,确实如此。
「你不是说过么?甲板上只有自己和凶手,然后就是将宝石托付于你的那个死掉的男人。而且那个时候,乘客几乎被杀绝,报纸不是说,『仅有少数生还者』乘逃生艇逃脱了么?」
大致如此。毕竟在那个时间,船体已经开始沉没。若是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的乘客,必定会在更早的时期乘上救生艇才对。
「退一百步说,就算有乘客偶然幸免变成凶手的刀下亡魂,偶然在夹板上目击到了你,那又怎能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何况凶手们还在船上」
「不……可是,如果距离够远,就算有声音也……」
「欸?那么远的距离是怎样分辨的?在那被托付的宝石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都分不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