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我想起那无数惨死于他手下的耗子们,那些惊惧惶恐的眼睛,与此刻林学明的心是多么相像。他们应该同病相怜才对,似乎,他们应该是同类,一直过着胆小的、谨慎的、惶惧的生活。
林学明残虐的嗜杀,或许是出于一种抗拒自身惊惶的手段吧。
片刻之间,我飘飘然地自认为是个精于分析他人心理的荣格主义心理学家了。
“方正大,这小子,现在正往阴间走着吧,黄泉无客舍,今夜宿谁家?”林学明文学修养不错,还能吟出两句苍凉的古诗。
他那马脸同事人长得瘦小枯弱,名字倒很凛然——方正大。
“妈的,方正大还欠我一万两千元的债没有还……”林学明一边用刷子往鸡翅上涂蜜,一面自言自语式地絮叨。
原来这样。他一脸的忡忡之色是因死鬼欠账使然,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心理学常识。
……
半夜,我起来撒尿,迷迷糊糊瞥见林学明床上空空荡荡。我猛地一激灵,忖度着这厮是否夜奔哪个岔路口,向他马脸同事的鬼魅倾谈索账去了。
磕磕碰碰,我摸黑走下小木屋的台阶,看见月光之下林学明正一甩长竿,一只两斤多重的大山耗子吱吱惨叫着在我那本来钓鱼的高级进口鱼具上荡秋千式地前后摇荡——他竟用我几千元买来的、准备在山间小溪垂钓的鱼杆钓耗子!
真是狼走千里吃人,狗走万里吃屎!
走近一看,他用来钓耗子的诱饵,竟是我用来野餐的新西兰名果奶酪,难怪这只深山修行多年的大耗子把持不住而闻香上钩。即使是得道的耗子精,闻见如此美味的奶酪,肯定拼死也会咬上那么一口。
林学明熟练地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有力地捍住山耗子的脖子,左手从后裤兜掏出一把瑞士刀,准确无误地从根部割下长长的耗子尾巴。然后,他用这只耗子尾巴当绳用,麻利地缠住大耗子柔软脆弱的脖子,把它吊在树桠上,开始慢条斯理地活剖这只无辜的大山耗子。
夜半时分,阴风阵阵,此情此景,如同噩梦一般可怕。
17。江学文的“生意经”(1)
“九万五千块!”江学文悠然地晃着二郎腿,声音却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不都是七万元吗?怎么忽然涨了二万五……江先生,这场假结婚只是烦劳你照张结婚像,开个证明登记一下,怎么……怎么开口就要九万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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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高马大的粗壮汉子脸涨得通红,嗫嚅半晌才说出几句话。他嗓音低得可怜,同那副身板很不相称。在他身旁,偎傍着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扁脸上一双眼睛受了惊吓似的东张西望。
江学文似乎久历商阵,他略扬着头,自顾自吞云吐雾地抽烟,眼光一直漂浮别的地方,满脸一口不二价的样子。
江学文今年三十二岁不到,却已结了四次婚——无一例外都是假结婚。由于他是个持有特区户口的光棍,因而身价不低。本市人口共近千万,有长住户口的只有一百二十万人。
市政府有规定,如果夫妻一方户口在市里,另一方就可依据有关政策调入本市。君子不固穷,江学文就看准了这个漏洞,狠狠地赚了几笔。
一年半内,他结了四次婚,每次收取数万元费用。
这些钱赚得很容易,他只需照几张结婚照,通过朋友开出几张他在某单位工作的证明,然后去不同的婚姻登记处逛上几趟即可万事大吉。一俟女方户口调进后,再一起办趟协议离婚手续,然后他就袋袋平安,数万块钱稳落手中。
江学文这一次加价到九万五千元原因有两个:第一,市政府人事局办理户籍调入的一个科长责任心很强,记忆力也不错,当江学文这个名字第四次出现在他眼皮底下时,他大起疑窦——一年多的时间这个人怎么有四个老婆调入特区?重名重姓的可能性也不大,姓名、年龄、籍贯均是一模一样。
科长向上级领导汇报后,又亲自“传唤”江学文,他仔细“审”了他一次。无奈之余,江学文只得一脸沉痛地承认自己喜新厌旧,故而结了又离离了又结。
科长的智力水平并不像江学文料想得那么低弱,根据长年办事的经验,他已嗅出了此种蹊跷事之中的金钱气味。于是,他严重警告江学文不要以为聪明,三番五次地欺骗政府。
自从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后,江学文料知这条赚钱的道儿差不多是绝了,顶多能再厚着脸皮办一次。
此外,他们税务系统属下的小公司日前正分最后一批福利性质的房子,条件必须是结了婚的男性职工,否则一概不予考虑。
这批新住房,处于市内繁华地带的高层小区。情急之下,江学文也正想借结婚之机弄套好房子住。
真是吉人天相,刚一打盹就有人送枕头,一个“客户”从天而降,他决定最后敲一笔就洗手不干了。
“你们别把假结婚看成是多么简单的事,好像我赚这钱跟骗钱一样容易,我这是把自己的前途都豁出去了……你们想想,结完婚又离婚,一来我在领导眼里成了个道德上有瑕疵的人,二来我又变成二茬子男人,以后找对象都难找,弄不好一辈子都耽误了。”
江学文见“客户”一直没言语,便装出一副委屈相为自己索高价辩解起来。
“再说呢,市政府人事局文件已下来,今年是放宽两地分居夫妻调入市里的最后一年,明年起就要严格审批市里的户口调入,一般情况不再调,只进高校博士毕业生……今年不办,明年找人真结婚也难入户口喽。再者说,你们二位想好了,”江学文指指那女的,“你跟我假结婚后,过一个月马上离,跟我离婚后立即同这位兄弟结婚,肯定年前把俩人户口都调进来,一切都顺顺当当,不就九万多块钱嘛,如果你二位真在南方扎下根,这点钱还不很快就挣回来……二位仔细想好喽,你们如果托人送钱办理户口调入,恐怕一个人也得花十万八万,还兴许是调到郊区落户。当然,有钱可以去买别墅,五百万就行,附送两个户口,有吗,你们?”
