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军统领名唤单君逸,年方二十,清秀飘逸,善使银枪。杜长卿既与楚楚相看两厌,就让她归附薛义。
因女帝叮嘱掩去楚楚身份,众人只知道来了个医官,名唤慕容复,容貌倒也还算清秀,可惜满脸雀斑,身边两个小厮,长得不算难看,个子高挑的那个唇下有颗痣,大大破相,但看起来非常可亲,据说名叫红叶,另一个眼角有颗落泪痣,倒可惜了那张瓜子脸,整个人冷冰冰的,常听慕容公子唤他琉光。
三人皆不通世故,不知与众人亲近,加上杜长卿经常流露出对他们的厌恶,人皆会察言观色,于是无人与他们结交。好在薛义是个磊落人,所需用度,一样供给。
却说左军掌管供给的都尉刘福贵,最是油滑,他乃河东节度使刘靖远之远房亲戚,从来自恃身份,见得慕容复等人不得待见,早在心里盘算。
晋地地处西北,虽亦种麦,味含微苦,楚楚每每难以下咽,碧落怜惜小姐,绞尽脑汁变化花样,所取粮米,略有过度。
那日碧落去取,刘福贵只捋着山羊胡子冷笑。碧落道:“刘都尉这是何意?莫非我家慕容大人连一点米都拿不得?”
刘福贵冷笑道:“军中粮食,最是珍贵,一切皆有定度。都似你这样坏了规矩,哪里还供应得及?”
碧落久在将军府,这种敷衍功夫怎么难得倒她,当下冷冷道:“琉光虽然不懂刘大人的规矩,也知道慕容大人曾获特批,不限供应。何况所取并不过分,刘大人何必强人所难?”
刘福贵甚是骄矜,大笑道:“在此地就要照本大人的规矩,左右,轰将出去!”就见几个彪形大汉,狞笑上前。
碧落哪容他们近身,身形移动,早已施展“沾衣十八跌”的上层工夫,就见她身形几个晃动,几个大汉已一头栽了出去。
刘福贵恼羞成怒,道:“一个小厮都对付不了,刘爷还怎么在此地做人?大家伙给我上啊!”便见门口齐齐涌上来大批兵士,手执钢刃,扑将过来。
碧落喝道:“来得好!”袖中甩出一物,却是一条银鞭,如灵蛇般展开出来,舞动得滴水不漏,前头的兵士略不留意,早被长鞭卷住摔出,动弹不得。碧落幼随唐笑习艺,出手最是凌厉,此番来到军中,总算记得将军千般叮嘱,所以并不取人要害。便见鞭影满天,不住有人哀号着落在圈外。虽然没人见血,但是凡被卷过的人均觉得头闷胸晕,竟是无法站起。
刘福贵呆立半晌,眼见得那小厮轻轻松松打发了众人,已提着鞭子,冷冷立在面前,不由得大骇,哆嗦着道:“你—你—你—你待如何?”
碧落冷笑道:“刘大人刚才好威风阿。琉光不才,获教一二。定找机会与都尉切磋切磋。”啪的一声,鞭已展开。
刘福贵闻得风声历历,只吓得两股欲战,面无人色,结果鞭子只落在石几上。碧落早以长鞭卷起所需之物提在手上,环视左右,道:“何人辱我,便如此案!”扬长而去。就听得一声闷响,那石已轰然坍落,化为粉末。
少年不识愁滋味(二)
经过此事,更加无人敢往慕容复处走动。慕容楚楚倒乐得清闲自在,三人在营中自寻一方天地。军中原只有一名大夫和几名药徒,名唤胡年,年已半百,须发皆白。最是医馆建年已旧,破败不堪。陈放药材的药柜摇摇欲坠,连医药也甚为缺少,一问,皆曰连年征战,所费甚巨,而经费有限,以至入不敷出。
楚楚看了半天,咬牙道:“原来我竟是到这里做活雷锋来了!”但事不宜迟,立即召来工匠,修葺房屋,用上好的桐木裁成药柜,采买各种药材,不在话下。红娘特地吩咐做了个柜台,理由是:“小姐千斤之体,怎能随意让人接近?”
完工以后,众人交口称赞,唯有楚楚心疼这笔银子,寻思着总要找个机会弥补回来。
光阴荏苒,将到七夕。虽在边城,楚楚主仆亦闻得此地亦从七月初一就开始办置乞巧物品,乞巧市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潮。三人便乔装打扮,来到街上,果见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却见众多女眷,成群结队,向一庙堂走去。那庙堂修建年岁已远,却是香火鼎盛,不断有女子举着香烛,虔诚叩拜。门口有一老汉,着一身半旧道袍,眯眯含笑,在那里售卖签文。红娘看了半天,道:“原来是月老祠。”
楚楚和碧落齐问:“月老祠是做什么的?”
