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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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怒-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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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的话并没有产生效用,佘义的手依然没有半点迟延地搭在了他的脖项上。

帅帐中,当黑衣人摘下面纱后,包括张素元在内,祖云寿和佘义都无不莞尔,这人长得太可乐了。

黑衣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胖墩墩的,自然,一张脸也就不可能有什么棱角。黑衣人的相貌与英俊沾不上边,离堂堂也有一段不远的距离,但嵌在圆滚滚的脸上的一双眸子却使这张脸让人一见难忘。

黑衣人长了一双笑眼。本来,长笑眼的人也不少,基本不算甚么希罕事,但笑眼长在此人身上就绝对算件希罕事,绝对够十五个人看半年的。长着这副尊容的年轻人就是紧绷着脸,别人也会当他在笑,可他偏偏还挺爱笑,嘴老是咧着,就是这会站在肃杀的军帐中,不错眼珠地看着张素元的时候,嘴也没闭上。

看在三人眼里,黑衣人活脱就是一弥勒佛转世。

弥勒佛不说话,三人也不言语,渐渐地,黑衣人审视的目光融化在张素元平和温暖的目光里。

“小的邱磊拜见大帅。”与张素元的目光对视良久,黑衣人终心悦诚服地拜倒在地。

“不知邱兄弟夤夜来见张某,所为何事?”上前两步,亲自将邱磊扶起之后,张素元问道。

张素元的态度令邱磊非常意外,他万没想到以张素元之位尊权重,竟对他一个敌友未明的陌生人如此礼遇。在张素元身上,邱磊没有感到一丝傲气,而更令他惊奇的是,他同样在张素元身上没有感受到丝毫居高临下的气势。真是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张素元这种亲切的态度不仅是对他,或是某些特定的人,这是一颗博大的心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风范!

张素元已经超脱了人性中最难以克服的弱点,他已径无所谓骄傲,也无所谓权力,难怪以大哥这样的绝代男儿竟对张素元如此倾倒。

“小的是受大哥董震云所差,来见大帅。”邱磊恭谨地答道。

听到董震云的名字,当年在红河渡口偶遇的那个有如铜浇铁铸,豪气飞扬的大汉顿时在张素元的脑海中清晰如画。这都多少年了,当年那个尚带着稚气的年轻人如今长成什么样了?

“震云现在哪里?”张素元有些激动地问道。

“东厂。”略微打了个沉儿,邱磊答道。

听到“东厂”二字,张素元顿时明白了董震云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来找他。当年他与董震云相处虽只不过是一顿饭的晨光,但董震云慷慨磊落的气概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这与东厂的血腥黑暗恰是两个极端。董震云这样的人竟投身东厂,这其中一定别有隐情。董震云选在这个时候派邱磊来见他,想必思宗要对他下手了,看来计划已经基本达成,至于最后能否成功,那就要看思宗到底可以疯狂到什么程度。

果然,邱磊接下来说道:“大哥派小的传话给大帅,现在皇宫内外已全部戒严,只有通往平台的一条道路可以通行。”

思宗如此大动干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必是为他摆下的阵势,震云想必有见于此,这才派邱磊来见他。沉吟片刻,张素元说道:“邱兄弟,你这就回去转告震云,让他不必为我担心,不论我有什么危险,没我的话,他都不得插手。”

听到如此吩咐,邱磊一直揪着的心方才放下大半,看来张素元知道即将面临的危险。

“大帅,师门恩重,大哥若为您叛出师门,事后以大哥的性情,他必定以死谢罪,小的恳请大帅务必善加谋划。”邱磊重又拜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邱兄弟,绝不会发生这种事。”扶起邱磊后,张素元肃声说道。

现在不是详谈的时候,邱磊多呆一分钟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简单交待几句后,张素元即让邱磊离去。

佘义送邱磊出大帐后,张素元闭目沉思。

坐在一旁的祖云寿看着大帅沉静的脸容,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整个计划最关键的一环即将如期实现,这当然值得欢喜,但这之后形势将如何发展,无人可以逆料,大帅身在险地,什么意外也都可能发生。

天光微微见亮,踏着浓霜,沐着冷月的残辉,张素元和祖云寿随着传旨太监驰离了大营。

距离中军大帐不远处的一座营帐中,祖老夫人一身戎装,微合着双目,端坐在太师椅上。老夫人身后,肃立着两个中年妇人,她们也都一身戎装。

老夫人容色平静如常,但张妈和李妈却满眼都是担忧的目光,她们知道一定将有大事发生。刚才,她们和老夫人正都熟睡的时候,大帅和大将军竟在这个时候来见老夫人,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大帅和大将军离去后,老夫人立刻换上戎装,而后就一直端坐在太师椅上,直到现在。

