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如此,因为他事先特意嘱咐过左长,让他约束部下,不要太过分。
正要开口问问是怎么回事,却见一直稳如泰山的二位监军大人已欠身离座,朝堂下疾步走去,于是他也就闭口不言,静观事态的发展。
王丙元和江上庆走到二人面前蹲下身来,仔细端详着正有一声没一声学狗叫的两个猪头三。
好一会儿,王丙元才迟迟疑疑地问道:“你是小海子?你是小成子?”
“公公,正是小的,正是小的,公公救命,救命啊!”二位猪头三猛然听到亲人的声音,登时来了精神,带着哭音一声连着一声叫道。
二位监军大人确认无误后,猛地站起身来怒视着张素元,质问道:“张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是哪个王八蛋,竟敢把我的人打成这样?张大人,本监军要求你立即查办,务必严惩不法之徒。”
听到他们的质问,张素元原本无比凝重的脸陡然间沉如寒冰,眼内泛着金属色泽的幽幽冷光有如实质,射入王、江二人的心中。
就这一瞬间,王丙元、江上庆原本润红的脸色就已变得惨白,再无半点人色,背后的内衣也已湿透。张素元眼内的寒光留存在世间不过电光火石的光景,但王丙元和江上庆依然跟傻了似的,呆呆地站在哪儿一动不动。
好半晌,二位监军大人终于缓过神来。看到二人回过神来,张素元站起身来,语气和缓地说道:“二位大人,先请回座。待本抚把事情断清问明,而后再作处置,二位大人以为如何?
王丙元、江上庆虽说已回过神来,但依旧晕晕乎乎的,好像做了一场梦,张素元前后变幻的态度反差之大令他们如坠云端,一切都似幻似真。又过了一会儿,二人总算彻底清醒过来,虽然心里依旧怪怪的,但对现实的世界已可以做出正常的反应。
此刻,张素元对他们而言就是一团雾,而雾里边是什么,他们更是一点谱也没有,原以为张素元和其他的官一样,都在他们手心里攥着呢,但如今,他们心中已对张素元怀有本能的畏惧。
看着二人如木偶般回到座位坐下后,张素元知道一切顺利,大功已告成,但演戏要演全套,余下的收尾工作同样不能有丝毫马虎。
“王校尉,当着二位监军大人的面,你把经过从头至尾详细说一遍,记住,不得有半字虚言。”张素元冷意森森地命令道。
于是,一场不算激烈的辩论过后,虽然俩小太监始终嘟嘟囔囔地说是那个女的先勾引的他们,但已无碍事情的定性。
对这个结论,二位监军大人基本没什么意见,俩孩子啥德行,他们自是比谁都清楚,但没意见归没意见,只是如何处置,他们却不能不在意。抛开彼此间的感情不说,单是面子问题,他们也不能让张素元把俩宝贝宰了。要是真给宰了,他们今后还怎么在皇宫里混?但如何能把俩宝贝保下来呢,他们却没一丁点主意。
偷支鸡,张素元都给宰了,那调戏妇女还好得了吗?王丙元看了看江上庆,江上庆又看了看王丙元,二人都憋气窝心,但已没谁敢在张素元面前无理搅三分。
正当二位监军大人不说难受,可想说又不敢说的当儿,张素元转过头来征询他们的意见。
“二位大人,两位侍从虽然当街公然调戏妇女,但所幸还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何况他们已被众人责打,所以本抚决定不再另外处罚,就将他们交由二位大人严加管束,不知二位大人意下如何?”张素元谦恭地问道。
王丙元和江上庆以为他们听错了,这怎么可能?张素元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啦?他们开始难以置信,接着就心花怒放,头也就自然点的跟拨浪鼓似的。
“大人,毕竟是他们调戏妇女在先,所以挨打的事还请二位大人海涵一二,这件事就不要再追究了,就当是给本抚一个薄面。”张素元接着低声说道。
他们还能说什么,虽然张素元谦恭的态度让他们恍惚间觉得张素元还在他们的手心里攥着,但稍一迷糊,跟着就清醒过来了。
当张素元宣布了处理决定后,左长当即跪倒在地,说道:“大人,江成久的死罪还请大人三思。”
显然,谁都听得出来左长话里有话,既然巡抚大人如此处置调戏妇女的俩太监,那江成久就绝不该死!