皆因小胖存有私心,楚楚根本不知闲杂事务。碧落性喜清静,当然更加不懂。唯有红娘活泼伶俐,市井俚事,样样皆通。当下红娘解释道:“月老掌管人间姻缘,这些女子都是去求取如意郎君的。小姐不如也去上上香烛?”
楚楚嗤之以鼻,道:“如意郎君有什么用呢?”
红娘想不到竟得了这么一个回答,当下愣住,半晌道:“有人会一辈子陪着你呀!”
楚楚更加不屑:“娘娘,爹爹,哥哥,弟弟,你们都会一辈子陪着我呀。我不喜欢陌生人。”碧落在旁,连连点头。
红娘怔怔道:“将军他们会老,你哥哥弟弟会离家,我们………嗯,我们倒是不会跟小姐分开。”楚楚道:“这不结了?”转头看着这些女子还在那里叩首,叹道:“她们真傻!”
红娘第一次发现将军所言不差,自己肩负的重任居然没有这么好完成,但大好良机,焉能错过,从将军那里传授的广告语立马脱口而出:“英俊少年哪个不善多情?青春少女哪个不善怀春?自古男欢女爱,人间至乐………”
楚楚疑惑道:“什么叫多情?什么叫怀春?男欢女爱又有什么好处?”
红娘欲解释,一时间哪里说得明白,绞尽脑汁道:“多情………嗯,你看那日杜家二少爷为了看你一眼,付了重金来做将军府一名小厮,那就是多情。人都说这是一段风流佳话………”却被楚楚截口道:“我明白了,多情就是自寻烦恼。你说要不是他多事,我们也不用为了一口气,来到这个穷乡僻壤………”想起白花花的银子水一般流出去,心痛如绞,更恨恨道:“不把这个杜长卿整个灰头土脸,我还怎么回将军府?”
红娘万想不到竟得了这么个结果,沮丧得简直说不出话来,喃喃道:“莫非我竟要白忙乎一场?”
却见此时门口来了个黄衫少女,身边伴着个丫鬟。那少女杏眼朱腮,非常甜美。红娘精神一振,道:“荒蛮之地,亦有芳草。”
但见那女子买过香烛,郑而重之,叩下首去。待把香烛插到炉中,却蛾眉微蹙,叹了一口气。红娘转转眼睛,心想:不用说,她肯定是得不到所爱之人,却来求告月老。哼,求月老又有什么用,你还真指望这泥胎能显灵?今日你遇上我红娘,算你走运。我却要叫小姐看看我的本事,也叫碧落这个不解风情的小妮子开开窍。当下道:“小姐稍候,我去去就来。”
那老汉正在那里忙碌,却见一个少年突然站到身旁,附到他耳边,低声道:“老丈,一个签才两文钱,你不觉得太少了?”
老人精神一振:“确实有点少,你却有什么法子?”少年低声道:“在下特来相助老丈。在下有办法帮助这些女孩子达成心愿,咱们每一个起价十两银子,对半分成。但是你要说我是月老徒孙。成的人多了,我以后还会给你做几个月老香袋什么的卖钱,定能拿个高价,也是对半分成。”
老汉闻说如此巨资,简直是心花怒放,心想:怪不得昨日灯花爆芯,原来应在这里,面上却惊道:“小哥竟有这等本事?那便依从小哥。”红娘道:“却需借你一样东西。”老汉满心都是金银满堆,道:“小哥但取无妨。”
却说楚楚正在那里等得着急,突见红娘一身道袍从祠内出来,挡住欲走的黄衫少女,稽首道:“施主请了。”时道观地位甚尊,少女温柔回礼道:“真人何事?”
红娘道:“贫道乃祠中月老三十六代徒孙,见姑娘愁眉不展,特地来点化姑娘。贫道得窥天道,能度人间姻缘。请问姑娘有何心事?”老汉在旁连连点头。
少女将信将疑,玉面上一片羞红,只缓缓垂下首去。老汉想起红娘的嘱咐,忙道:“玉成道长乃本祠第一灵验之人,姑娘不要错失良机。”
那女子想了又想,终于下定决心,声音几不可闻,道:“如此有请道长玉步。……只是………”红娘会意,低声道:“贫道乃是女子,姑娘不必担心。”指着楚楚等道:“此乃贫道的两个护卫。便与姑娘一同前去。”趁女子不注意,暗暗向老汉比了个五的手势。
原来这位女子乃是城中一位富豪之女,母亲早已亡故,父亲娶有一方继室。此女名唤刘月浓,年方十六,是城中数一数二的美女。她温柔娴静,亦通琴棋书画,也算得一方才女,正是韶华年纪,情窦初开。那日在市集上窥见一位少年,风流俊俏,登下芳心暗许。多方打听,听得那男子是关城太守之子楚云熵,也是这带有名的风流才子。几番示意,对方无动于衷。而继母甚是冷漠,心事重重,无人可托,不得已求取月老。却被她碰到了红娘。
红娘听得原委,哈哈大笑,道:“你且放心。贫道有宝鉴在此,定叫他束手就擒。”
楚楚见她越扯越荒唐,连连瞪她,却见她已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三人侧过去一看,封面上大书:《上册 爱情宝鉴》。仔细一看,颇像林小胖的手笔。楚楚奇道:“难道还有下册?”