当中军进来禀报,说大帅和大将军已随传旨官进宫时,老太太的眼角不由得轻轻抽搐了几下。

中军退下后,侍立在两旁的张妈、李妈见老夫人双目紧闭,脸色凝重之极,两人不由得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们从小就跟在老夫人身边,她们知道老夫人只有在情绪极度激动时,才会有眼角抽搐这样的反应。

霜凝大地,寒风如刀,一路行来,祖云寿的心越来越冷。

虽然天色尚早,虽然京城中人心惶惶,但长街上依然不乏往来的行人。在这原本不多的行人中,射向他和大帅的目光中却含着太多令他不寒而栗的怨毒。

等待大帅的命运到底是什么?虽然大帅算无遗策,但就在这一束束不知有着多少疯狂的怨毒目光中,祖云寿的心第一次空荡荡的,再没有着落。看着马上大帅微微弯下去的腰身,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滴滴男儿的热泪随着寒风而逝。大帅也是可怜人,但大帅这份可怜却能令天地为之动容!

王大猛、赵铁柱、孙来宝、李双海、刘二江,这五个关东大汉又一一在祖云寿眼前浮过。他们没有死在八旗兵的刀下,却被京城百姓在城头掷下的石块生生砸死!

那一夜,他陪着大帅在五人灵前静坐了一整夜。那一夜,大帅的身影是如此的落寞!

当时,他并不明白大帅的心境,但在天光大亮后,在焚烧五人尸体的熊熊火光中,在大帅眼中一闪而逝的晶莹泪光中,他恍然而悟,他明白了大帅为什么会如此落寞。

谁是凶手,或者说,他们要向谁复仇?

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无所谓仇恨,但死在他们拼死保护的百姓手中,就另当别论!

在他而言,虽然对扔石块的百姓感到极其愤怒,但事情过了也就过了,他不会真的想去把那些百姓杀了泄愤,他只会把这笔帐记在思宗头上。

看到大帅眼中泪光的一霎那,祖云寿意识到,大帅和他的想法不一样,对于向他们投掷石块的那些百姓,大帅不能释怀!但不能释怀又如何?

大帅对麾下将士们抱持着怎样的感情,他和千千万万关宁儿郎一样清楚。如果没有这样的情怀,那即便任大帅再厉害千百倍,也绝无可能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经过短短几年时间,就把原本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训练成能让任何敌人胆寒的铁血雄狮!

大帅为五人守灵,是因为愤怒,因为愧疚,是因为无法为他们报仇雪恨!大帅落寞,同样是因为愤怒,是因为无奈而带来的愤怒。大帅不仅不能为他们报仇雪恨,而且今后还要继续带领儿郎们舍死忘生,继续保护这些人的平安。

大帅是非常人,所以不能像他一样,简单地把所有罪责都记到思宗头上。

走在肃杀阴森的皇宫中,看着大帅重又挺直的身躯,祖云寿突然觉得,事情并没有完结,京城百姓终将会因他们的集体疯狂而付出惨重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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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章 交锋 (上)

 殿门外,总管太监万和鸣看见张素元一行人自远处走来,脸上原本浓重的忧色立时敛去,他赶紧上前几步,热情地将张素元引入平台。

今时不同往日,平台内外迥然相异。外面,带甲的锦衣卫士伏于四方,而里面,除了惯常的皇帝仪仗侍卫,更有一列列东西两厂的锦衣卫士自大殿门口一直排到了平台入口。

刀剑影寒,杀气森森,张素元和祖云寿随着万和鸣自两厢佩刀悬剑,森严列立的锦衣卫士中间走进了平台。

平台之内,气氛压抑之极。

思宗皇帝居中端坐在龙书案后,双唇紧闭,不发一言。当值日太监禀报,张素元、祖云寿已至平台,恳请觐见时,思宗一双原本就冰寒之极的血红眸子陡然间似乎又冷了许多,也红了许多。见此情景,堂下一众早早就被皇帝陛下从热被窝中拘来的文武大臣无不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觉得后脖颈子嗖嗖直冒冷气。他们这位皇帝别的本事没有,这股狠劲却少有人比得上。

今天平台的气氛虽然大异寻常,但众臣也大都没往别的地方想,他们只是以为由于张素元屡屡抗旨,不肯出兵与八旗兵决战,皇帝不耐烦、沉不住气了,为了压服张素元,好让他出兵退敌而摆下的阵势。

给张素元摆这套阵仗真是幼稚得可笑,但在众臣看来,皇帝陛下这么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思宗有时候就这么幼稚,尤其事关军国大计。

众臣中几乎没人想到思宗会在这个时候对张素元下手,就是恨张素元恨得牙长三尺又老奸巨滑的闻体仁也没想到思宗在这个时候会对张素元如何如何,至于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什么张素元故意放八旗兵入关,什么引敌迫和,甚至是张素元要谋逆叛国等等,满朝文武更是没一个人相信,因为事情明摆着,在张素元的位置上,这种事只要干了一件,那就再没有回头路,因为即便张素元想回头,皇天极也不容他回头。在如今的形势下,若张素元真如外面传扬的那样,那就已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因为张素元和皇天极联手,那别说是京城,就是整个北方,及至整个中原腹地都指日可下。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臣们越来越不安,他们越来越感到,今天皇上摆的阵势似乎不只是申斥、压服张素元这么简单,及至皇上听到张素元到来时的神色变化,如成仲时、闻体仁等人俱都心中雪亮,皇上要对张素元下手了。

