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兄能不能劝素元兄暂且交出兵权?如此折衷一下,皇上或许也能退一步,承认屈枉了素元兄。”见顾忠信不答,成仲时于是试探着问道。
轻轻摇了摇头,顾忠信苦笑着说道:“阁老,虽然千难万难,忠信初始又何尝没有此心?但在回京的路上,我听说当日法场上,素元对围观的百姓大开杀戒,因之伤亡愈万,此事确实吗?”
“是的,但这也实在怪不得素元兄。”成仲时不忍地说道。
只此一句,顾忠信便可以想及当日法场上的景象和张素元当时的心情,他知道成仲时脸上的不忍非为枉死的百姓而发,但既然怪不得张素元,那怪谁呢?
回京的路上,顾忠信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可以想得更深、更远、更细,但却越想越沮丧。不论哪条路似乎都走不通,及至听说法场上张素元狂性大发,百姓因之死伤愈万,顾忠信几近绝望。
顾忠信先前觉得,思宗如能低头认错,接受张素元的条件当然再好不过,这是最好的结果,若实在万不得已,他或许还可以劝张素元扬帆海外来化解这场危机,但听说法场上发生的事后,他知道想让思宗低头已几乎不可能,对于劝张素元远走海外,他也再无一点信心。
“阁老,京城旦夕不保的时候,皇上都没有低头,现在这个时候就更不可能。”顾忠信叹息着说道。
“顾兄,皇上正加紧从各地调兵入京,你看该当如何?”成仲时问道。
“这个还不急,不管调来多少兵马,战斗力都无法与辽军相提并论,皇上现在应该清楚,而且闻体仁、楚延儒等人也劝阻皇上轻举妄动。”顾忠信说道。
“顾兄,若皇上情急之下释出内库存银,或是大幅消减皇家开支,则情势就极险恶了。”成仲时忧心忡忡地说道。
听了这话,顾忠信立即又添重忧,他当初忽略了这种可能,思宗绝不是无能为力。如果思宗真如成仲时所言,那只要拿出三五百万两银子,张素元就将面临空前的压力。
皇家内库里究竟有多少存银,确切数字虽无人知晓,但至少不会少于三千万两;皇家开支包括皇宫的用度和各地王族的支出,这两项加在一起相当于帝国一年全部支出的六成,有时候,一省一年的岁入尚不足以应付当地王族的支用。
只要思宗有心,拿出个三五百万两银子轻而易举。
“顾兄,前天锦衣卫抓了个离人的探子,而且老朽听说似乎是这个探子主动撞上去的。”成仲时压低声音说道。
“轰”的一声,顾忠信头愈炸裂,他明白了成仲时话里的意思。
“可能吗?”顾忠信茫然问道。
“明目张胆倒不至于,但要心照不宣则极有可能。”盯着顾忠信,成仲时缓缓地说道。
“我们该当如何?”不知沉默了多久,顾忠信脸如死灰。
“尽人事而听天命,总之,顾兄要千万切记切记,多言无益。”成仲时说道。
哎,一声悠长而无奈的叹息伴着灯影摇曳。
一百一十一章 新军
当日法场之上,杨离、胡杨雷和一众英雄豪杰一样,见到张素元如杀神附体,他们一则以怜,一则以惊;及至关宁铁骑两个千人队如风而至,所有参与劫法场的英雄豪杰俱都目瞪口呆。
杨离这些人,哪个没过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但眼前的一幕却令所有人心惊肉跳。
关宁铁骑的两个千人队如行云流水一般,不见一丝阻滞,瞬间就将张素元和众人围在中间。就这一瞬间,张素元前面近千原本鬼哭狼嚎的百姓已声息皆无,他们全被关宁儿郎手中的斩马刀劈死。
长街上,张素元手提着滴血的钢刀站立在死人堆中一动不动,杨离等人也都呆立在张素元身后,而围在四周的关宁铁骑一律刀锋向外,冷冷地注视着前方。
自始自终,除了如雷的蹄声,两千关宁铁骑一语皆无,一切都如在梦中,这一幕震撼了杨离和胡杨雷的每一丝心神,他们发觉过往引以为傲的经历和这相比不过是儿戏。
摩云岭下,杨离、胡杨雷师徒知道了一支军队可以对他们的统帅忠诚到什么地步!山海关和宁远,他们明白了什么叫万众归心,但尽管如此,南山阅兵依然震撼着他们的心神,张素元让他们见识了什么样的军队才叫军队!