江学文的话虽属威逼利诱,但也确实说得不无道理。
17。江学文的“生意经”(2)
“是呀,你们二位也好好考虑一下,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明年的户口指标很紧,我的一个在市政府工作的朋友曾给我看过有关文件。”我坐在一旁帮腔。既然和江学文是朋友,总要在关键时刻说句话。
大个汉子和他女朋友低声嘀咕了半天,最后,红着脸吭哧出几句话:“……好吧,二位大哥,我们俩在这里找工干了两年多,省吃俭用地存钱,加上卖血的钱,总共九万块……魏先生,江先生,你俩文文气气的读书人……都像好人,不会骗我们……咱们就九万块成交吧。”
我听了此言连连点头,露出一副非常理解非常同情的神色,同时觉得自己真是个非常的正人君子。“成交吧,成交吧。”我自言自语地劝说江学文。
江学文瞥了一眼我,没有立即搭话。他用双手使劲撸了撸那农民企业家式的油亮大背头,沉吟半晌,最后说:“好吧,九万就九万,但结了婚得跟我住一个月。”
“什么?!”大个汉子腾地一下站起身,大瞪着两只眼珠子,双拳紧握,后脚跟离地半寸有余,一副要扑上前的架势。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江学文见状吓得脸色煞白,二郎腿也散了,一歪身差点从椅子上滑落下来。
我赶紧解劝:“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同时,我双眼瞪着江学文,心想这厮太过分,减少五千元,就想睡人家女朋友一个月?
江学文重新坐稳后,赶忙解释:“别动肝火,别动肝火。我的意思是,结婚以后,为了掩人耳目,让我公司的人都知道我结了婚,你们俩人都到我宿舍去住。对外呢,我就说女的是我老婆,男的是我弟。真到晚上睡觉时,我到朋友那里住,房间让给你俩,这不是挺好的吗?一个月下来,众人都知道我结了婚,然后你们再悄悄搬出去……”
其实,江学文的真正意图,是为了向公司证实他结婚的真实性,以便马上分到房子。
他前几次假结婚,都是在别的单位开出的假证明,公司根本不知道他结过那么多次婚。
这一次,他决定在本公司开具结婚证明,为了让戏演得更真,再让这假媳妇在自己的单身宿舍住几天,以使公司里外上下都知道结婚这回事,然后把一套房子稳稳地混上。这样的话,关起门来谁也不会知晓他的隐私,以后胡天胡地,也好有个清静场所。
面对两个“客户”,他又不能直接说出自己结婚要房子的事,那样的话对方就会因此大压其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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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个汉子听江学文的一番解释以后很是尴尬,他憨笑着连连道歉。
“你他妈的真不识好人心,降了你五千块钱,又给你们白住一个月的房子,还大瞪牛蛋子眼珠子喊打喊杀,这生意不想做啦……”江学文见状拿起架子来,力图掩饰刚才自己在那一大拳头下的窘迫之态。
我在一旁顺水推舟地解劝,“好,好,你二位交钱吧,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
“啧,啧,瞧你这钱赚得多容易,立马九万块到手。”我看着江学文数钱,嗟叹良久。
“容易个屁,我,一个诗人,每这样假结婚一次,我的人格和自尊心就严重地受到一次巨大的伤害……要说赚钱容易,还得是那些‘鸡’,裤带松一松,顶我一月工,那才叫容易呢。哎,谁让我是文人呢,左脑发达,形象思维特别地敏锐,超出常人,但经营之术的右脑活儿就差很多。妈的,我平常炒股票只赔不赚,嗯,在炒股票方面我远不如你。”
“你别谦虚了,瞧你刚才唬人蒙人那一套,比谁都不差,还美滋滋自称文人呢。”我笑着讥讽江学文。
“嘲笑我?好,你高尚,你是君子,那还在旁边当托儿,也不怕良心折磨?” 江学文反而数落起我来。
18。如何杀死时间(1)
交响乐对于我来讲,无疑是世界上最沉闷无聊的艺术。
