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雄离去后,张素元的心情之好,简直难以形容。
与满雄的成功和解,虽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事,但却最令他高兴,对于满雄带来的五千铁骑,张素元说的是实话,对他极为重要。而王晋之也终于开始行动了,至关重要的一战就在眼前,如果一切顺利,从此将天高地阔,任他翱翔。
六十三章 进京
秋风又起,灰蒙蒙的天空下,缓缓飘零的落叶愈加显得凄凉。
与皇宫南墙毗邻的秦府虽是天下第一的阴森之地,但落叶依旧飘零。无所不在的阴森之气弥漫在秦府的每一个角落,身处其中的人,除了主人怡然自得外,余皆刻刻惊悚。
匍匐在地的辽东经略王晋之原本在九千岁面前就喘不过气来,此刻就更是不堪。
“知道了。”秦桧贤肥白润红的嘴唇轻轻嚅动了一下后,便再不见动静。
冷汗从王晋之灰暗的两鬓、额头丝丝冒起,他不知道九千岁他老人家金口中的“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又过了好半晌,王晋之才以轻柔到了极点的声音说道:“您老人家若没别的吩咐,那小的就不打扰了,小的先告退。”
如果不是王晋之的全部精神高度集中在秦桧贤身上,那他就不可能注意到九千岁的头到底动还是没动。
虽然平日极其注重养生之道,但怎么说也是奔六十的人了,就这么硬生生地跪趴在冰凉的大理石地上小半个时辰,也真够经略大人受的了。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而且九千岁他老人家正闭目养神,千万惊扰不得,于是帝国栋梁王晋之就用两个胳膊肘以比蜗牛大哥散步还慢十分的速度挪出了内书房。
王晋之离开后,秦桧贤依然微合着双眼,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地坐着,他在想心事,一直都在想。
秦桧贤正在想张素元和德宗皇帝的身体。
关于和谈的事,每一丝进展他都清清楚楚,但他却不知道和谈是对是错,他是要阻止还是该支持,因为他不清楚和谈对他有利还是有害。
对张素元这个人,他心里一直不托底,虽然张素元从不跟他作对,更给他建生祠,也给他送礼,但他就是不放心,这也是他对和谈的态度举棋不定的原因。既然举棋不定,那就不闻不问,这也就是秦桧贤给王晋之“知道了”三字的含义。
三天前,秦桧贤的老情人,他在政治上最坚定的盟友,德宗皇帝最亲爱的姜妈妈给了他当头一棒。
为了长保权势,为了防止出现可以挑战他们地位的人,秦桧贤与姜氏合谋,他们没有让德宗皇帝的任何一个龙子喘过三天以上的气,更多的是连娘胎都没出。
他们这么做原本是建立在德宗皇帝至少可以活个三五十年的基础上,但如今他们却发现刚刚二十出头的皇帝,身体已经一天不如一天。
秦桧贤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姜氏意识到了。
三天后,王晋之的运气不错,他竟赶上了皇帝陛下临朝。
一番歌舞升平的议政后,皇帝陛下的心情虽然不错,但也有点累了,于是德宗微笑着说道:“众爱卿,朕看今天议的不错,如果没事,就各自回衙务政,散朝。”
“陛下,臣辽东经略王晋之有本参奏。”王晋之最后终是按捺不住,如果就这么灰溜溜地回辽东,他实在不甘心,咽不下这口气,何况九千岁他老人家也没有明确反对。
德宗一愣,看着丹墀之下以头触地的王晋之,不解地问道:“辽东的形势不是很好吗?张素元不是已经将高……高什么来着,哦,对了,高行义这个贼子放弃的土地都夺回来了吗?”
“是的,陛下。”王晋之不得不违心地说是。
“那你还参什么?对了,你参谁啊?”德宗有点不高兴地问道。
“臣所弹劾的正是张素元。”王晋之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道,说完就将乞怜的目光投向了安坐在龙案阶下的九千岁。
听王晋之弹劾的是张素元,德宗更是不悦,你王晋之是辽东经略,张素元是辽东巡抚,人家都没说你什么,你聒噪个什么劲?怕你们经抚不合,所以让你们一个主关内,一个主关外,你们互不统属,各管各的事好了,可你他妈不好好呆着,又捅什么猫蛋?