杨离和胡杨雷清楚,他们想要的答案其实就在他们心中:他们的渴望和宁远的气象!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已经由不得他们不赌,但这赌注却是赤剑派数百年的心血所聚,同样也由不得他们不倍加慎重,在心里上,他们需要张素元的一句保证。
南山阅兵就是张素元给他们的保证,他们的要求也仅此而已,但杨离和胡杨雷万没想到,张素元给他们的保证却不是仅此而已。
长空万里如洗,海天一碧,秋风荡荡,洪波涌动,辽东湾绝美的山光水色使得三十里的水程转瞬即过。
南山阅兵的第二天,张素元再次发下请帖,邀请方中徇父子、杨离师徒、李天风父子乘船出海。
码头上,郑学峰带着四名偏将迎候。
看着迎面走来的张素元,郑学峰的眼眶不由得微微有些湿润,岛外发生的事别人不知,但他知道,他深知这其中的艰险,稍有不慎便万事皆休,而今再见大帅,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亲手扶起五人后,张素元为众人一一引见,寒暄已毕,众人上马,方中徇乘轿,随着郑学峰向岛内进发。
小岛不大,不过片刻,众人便都安坐在山冈上的凉亭里。
“郑将军,开始吧。”稍事休息后,张素元吩咐道。
“是,大帅。”郑学峰躬身领命,而后走出亭外立定。
随着郑学峰一声轻喝“列队!”,身边的掌旗官左右摇动了三下红旗。片刻之后,一千骑兵,四千步兵几乎是无声无息地在山岗下列队排开。
这会儿,除了祖云寿、郭广成等辽军大将外,其余众人俱都大惑不解。昨天才在南山阅的兵,难道今天还是?但就是阅兵照说也应该是水军才是,可瞧这架势,还是步骑兵啊!难道这五千步骑有什么特别的看头?
山岗下列队的这五千步骑兵确实有些看头,因为人人不着片甲。这一点不要说杨离等人不解,就是祖云寿和朱虎城也都不明所以。刚刚在码头上初见郑学峰时,杨离等人或许没注意,但祖云寿和朱虎城注意到了,他们发现不论是郑学峰和那四名偏将,还是牵马抬轿的兵卒,人人也都不着片甲。这怎么可能?郑学峰绝不会有这等疏忽!即便素日郑学峰失职,治军不严,但明知大帅今日登岛,就是傻子也不会犯这等过错。及至看到山岗下列队的五千步骑尽皆如此,他们知道这其中定有名堂,至于什么名堂,他们就一点边也摸不着了。
“郑将军,为何人人不着衣甲?”看到杨离等人一脸困惑,张素元问道,其实他也和众人一样不明所以。
听张素元如此一问,众人更是糊涂。
“大帅,末将可否卖个关子,暂且不说。”郑学峰一笑,躬身说道。
“郑将军,为什么?”方林雨抢着问道。
“因为方公子呆会自然知道为什么。”郑学峰笑着说道。
看到张素元应允后,郑学峰命中军取过一个竹筒,竹筒里约摸有三四十支一尺长,两指宽的竹签。
“请大帅选兵!”
郑学峰话音未落,中军单腿跪地,将竹筒高高举过头顶。
张素元随手抽出一根竹签,略一注目,便将竹签交给了郑学峰。
随着三色旗语,远处一片树林间突然鞭炮声大作,接着就见百十头肥猪冲出树林,向着山岗风驰电掣奔来;几乎与此同时,一个一百二十人的步兵小队迅疾奔出队列,顷刻间,如穿花插柳般,一百二十人列成三行,前行匍匐于地举枪,次行跪地举枪,三行立姿举枪。
一阵爆豆般的枪声过后,没有一只肥猪冲过三百米的标线内。
靶场清理干净后,张素元又请杨离和李天风选兵。接下来的士兵列队又与前次不同,但不论何种形式,士兵的行动皆迅疾有序,有条不紊,直如行云流水一般,看得众人赏心悦目的同时,也都目瞪口呆。
最后,当一个骑兵百人队于纵马疾驰中举枪射落数百只高飞的鸽子时,岗上岗下掌声雷动。
到了这时,人人都明白了郑学峰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们确实不需要穿铠甲。
在众人雷动的欢呼声中,张素元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虽然早就预见到火器将改变战争的模式,但眼前这一幕仍给了他无与伦比的震撼,他远没想到火器的威力竟一至于斯!如果数年后,十万雄狮尽成此军,则势必可以横扫天下如卷席,该怎么办呢?
海风凉,秋意杀,却丝毫也挡不住天地间的男儿豪情!堆堆篝火映红了山谷,更映红了一个个豪士黑亮黑亮的脸膛。架在篝火上的一口口铁锅里翻滚着肉香,烤猪上冒起的油滴滴落在篝火中,发出的吱吱啦啦的声音,真是天地间最动听的乐音。
不知不觉间,张素元沉醉在欢乐的海洋中,他忘了一切,眼前所见,胸中所想,都只有这一张张欢乐的笑脸!
三日后,西北古道上,李天风对儿子说道,不论将来他们有多大势力,都不可与张素元为敌;浩瀚的碧海上,杨离对徒弟说道,将来千万不要为了利益上的分歧与张素元离心。
一百一十二章 佩服
多愁人易老,思宗虽贵为天子却也不能例外,大皇帝皮肤依旧光滑,举止间却已满是老态。
看过顾忠信的奏章后,最初的五雷号疯过后,思宗已整整一天水米未进,他不是在贞清宫中来回疾步走动,就是坐在龙书案后发呆。
回到龙书案后坐定,思宗看着案头两份并列的文本,心头的烦躁无以名之。
“来人,宣楚延儒、闻体仁进宫!”
