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他端端坐着,眼神不离那床上的人。
佐穆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做,可是他偏偏明明白白的这样的离不开来,这么清秀玲珑的人,谁舍得让他受苦。床上的明德一刻也没有闭眼,也不知是不是眼睛见不得东西,便不觉得疲惫。
这里静得可怕,佐穆隐了自己的呼吸。
终于他的泪夺眶而出,没有预兆红泪顺着流到耳鬓,湿了他的长发,湿了素白的枕,一片晕染开来,独自悲伤。他不知道这许多年后他还是忘不了。
是谁说记忆像是倒在手中的水,无论是摊开还是握紧,都会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淌到尽头。抓不住,留不下,囚不得。可是,多年后的他却无法忘怀些什么,某些记忆也不会因为经年累月而变得模糊不清,倒像是被困在那些恶劣记忆的魔障里,越想忘记却是越清晰。
那邪恶的记忆像是魔鬼,伸出五爪扼住他的喉咙。
天知道是多么渴望得到涤除,是多么渴望忘怀,多么痛恨它是如此清晰。它总是在我他孤独的时候来讨扰,也许他一直是寂寞的。
于是,他渴望成为一名身经百战的战士,即使万箭攒心,也能如凤凰涅槃般重生。开始步步为营,枕戈待旦。可事实上,明德败了,它来势汹涌,无孔不入,吞噬了美好的记忆成为一方霸主,再也不见那一寸翕和。
他只能紧紧的攥着那扼着喉咙的魔爪,别无他法,无力挣脱,终于,那内心深处一片狼藉,那无叶的曼陀罗,那长在彼岸的曼陀罗,那灼灼其华的曼陀罗,顾自悲伤的妖艳着,那簌簌而下的红泪,唱着悼词说寂寞,纪念那不复存在的美好记忆。
邪恶的记忆还在叫嚣造势。站在记忆的心尖上看见曼陀罗一遍血色的猩红。
他甚至想过是不是应该感激这段记忆,它那样深刻,滂霈大雨也难以涤除,庆幸的是那些祸事发生的时候,那些好事发生了,它与某些不想忘记的人和事离得太近,
所以,不想忘记的某些仍然没有走远,他可以随时靠近,时不时拿出来当作财富炫耀然后再次珍藏。每次那些让人难以接受、不忍回顾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时,总要抓住些什么,去相信,让自己得到一丝安慰,而不至于孤军奋战,而那美好的记忆便成了救命的稻草。
立于天地,来这人世走一遭,你我皆是这人世的一颗棋子,哪里是自己做得了住。
于是,唯一属于自己的,怕只有那记忆,妄想去左右它,去左右唯一属于自己的棋子。可是,错了,错了许久,错得离谱,想忘的忘不了,怕找不回。
不想忘的却囚不住。如果可以选择记忆,他会毫不犹豫的将恶劣的记忆封印,即使这样的记忆不完整,也情愿把不完整的记忆放在不完整的容器,好过这么难受的挨着。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甚至慌了,却还是隐着呼吸,明德定是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的软弱。
许多年后,谁举兵进城?他四面楚歌,万箭攒心,还能如凤凰涅槃般义无反顾;
谁乱了礼法?他骂名累累,万人唾弃,还能真性不改,万缘不挂;
谁的国破城倾?他刀剑吟唱,天下厮杀,还能澄心定意,笑渡三途川。
一切的一切,都说着我命由我不由天,殊不知一直顺着谁布下的局在沦陷。
☆、不离不弃帐前灯
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也许是哭得累了,累得不可招架,便闭上了眼。
想来,可能是睡着了吧,缓缓的放下心来。
其实,明德渴得厉害,只是不愿意起身去,又恼不能入眠,便挣扎着要起来,眼见他捂着伤口 ,深深的颦着眉头。
明明那么不忍心,却还是挪不动步子却帮他,想看清楚那人是不是真的天塌下来也不动声色,想看清楚面对这样的困难他还能不能如此清淡,想看看那单薄的人究竟有多坚强。又或许这些只不过都是借口,原因无他,只因他平静得可怕,遮掩的太过隐蔽,让人不放心。
冉凌在屋里来回踱步思考着,冉凌从还是个孩童开始就学着为奴的本事,又是御前公公亲自**,大世面也是见过的,自然要沉着些,诸事物都能妥当应对,否则也不会被指派到少爷身边。可是,以少爷的身份,若真的眼盲,乃大事,若满朝文武尽知,又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想着,此时慌乱不已,少爷这样,最好的办法本是请御医医治,可是从此地到建康路程太远,少爷伤势不宜奔波。