如今朝廷政通人和,帝国处处歌舞升平,到处都充满了祥和之气,除了辽东,德宗皇帝可以说没有什么烦心事,但就是这个辽东,一旦烦起来,就会烦他个胆战心惊。
对德宗而言,辽东最好从来没存在过,所以他最不想听到的词就是辽东,现在王晋之这个老不死的竞跟他说什么要弹劾张素元,德宗的心情自然可想而知。
“你弹劾张素元什么?”德宗沉着脸问道。
秦桧贤就是德宗肚子里的蛔虫,德宗心里想什么,没什么能瞒得过他。这几天因为担心德宗的身体,所以王晋之跟他说的话,他是这耳朵进,那耳朵出,根本没往心里去。他没想到王晋之没得到他的准许就直接在德宗面前弹劾张素元,但王晋之毕竟极为孝顺,对他向来惟命是从,所以这个场子还得圆过去。
“陛下,老奴以为倒不如让王大人把话说完。”
德宗蜡黄蜡黄的脸这才缓和了些,说道:“也好,王爱卿,说吧。”
“陛下,张素元私下里与蛮夷通好,书信密使往来不断,据臣所知,贼奴酋首皇天极送与张素元金银珍宝无数,以图买通张素元,让他维持现状。”王晋之见状就跟吸了大烟似的,登时来了精神。
“陛下,贼酋皇天极趁此机会出兵千济,而张素元却对朝廷救援千济的旨意阳奉阴违,虚与应付。陛下,张素元之所以如此罔顾圣恩,不仅是贪图敌酋的财物,也是与敌酋互为倚重,因为若灭了奴贼,张素元惧怕朝廷不再倚重他,从而失去现在的权势,所以才与敌酋暗通款曲。”
虽然匍匐在地,但王晋之也说得慷慨激昂,吐沫星子横飞。
“陛下,张素元为贪图一己私利而罔顾圣恩,坐失了平灭贼奴的大好时机,如此,臣怎能坐视?张素元现在就敢如此,那将来为了权势,他还可能做什么,老臣更不敢坐视!”
“陛下,臣一片丹心,万望陛下明察,莫使貌似忠贞的贪鄙小人误国误民啊,陛下!”王晋之以头触地,老泪纵横。
听了王晋之声情并茂,看似有理有据的话,德宗糊涂了,再也拿不定主意,于是目光自然而然地向主心骨九千岁转去。
一旁安坐的秦桧贤听着王晋之的话也不由得暗自皱眉,除了张素元与离人接触的事,其余的,王晋之并没有跟他说过,可见王晋之是在扒瞎,何况就算对辽东的情况不甚了了,他也知道张素元不可能这么快就有能力攻打离人。
王晋之虽是他的人,但也是个废物点心,通过高行义的事,他也知道辽东应该放个有能力的人在那儿挡着,只要张素元不跟他作对,他现在还不想动张素元。
看到德宗皇帝向他看来,秦桧贤不由一阵得意,于是转头说道:“陛下,张素元与奴贼和谈的每一步都在老奴掌握之中,只是陛下近日来龙体欠安,所以老奴才没向陛下禀告。陛下,王大人也是一片忠心,至于张素元与奴酋和谈的事,刚才听了王大人的话,老奴一时也不好定论对错。陛下,您看是不是调张素元入京,让他在众臣面前直陈因果,而后再作定夺?”
既然是九千岁说的,德宗当然照准。
六十四章 安心
传旨太监拿着调张素元入京的圣旨抵达宁远时,满雄、祖云寿等知道原委的将军俱都大惊失色,但他们知道拦不住大人,于是俱都请求随行,但张素元一概予以拒绝。该安排的,早已安排妥当,第二天,张素元只带着佘义随同传旨官回京。
一路疾驰,天刚一擦黑,张素元一行进了京城。入城后,传旨官回宫复命,张素元和佘义则住进了馆驿。
稍事梳洗后,饭也没吃,张素元就带着佘义离开了馆驿,这时天已大黑了。出了馆驿刚走不远,就看见了夜幕中,正冲他开心笑着的兄弟方林雨。
宁远之战结束不久,张素元就把方林雨夫妻俩赶回了京城。
方林雨是来接张素元的。
如今的方府已不在都察院,两年前,就在秦桧贤渐成气候的时候,方中徇主动请辞,把督察院这把烫人的椅子让了出来。
辞官之后,方中徇并没有回广西原籍,而是留在了京城。
方中徇虽退归林下,但依然是桂党的领袖,因为他的原因,桂党既没像齐、闽、江、浙四党那样公然买身投靠,但也没受到秦桧贤和阉党的迫害。
密室之中,方中徇和张素元二人相对小酌。
“素元,你要我务必使秦桧贤把监军派到宁远去,这和你与皇天极接触的事有关吗?”他们两人间没必要说废话,方中徇直接就问到了心中一直困惑的问题。
“是的,伯父。”张素元答道。
“为什么呢?”方中徇紧接着问道。
张素元知道,方中徇问的不是某件单独的事,而是所有这些事背后他真正的动机。方中徇可以说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因为他的关系,方中徇对辽东的了解不比他少多少,所以跟满雄说的话是决不可以拿来跟方中徇说的,何况这件事,他也从未想过要瞒着方中徇,无论从感情上说,还是从现实的方面考虑,都是如此。
从感情上说,张素元信任方中徇,而且方中徇也是他唯一愿意与之商量这种事的人,至少目前是如此;从现实的方面考虑,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他要借助方中徇的地方还有很多,这种事他就是想瞒也瞒不过去。
方中徇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些,所以才会问得如此直截了当。