虽然极不愿与别人商量这种事,虽然极想自己来个圣心龙断,但经过一天的冥思苦想后,思宗不得不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看过思宗案头的两份文本后,饶是闻体仁、楚延儒二位阁老大人都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美人裸于侧而目不瞬的功夫,这会儿也不由得汗透背衣。
两份文本一份是顾忠信的奏章,一份是皇天极的国书。
闻体仁、楚延儒现在是左右为难,进退不得。毫无疑问,他们清楚思宗心里最想做的就是除掉张素元,所以他们要是赞成接受张素元开出的条件,首先是逆了圣意,其次就是养虎为患。如果思宗迫于形势的压力接受了张素元的条件,张素元就有了喘息之机,可以想见,张素元将来必可取帝国而代之,到了那时侯,他们不被抄家灭族,就得算祖坟冒青烟了。
这个绝对不行!但若鼓动思宗接受皇天极的建议,共同对付张素元,这么做虽暂时顺了圣意,但杀身大祸更是迫在眉睫。
危险来自两方面。
一是将张素元剿灭后,帝国早已虚弱不堪的小身板又得伤筋动骨,到时形势必将一发不可收拾。到了那会儿,思宗极可能,不,不是极可能,而是必然得将怒火转到他们身上。如果他们不鼓动这么做,形势又怎会恶化到这种地步!思宗会怎么处置他们?看看张廷栋的下场就知道了。
二是一旦把张素元逼急了,率领辽军杀入关内就是张素元惟一的活路,到时谁能抵挡得住?如此一来,中原大地势必得被张素元搅个天翻地覆,而八旗兵也必然顺势攻占山海关,到时投降皇天极就是他们惟一的活路,但远水就不了近渴,他们不大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对于当日暗示皇天极的密使张来福可以通过锦衣卫将皇天极的意思转达给思宗的举措,闻体仁并未因今日两难的境地而有丝毫悔意,因为这种事他即便想挡也是挡不住的,这种两难的境地他早晚得面对。
自法场惊变后,闻体仁便整日价如坐针毡,思来想去他都觉得自己的屁股粘在了一座随时都可能爆发的火山口上动弹不得。当日张来福去后,闻体仁并未因他不着痕迹地送了皇天极一个顺水人情而有什么得意,因为这丝毫也无助于破解他眼前的困局。
千低眉,万思量,闻体仁能看到破解眼前困局的唯一希望就是迁都,将都城从北京迁到陪都南京。
历史上,唐人建立的中原帝国的域外威胁几乎无一例外地来自北方,于是重视北方自然就成了历代王朝的重中之重,当年太宗季棣夺得王权之后,将都城从南京迁到北京的主要原因既是为此。
季棣迁都之举,对他自己而言不可谓不正确,但对后世帝国的伤害却深远而持久。季棣是个极有进取心的帝王,迁都之举就是为了要彻底扫平蒙厥,一劳永逸地解除来自北方的威胁,但人算不如天算,季棣病死在了北征途中。
季棣死后,帝国对北方威胁采取守势,于是定都北京的恶劣后果开始逐渐显现。相较于帝国国力,无论是以前的蒙厥,还是今日的离人,其实都无法与帝国匹敌,但就因为定都北京,使得癣疖之疾顿成心腹之患。
定都北京,对于季棣这样富于进取心的强势帝王而言,是他经略北方的大本营,但对后世的不肖子孙而言却是一条无远弗介的绳索。这条无远弗介的绳索将帝国的手脚牢牢困住,使得后世帝王处理来自北方的威胁时每每捉襟见肘,动辄得咎,因为要保卫帝都的安全,四面八方都得布置重兵。
思宗这个蠢材一直大言不惭想做什么中兴之主,却连起码的见识都没有。如果思宗具备起码的见识,将都城由北京迁到南京就是中兴的捷径,一旦如此,就可将拱卫帝都的庞大人力物力解放出来,到时形势必将豁然开朗。
死要面子活受罪到思宗这个份上,仅用“愚蠢”二字已远远道不尽其中意味,何况思宗从来也不认为自己愚蠢,他只认为自己深谋远虑,英名无比,自然也就何曾有死要面子活受罪一说。
对大皇帝而言,迁都的话题有多敏感,看看当日八旗兵围城时,死在廷杖下的几位仁兄就可略知一二,闻体仁早已把思宗看到骨头渣滓里了,所以“迁都”二字从没有在他嘴里吐出来过,但现在他得说了,也是说的时候了。
今时不同往日,没了贪生怕死的前提,他可以稍稍碰一碰大皇帝的逆鳞。
闻体仁知道,他说了也是白说,不管他讲的道理多么明白,除了能让思宗相信,只要迁都立马就能成为中兴帝国的伟大君王,否则思宗就绝不会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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