红娘看了她一眼,想:当然有下册,下册乃是风月宝鉴,为将军和几位夫婿合著……不过看来暂时还没有拿出来的必要。只见她翻开一页,朗声读道:“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当然,我们的追需要相当有技巧。让我们制定追男三部曲………”
红娘经过认真打听,听得这楚云熵风流倜傥,放浪不羁。听说他多方留情,尚未娶妻,可谓是百花丛中过,片片不沾身。红娘甚至还得到了一幅他的画像,正展示给楚楚和碧落看,见得画中人长身玉立,俊面上一双试笑非笑的桃花眼,果然十分俊俏。楚楚嗤道:“不如李宇哥哥多矣!”话语忽转,道:“这画像你花了多少银子得来?这么亏本的生意也做?”
红娘心想:那是自然,将军的几位夫郎都是一时俊杰,几位少爷也是神仙人物,我们对帅哥看得多了,自然有免疫力,可惜一般的女子几时看得到这等人物,稍微过得去的,还要我花这等力气。口中嘻嘻笑道:“第一回生意,当然要不惜血本做成。只要打开门路,月老祠门口的月老香袋,可以卖到十两银子。”
楚楚两眼放光,马上道:“好,要我们怎么做,你说好了。我和碧落都任由你差遣。”红娘笑得甜美,心想:就不信你不上钩。
少年不识愁滋味(三)
烟花道,销魂处。关城的烟花之地也与其他城池一样,花团锦簇。这日在关城最大的花楼倚翠楼前,团团围了几层人。旁边有人用力挤了进去,见人群中,三人分外醒目,一个俊美飘逸的公子,一身月白衣衫,玉冠粉面,手执一把折扇。身边一个沉着脸的青衣侍卫,还有一个青衣小厮。已有人惊叹道:“竟有这等美少年!”正是乔装打扮后的楚楚一行。
红娘撇撇嘴想:今日只恢复了小姐几分容颜,都已经癫狂到这般地步。
却听楚楚低声问:“洛左,那人果真在这里?”因三人改了名字,楚楚名叫洛离,红娘就叫洛左,碧落便是洛右。
红娘笑道:“公子放心,我早打听明白,楚云熵如今迷上倚翠楼的清倌翠云娘,据说拂得一手好琴。他每日此时便在这里听琴。”
早有老鸨迎出来道:“哪阵风把这么俊俏的小哥吹来了?”见得楚楚服饰名贵,举止高雅,心花怒放,连忙把三人让到雅座。
楚楚环顾四周,只见得雕梁画栋,室内器具也十分精美,香风扑鼻,果然隐隐有一阵琴声,十分清雅,从西楼传来,当下故做不知,问道:“不知何人在此抚琴?”
老鸨极是得意,道:“正是老身的拙女翠云娘。”
楚楚叹道:“果然绕梁有声。在下可否得见?”瞟了红娘一眼,红娘立即递过一个金镙子。
老鸨先是眉开眼笑,后却叹气辞道:“本来当然不敢有违。可惜今日云娘有客人………”却发现这少年反而笑容绽放,饶是她这样见多识广的,也觉得心中一跳,却听他道:“妈妈不必为难,只管收下,在下自有办法。”吩咐道:“洛右,取琴来。”
便见身后侍卫从背上解下琴匣,取出一把七弦琴来。少年净手焚香,纤手挥落,流畅的音符便流泻出。却听少年歌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琴声百转千回,说不尽温柔旖旎之意,歌声清越,动听无比,虽然不重,竟无比清晰地传入众人耳朵。红娘已在旁咬耳道:“原来我们不必这么麻烦,叫公子来卖艺即可。”
楚楚冷哼一声,一曲已毕,在众人如梦初醒般的喝彩声中,以惊人听力,果然闻得珠帘轻颤,一丽人抱琴而至,幽幽道:“今夕何夕?得聆雅乐。云娘不才,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红娘抬眼看,心里先喝了一声彩。见来人凤眼桃腮,长得果然清丽脱俗,更难得眉目间笼着几分幽怨之意,似蹙非蹙,愈添得几分风情。后面跟着一人,面色不善,赫然就是画像中的楚云熵。她暗暗发笑,心想:今日便要你尝到报应。
楚楚何等机敏,早把二人看在眼中,但下学足七爹李璨的风范,躬身施礼,道:“在下洛离,久慕姑娘琴艺,今日闻得,顿觉知音之感。故冒昧一曲,望姑娘海涵。”
翠云娘骤见面前人如此丰姿,已然呆了一呆,心中一片茫然,却又有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甜涩渐渐涌上心头,只在心里翻来覆去暗道:原来是他。蓦见众人凝望自己,才记起需说几句场面话,粉面早已一红,叹道:“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