一听这话,张素元的脸当即又沉了下来。
“本抚主意已定,尔等不必多言,退下!”张素元沉声喝道。
“大人!”,左长长身而起,向着张素元昂然说道:“大人,您处事如此不公,叫将士们如何心服?又怎能不令将士们寒心?大人,末将以为,要杀就一起杀,要留就一起留!”
左长话音未落,堂下众将皆站至左长身后,一个个佩刀悬剑,怒目横眉,请求给江成久一条生路。
到了此刻,即便脑子再苯的人也知道这十有八九是演戏,因为巡抚大人反常的太过火,而聪明如祖云寿、郑学峰之流此时也已差不多把这件事给想了个通透。他们知道,众将之中至少左长是知情者,所以他们一见左长的作派,当然也就清楚了这场戏应当达到怎样的效果。
看着堂下众将一张张阴沉、凝重的脸,张素元心中不觉轻轻叹息一声。
为了计划顺利实施,也为了今后不至真的出现像今天这样令他为难的状况,他必须震慑住两个太监。为了达到这种目的,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都不会在意,但用这种手段整肃军纪,他却极不情愿。只是目前已到了军纪非整肃不可的地步,他必须防患于未然,绝不能让将士们在这种事上枉死。
张素元极其反感以‘术’来统驭这些和他同生共死,血肉相连的兄弟,所以明知瞒不过众将的眼睛,也不愿和他们明说,他觉得心中有愧。
瞬间的感慨过后,张素元收拾起心情继续演戏,于是刚才令二位监军大人魂胆皆丧的森森杀机又充斥着诺大的帅厅。
堂下众将虽明知是演戏,但大人的一怒之威还是令他们不好消受。
张素元双目寒光闪烁,逼视着众将说道:“二位监军大人的侍从不属本抚辖制,他们当街公然调戏妇女触犯的是民法而不是军法,所以江成久触犯军法当死,他们触犯民法罪轻,二者不可一概而论。”
张素元的话说完,众将依然横眉怒目,因为这种说辞明显是强词夺理。这一点即便是强词夺理惯了,以至不大知道什么是强词夺理的二位监军大人也知道张素元是在强词夺理,是在拿大屁股压人。
众将和张素元依然无言地对峙着,直至托盘中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放在了帅案上。
就在这无比压抑、肃杀的气氛中,王丙元和江上庆二人终于确定了他们对张素元和宁远的整体看法。
五十六章 香饵
监军府内,王丙元和江上庆二人相对无言地喝着闷酒。这都已经第三天了,但他们还没能从那一刻的震骇中完全恢复过来。
二位虽没有明说,但都知道对方心里怎么想的。他们在一起也有小三十年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他们都认识到两点:第一,他们绝不能触怒张素元;第二,张素元在宁远并没有绝对的权威,他们也得小心那些赳赳武夫,出了事,张素元也不一定总能罩得主他们,总之一句话,他们在宁远得悠着点,凡事小心,时时谨慎。
这样的认知不可能是愉快的,对他们而言就更是如此,但好在他们都年纪一大把了,虽然倍感压抑、气闷,却也不会意气用事。
这就是他们相对无言喝闷酒的原因,但除此而外,他们还有一个烦恼不知该如何解决,他们不知道该如何给九千岁他老人家写他们的第一份工作汇报。
说坏话吗,张素元做的说的可都是顺着他们的心意来的,对九千岁更是恭敬有加,他们基本上挑不出什么毛病,何况若九千岁因他们不实的小报告而怪罪张素元,张素元必然得迁怒他们,而这却是他们万万也不想面对的,但不说坏话就等于说张素元好话,这样他们又实在心不甘,情不愿。
正在二位监军大人举棋不定,左右为难的一刻,张素元到访。
再次见面,张素元虽依旧谦恭有礼,但王丙元和江上庆二人的底气明显大不如前,拘谨了很多。
残席撤下,重新排摆上张素元带来的,他从宁远最大的酒楼观海楼定做的酒菜。
三人落座后,张素元对侍立一旁的佘义吩咐道:“本抚要和二位监军大人商议些事情,你去门外守候,没有二位监军大人和本抚的话不许旁人靠近。”