当听张素元说完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方中徇叹为观止之余,更是大感欣慰。
方中徇既是为张素元的变化而欣慰,也是为他无比英明的选择而欣慰。张素元终于走上了他希望张素元走的路,他没想到张素元这么快就走上了这条路,而最为重要的是,在他看来,张素元用一系列卓越的表现向他证明,张素元完全有资格走这条路。
方中徇觉得他今后再也不必为他的选择担心,即便最后他因此输得一塌糊涂,他也决不后悔,倘若万一如此,那他输的也是命,而不是眼光。
“伯父,朝廷此次调素元入京,起因当然是王晋之,但不知王晋之都告了什么,竟至于将我急调入京?”张素元问道。
听方中徇说完,张素元淡淡一笑说道:“这个王晋之倒也不全是个草包,至少与敌互重就很有创意,亏他想得出来。”
“素元,据你所说,照理秦桧贤应当在大殿上就压下王晋之的弹劾,但他为什么又要将你急调入京呢?”方中徇问道。
“伯父,虽然素元对秦桧贤曲意逢迎,但他肯定还不放心。他调我入京并不是因为王晋之,而是想要亲自观察,以便确定今后对我的态度。”张素元冷冷地说道。
“那你打算如何呢?”方中徇问道。
“还能如何?继续演戏。”轻轻叹了口气,张素元无奈地说道。
如何演戏?方中徇当然清楚,最好最有效的戏码就是无耻,这也是张素元叹气的原因。
“素元,或许你用不着演戏了。”方中徇微笑着说道。
一听这话,张素元登时精神一震,此次入京他最感头痛的就是面对秦桧贤时的态度,光是高呼九千岁给秦桧贤磕头就够他喝一壶的了,但这还只不过是开场白而已。
张素元清楚,方中徇必然了解他的心意,既然他这么说,就绝不会是无的放矢,而必定有所指。
“素元,秦桧贤掌权以来,朝廷内外,几乎没有他不插手的地方,几乎所有的部门都换上了他的人,但有一个地方,秦桧贤却几乎没动。素元,知道是哪儿吗?”看着张素元怦然心动的目光,方中徇不仅卖起了关子,因为看到这样的目光真是太难得了。
“哪儿?”
“太医院。”方中徇平静地说道。
‘轰’的一声,一枚炸雷在张素元心底炸响,他知道方中徇要说什么了,看来政局又将再起波澜,秦桧贤终于作(zuo平声)到头了。
“素元,皇帝的主治医官叫金人寿,他当年曾受过伯父的恩惠。每逢年节,他都会来我府上拜望。前些日子,我们闲谈时谈到了德宗的身体状况,他说德宗几个月前身体突然开始不好,而且到现在都没有彻底治愈。金人寿说德宗的病情极不乐观,随时都有可能突然恶化,本来这种病需要静养,需要清心寡欲,但德宗只要有一点精力就不老实。”
“伯父,德宗皇帝还可能有多少时间?”张素元沉默了一会儿后,低声问道。
“若照此下去,金人寿说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
“伯父,如此一来,素元就不必与秦桧贤牵涉过多,但现在还不能公然得罪他,还得与他虚与委蛇,伯父有什么良策吗?”张素元皱着眉头问道。
方中徇知道张素元是不想与秦桧贤单独见面,问他有什么良策指的就是这个。
低头想了想后,方中徇说道:“素元,你看这样可好,能不能在明天金殿上对质快要结束的时候,辽东前线刚好送来了十万火急的军报,就说离人异动,辽东诸将急请巡抚大人回去定夺。”
听了方中徇的话,张素元眼前一亮,他想了想后,说道:“伯父,此计可行,但必须抓紧时间,现在就办。”
当看着佘义飞身离去,瞬间就掩没在夜色中的身影,张素元觉得他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六十五章 准备
当皇宫的轮廓渐渐从如墨的夜色中慢慢浮现出来的时候,时隔六年之后,张素元再一次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接受群臣的质询。
质询刚一开始,以王晋之为首的反议和派就群情汹涌,言辞之激烈直视张素元为千古罪人,而张素元则从容地逐一驳斥,最后双方争论的焦点僵持在整件事的根本:帝国在关外的力量与离人相比到底孰强孰弱?
弄清这个问题,也就弄清了和谈到底是张素元说的缓兵之计,还是王晋之说的贪敌财物,挟敌自重。
这个问题虽然简单,但在金殿上却是弄不清的,这种事的结果往往就是那个嘴大,那个说了算,显然,现在王晋之的嘴比张素元大了不止一点半点。
王晋之这会儿得意极了,张素元这小兔崽子已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真是痛快!
看到张素元不再反驳,德宗皇帝蜡黄的脸就有点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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