此般境地必须要有个主事的人才行。这才急忙提笔临书后,赶出门托人传书乌镇,沈先生与上交好,又与少爷师生情重,为人清廉,不与奸臣佞徒为舞,江湖朋友广布或许还可以寻得名医,请他过来是最好不过的。
想着,明日,再寻来几个大夫瞧瞧,毕竟少爷的病是大意不得的,不能随便找个大夫就妄信。
冉凌提灯走近明德的房外,正直曻儿把廊里的灯挑得更亮,难怪师父让把廊里的灯添亮,原来,这一行人,有谁是师父看不透的。
冉凌坐在屋外的石阶之上,尹清抱剑倚柱。冉凌自然是为自家少爷,那尹清这样又是为谁?只不过是结识两天而已。尹清识破他心中所言,昂着头,一副理所应当,又心虚的样子。
明德终于起了身,两脚至于蹋上,本就畏寒的他这赤脚至于蹋上便冷得不可开交。等到习惯了冰冷之后,他站了起来。
一直要在黑暗里过一辈子吗?写不了字,看不上书,见不得母妃,又想想这一生只怕只有这一丝牵挂了,轻笑一声。
他在笑?一瞬间,林佐穆甚至是怀疑自己看错了。他就这样立着。他是在害怕吗?那一抹淡淡的白影,像是要羽化而去。
摇摇晃晃走,右手捂着伤口,左手试探性的摸索着,是什么绊住他的脚,又撕扯到他的伤口。
林佐穆隐隐一动,又不得不顿住
也许,摔一跤醒来,一切都会好,如往常一样。有人会告诉他,这是一场梦,一场噩梦,醒来就没事了。
不期,却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谁?”其实,自己知道这是明知故问,分明的紫檀的味道又怎会不知道是谁。
“少爷”冉凌和尹清闻声进来。
原来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没有扭着追问他是不是一直在这屋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此般害怕。
“我只是渴了,想起来喝点水,不想惊了你们,真是对不起。”扶他坐好后,“这茶早就凉了,喝了对身子不好。冉凌,劳你去换来”
冉凌看着少爷实在心疼,他那么爱干净,以前是定不会赤脚走在地下的,他那么畏寒,而现在只穿了一件亵衣就起身。我的少爷,这是怎么了?
冉凌拿了一件衣服为他披上“少爷,你等等,我去换水”他微微的笑了一笑,笑得让人心痛。“尹姑娘,劳你来搭把手”尹清虽是不愿意却也不好发作,便随着出去。为什么不叫佐穆,偏要叫尹清,原来他是还不放心尹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佐穆本就与公子好。佐穆忧心道“先在床上暖着等,这样冷得受不了”“不用了”此先他是怎么了,他也说不清楚,只是现在清醒着,断不让自己不干净,还顾着赤脚。
佐穆替他拢了拢搭在身上的袍子“谢谢”他的话越发没了情绪。
不久,冉凌打了热水进来,尹清跟在身后端了素茶。佐穆为他满上了茶杯,把他的手轻轻放在杯上。
他喝水的样子多么优雅,谁忘得了?
“少爷,把脚温一下”懂他的依然是他,冉凌缓缓的把他的脚放在木盆里,少爷的脚冰得可怕,冉凌恨不得把手上的温度全部传给他,又怕他坐在这里受冷。悟了一会儿,又换了水来,为他清洗。
尹清有些恼怒,又是悻悻而去。有钱家的少爷就是这样,真是恶心,还当是有多高尚。
清洗后,搀扶着他走近木蹋;他的手冰得渗人,冷到骨子里,出宫到现在这是第一次让他这么冷。替他掖好被子又朝佐穆说到“林公子,你也回房休息吧,少爷这里有我呢。”
是啊,我已经到了一刻也离不得人的地步。虽然他是不想离开,可是他会不自在的吧。
一夜未眠,佐穆担心那水一样的人。冉凌见不得他受苦。真真是人在两处情倾一人。尹清第一次那样在意一个人。明德倒像是睡得极安稳,许多年来第一次睡得那样沉。到了正午也没有醒来,冉凌虽是离不得,但还是得多请几个大夫来就诊。那信可能明晚才能到沈先生手里,希望会带来好的大夫。
他出去寻了几处医馆,都没有大夫愿意过来诊治,说是那关大夫便是这镇上医术最好的大夫,要是他都无法那便是无法了。
冉凌还是四处寻着“大夫,请随我去为我家少爷诊治”冉凌在前面带路,大夫跟着急急的行着“见这位小哥像是外乡人?”
“是的,少爷病在途中总是不好的”
“下榻在哪家客栈?”
“暂住在关大夫家”
“可是东巷子关大夫?”
“是的,有何不妥?”
大夫停下了脚步“住在关大夫府里,让老朽去有何用?”
“这是什么话?”
“小哥你们是外乡来的可能不知道,这关客容大夫是我们镇上最好的大夫……”“您说是关客容?”