我依旧两眼炯炯,高昂着头装出特别津津有味的样子欣赏着。
前七排坐着的,全是些文艺部门的头面人物以及出得起九百元一张票的大款们。那些人衣衫笔挺,大半还都穿着晚礼服,系着蝴蝶结,挺直腰板坐在那里凝神屏气,像模像样地直视舞台。如果不是此起彼伏的手提电话铃声和那几个缩头低声对着话筒报价的焦急商人嘴脸,还真会令人误认为这是一场趣味高雅的供上流人士艺术欣赏的交响乐。
文琴美,前阵子网上认识的年轻女人,正在我身边紧紧依偎而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舞台。
小施特劳斯的圆舞曲,似乎把她带到了风光旖旎的维也纳。同平日音乐碟中那些刻板、紧张同时又技巧性很高的练习曲相比,施特劳斯父子的曲目要亲切得多,无论是在当时或是现在,施氏父子的曲目都属于高雅音乐中的通俗作品。
这个女人心情非常舒畅,好像全部身心都为那柔和的乐声所浸润。而我假装沉浸于中的态度,更令她内心里充满了女人所特有的心理憧憬——对美好事件的幸福假想。
其实我感到非常烦躁。在这高雅之地,身体又不能过多地动作,这就更令我烦上添烦。我全身上下似乎每个部位都不舒适,犹如春天骄阳之下罩着毛衣时的感觉,又痒又躁。
欣赏音乐会,按理讲这是同学院气女孩交往的必修课,但那是未得手之前的热身运动。如今,我和文琴美的关系已经到了欲要摆脱的地步,竟然还被拉着坐在这文明世界的氛围里受煎熬,真让人有一种气急败坏的感觉。
读过多年书的人大多有忍耐的教养。想想正襟危坐的我本人,不得不让我联想起读研究生时在阅览室见到过的一位仁兄:那人总是端着本大部头书正襟危坐,眼镜片后的俩眼珠子却滴溜溜乱转专门窥视往来女生。如果有哪个漂亮妞坐在他面前,他会立刻皱锁起眉头,做出一副刻苦钻研的样子。我记得那位仁兄最常捧在手上看的是一本维特根斯坦的《语言逻辑》,那是一大本多么令人难以卒读的天书呀。
现在,我听着圆舞曲的心情,肯定同那位仁兄一样饱受煎熬同时又有苦难言。想到此,我竟在回忆的当口儿同情起那位仁兄来,当时我可是心中充满了对那个伪君子的鄙夷与不屑。
我打了个呵欠,但没敢张大嘴,只让呵欠憋在头内循环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不料,却憋出两眶泪水。
凑巧此时,文琴美正扭头瞧我,她肯定还以为我是为高尚的乐曲而感动得热泪盈眶呢。
她更加稍稍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肯定是暗自庆幸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意趣相投的伴侣情人。
我被一个又一个的呵欠所袭扰,真想像平时那样摊开四肢大声呵欠出来一舒郁闷之气。一想到这“高雅”场合所在,我只得憋了回去。
在一般人眼里,我可能会被当成个典型的彬彬君子。我受过正统的高等教育,为人谦和,相貌端正,趣味高雅,身上总有股超然之气。但我自己内心之中最明白,自己是个热爱金钱和刺激的庸常之辈,社会角色的需要,迫使我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人们所期望我这种人所能够表现出的一切。
我三十二岁不到,未婚,平素上班总是穿一身藏蓝色西装,十足一副四十岁男人的衣着品位。然后,为了更显沉稳,我有时还会架上一副黑框眼镜,这样一来,我白净脸色所特有的几丝轻薄气也为黑边镜框所遮掩了,虽然我的近视度数只有150度。
江学文曾很奇怪问我为什么打扮得如此老气横秋,我随口答道“韬光养晦”。江学文对这四个字咀嚼了半晌方才发问:“你韬光养晦有什么用,为什么呀?”
想了半天,我自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我坚信出头的椽子肯定会先烂,锋芒毕露绝不会有好下场。
彬彬谦和的神色和举止却为我带来了另一种好处,即许多女孩子把我看做是个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