“张素元,你为什么擅杀徐文龙?”张素元刚磕了一个头,就听思宗厉声喝问道。

虽早已对思宗不存任何奢望,但听了思宗的责问,张素元心中仍不由得一阵苦笑。当年高祖季方雷是何等英雄了得,直令天下群雄束手,而其子孙竟不消至此!思宗不但愚蠢至极,同时也无耻到了极点!

“陛下,斩杀徐文龙一事,臣已详细禀明,您也优旨褒答。”张素元伏首于地,不卑不亢地答道。

此言一出,成仲时的心彻底凉了,他知道思宗此前即便无心治张素元的罪,现在也定会不顾一切,非惩治张素元不可。君主的威严至高无上,这句话放在别的皇帝身上或许还能多少打点折扣,但在思宗身上,一丝一毫都没有。

果不其然,思宗薄薄的两片嘴唇气得直哆嗦,他一向口含天宪,但有所说,众必称圣,群臣欢呼,还没有谁敢当面悖逆,反驳犯上,把他迫得如此难堪。在群臣面前,他也一向以为自己词锋犀利,言简意赅,每有所问,必中要害,把人问得心服口服,五体投地,还从来没有被人问倒过。想不到,今天他刚问了一句,就被张素元弄了个烧鸡大窝脖。确实,拿徐文龙说事有点欠考虑,但这事儿一直横亘在心头,见到张素元也就脱口而出,但张素元竟敢不顾他的颜面,当着群臣的面说他出尔反尔,可杀!

思宗大皇帝虽然总认为他这个中兴之主伟大之极,甚至都不屑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比肩,但这会儿也不得不咽口涂抹,咕噜一声把这只腻味到了极点的死苍蝇吞下去。

偷眼溜了群臣一遍,见人人都正襟肃穆,似乎没人发现他让金口玉牙失效的事儿,思宗这才放下心来。

“贱奴南侵,长城报警,遵化、三屯营失守,赵海清等战死,你为什么令赵明教去而复返,后又屡屡贻误战机,迟迟不肯引师驰援?”大皇帝好像完全忘了刚才的难堪,重整旗鼓后,又义正词严地申斥着,他一定要把这个脸儿找回来。

“陛下,臣闻警报,即令山海关总兵、平辽将军赵明教率军驰援。赵将军接令后,即率一万铁骑轻骑突进。山海关至三屯营近三百里,且道路崎岖,所以尽管将士们倍道间行,不舍昼夜,也是三日后方才抵达三屯营。抵达三屯营后,三屯营总兵王国彦竟闭门不纳,万般无奈,赵将军不得不回师山海关。”张素元长跪在地,直视着思宗,言辞恳切地说道。

“一派胡言!王国彦为什么闭门不纳援军,难道他疯了不成?如今王国彦死无对证,你尽可肆意胡言,但即便如此,赵明教为什么不率军驰援遵化?难道赵海清也会闭门不纳?”思宗冷笑着,厉声质问道。

“王国彦疯与不疯,臣不知,但事实就是事实,岂容任何人狡辩!陛下,现今王国彦虽死,却也不是死无对证。臣听闻,赵将军离去后,三屯营军心涣散,致使许多军卒夜半开城逃亡,王国彦辖制不住,无奈之下便遣散守军,同时令城中百姓和守军拿走屯积在城中的粮秣,而后便与妻子张氏双双投缳自尽。陛下,三屯营守军不下万余,百姓更数倍于守军,臣是虚言欺君,还是如实上奏,日后必然天下皆知。”张素元从容说道。

思宗的小脸又开始发青,张素元什么意思,什么叫“岂容任何人狡辩”,又那叫“日后必然天下皆知”?张素元是不是在警告朕,警告朕别想冤枉陷害他?反了,真他妈反了,张素元狗胆包天,竟敢如此蔑视朕!

就在思宗气得忘了说话的当儿,张素元继续说道:“至于赵将军回师山海关,而没有驰援遵化,臣刚知道时也是非常愤怒,但听了赵将军的解释后,臣无辞以对,觉得他处置极为得当,没有辜负陛下对他的厚恩。赵将军说,抵达三屯营时,将士们既饥且渴,既寒且疲,而且身边已无一粒粮食可以充饥,再者天寒地冻,王国彦又于城外填井毁屋,将士们也无地可以取暖,无水可以解渴。陛下,以如此之军驰援遵化,则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于事何补?赵将军说,他个人死不足惜,但那一万将士乃陛下尽天下财力方才养成的虎狼之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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