“是啊,怎么?不是东巷子的关大夫?”冉凌像是想起什么又有些怀疑“这个关客容大夫可是这镇上土生土长的人?”“不是,他是两年前到此来定居的。”
这便符合了,他岂止是这镇上医术最好的大夫,他可能是整个大梁医术最好的人。所有人都找不到你,原来是到这里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自由自在,万金抵不上。
这关客容便是两年前吾皇想要强留太医院却留不下的人,医术高明,若是他都无法,那御医怕也是束手无策。还白白的在这里寻大夫做什么,是该庆幸还的,不是吗?
☆、有匪君子迷心智
如果他早知道他醒来是这个样子,恐怕他不会想醒来,或者不要清醒,活在这一世只有心是自己的,若是迷了心智,这虚活着又有什么用?他忽的睁开了眼睛。
“少爷,醒了”“谁?”冉凌一愣,是哪里不对了,是哪里出错了?佐穆清了清声音“是冉凌呢”
“冉凌?”
“少爷可要进食?”
他又要起身,像是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伤,佐穆上前“现在身子不便又起来做什么,要什么只管说就是,难不成还有外人。”
他说了一窜,又要拿了软枕让他靠着,明德却是略略侧了身子避开“你是谁?冉凌又是谁?”他在问他们是谁,不是因为看不见才要问是谁
“少爷……”尹清早已去请了大夫,此时关大夫带了小徒儿进来。
就要探脉,明德又变得越发激动“谁?”“林公子,是老朽,可否让老夫探脉?”他似乎很恐惧,不时缩到了床角,瑟瑟发抖
“少爷”一时间也别无他法“大夫,少爷他是我们都认不得了。”
闻冉凌的声音又像抓到救命的稻草“冉凌,冉凌,你在哪里?”他一惊“少爷”他靠近了,明德亦抓住他的手“冉凌,点灯呀,为何不点灯?”
“少爷……大夫,少爷这是怎么了?”“让老夫好生看一下才行。”可恼他又不许,犟得很。
佐穆看得又急又气,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伤,这么扭动着怕是伤口又会裂开。又不让大夫看病,执拗得像个小孩。
看他抖得厉害,原来那人害怕就会发抖,原来那人害怕就会毫无血色,原来那人害怕就会像个小孩闹别扭……实在不想这样不清不楚,难不成就这样不想好?
他下定了心,伸出手强把他从床角拉了出来,原来,他手腕那么瘦,那么冰冷,源来他那样清瘦,根本没什么重量,这一使力险些把他拉下床。“大夫,麻烦你”林佐穆架着他,莫名的心安他缓缓的在那紫檀香中平静下来。大夫这才替他探了探。
关客容眉头紧锁,
“怎么了,不好么?”关客容又看了看明德,他眼神空洞,身子僵硬着。
“这怕不是失忆”他顿了顿“怕是颠了”
“大夫……”冉凌直直的跪了下来“关大夫我知道你医术高明,不是一般人能及的,求你想想办法救救少爷,少爷的身体非同小可,不是一个人的事。大夫……”
这一跪在宫里是惯熟的动作,可在外人看来,这一个男子的尊严到哪里去了?
关客容急忙把他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医者父母心,林公子的病我定会尽力而为的。”
冉凌起了身。
佐穆深深的望着半倚在自己怀里的明德,他那样的人宁可死掉也不愿让自己疯掉吧。他那样的人是宁可不要了性命也非得保住心智的。
“我需要取点公子的血以作研究”关客容才说道。
佐穆很是不解,他还能舍出血吗?是不是想要了他的命“血?不是取过了吗?”
冉凌也是信得过关大夫的“相信关大夫,定是有办法的”
又命徒儿取来笑刀,明德又不安分起来,要挣脱他的手,不住的叫着冉凌的名字,这样一半迷糊一半清醒的记得住人,却是不知道林佐穆这个名字
“少爷,无碍的,大夫是要治好你的病”死死的扣着他的手,冰凉的刀子撕划在他的手指上,到底是刀子在向他取暖还是他向刀子取暖也不知道,只是他的身子冰得很。
血顺着那透明的指甲而下,昇儿拿着一个晶透管状的容器在一边候着。他的忽的抽回“冉凌,冉凌救我”
“少爷,忍一忍”
“冉凌这是做什么?你怎么了?冉凌”
“少爷,不时就好了”因为顾着那人的身体,佐穆便没使多大的力气。他终于觉察出来冉凌不管他了,顿时孤独涌来,无孔不入,头昏沉的厉害,却不敢闭眼,眼前一片黑暗,似乎只有努力的眨巴着眼睛才能证明自己醒着,可是当真醒着吗?
为何这么多陌生人,冉凌也不知怎的不管,竟会如此。
他又摸索着缩进床角,
“明德,你当真不要命了吗?”
“我来”见他着急,她也是跟着急,哪里有这么矫情的男人,看病还得哄着护着,当真是纨绔不知苦。尹清把剑丢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