听张素元这样说,王丙元也令屋中侍候的小太监离开。
一干人等都退出去后,张素元欠身离座,对着王、江二人扫地一躬说道:“二位大人,本抚本该早来拜望,但奈何事起突然,本抚不得不离开宁远,今天午时方才赶回来。二位大人,贵属下被打,本抚却没能严惩打人者,实在愧对二位大人,还请二位大人看在军中不比地方,多是些不懂礼数的粗鲁武人面上,海涵一二。”
慌慌张张随张素元站起身来的二位监军大人又被张素元这番话送入了五里雾中,正如他们现在本能地畏惧张素元一样,他们也本能地不相信张素元的话,但张素元语出真诚,他们又看不出丝毫破绽。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张素元的所言所行对他们而言无不是似是而非,他们对此真是烦恼无比,但烦恼归烦恼,既然已把小心谨慎确立为他们在宁远的最高行为准则,那说话办事通情达理就是基本的功课。
“张大人,您这是说的哪里话,那俩兔崽子原本死有余辜,是大人您给他们留了一条生路,我们代他们感念张大人都还不及,哪里还会责怪您。张大人,言重了,言重了。”
又是一番客套之后,三人重新落座。
“二位大人,本抚此来,一是致歉,二是有事相求。”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张素元郑重说道。
听到张素元说有事相求,二位监军大人精神不禁为之一振,但随即神情一暗,又恢复了常态。以往他们要是听人说有事相求,无不精神大振,因为他们同时也听到了黄金白银那无比亲切的呼唤声。对他们而言,这些都早已习惯成自然,此刻听到张素元说有事相求,他们的精神也自然得震一下,意思意思,但他们也随即就认识到说这话的人是张素元。
“张大人,有什么话请尽管说,不管我们能不能办到,一定尽力而为。”王丙元信誓旦旦地说道。
看着二人的神色变化,张素元心中一笑,他之所以此时才到监军府来,就是要给他们些时间平静平静,现在看二人的言谈举止,头脑已相当清醒,他可以实施下一步计划了。
“多谢二位大人,本抚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来,本抚敬二位大人一杯,干!”
酒杯放下后,张素元接着说道:“王大人,江大人,你们到宁远的日子虽不多,但大致的情况想必都已经知道。大捷后,关外形势巨变,辽东如今可以说百废待兴,只要我们抓住这一时机,整个辽东的局面必将全然改观,但所有这些都需要钱,需要银子。二位大人,俗话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本抚也就不说那些场面话,咱们今个儿有什么就说什么。本抚想请二位大人作引见人,今后只要九千岁他老人家旦有所命,本抚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听了这话,王丙元和江上庆二人相互对了对眼,而后王丙元说道:“张大人若有此等心意,九千岁他老人家定会深感欣慰,但不知张大人需要九千岁做些什么呢?”
“银子!辽东的军饷今后还需九千岁他老人家鼎力相助。”
看到王、江二人眼中闪烁的嘲弄之意,张素元全当没看到,继续说道:“二位大人,辽东今后的军饷本抚要拿出三成,交由二位大人全权处置。”
张素元此言一出,王丙元、江上庆悚然动容,他们震惊的不是三成军饷,他们震惊的是张素元说这三成军饷全权交由他们处置。
他们知道高行义任职辽东经略时,辽东的军饷至少有五成进了九千岁的腰包,所以张素元要拿出的三成军饷并不算多,但张素元的意思是他不管他们怎么用这些银子!
王丙元、江上庆二人就是再笨,他们现在也知道张素元和那些削尖了脑袋想要拜在九千岁门下,以身为他老人家干儿子、干孙子为荣的官儿不一样,像张素元这样的人是不想与九千岁有什么瓜葛的,既然如此,张素元也就不会在意他们把银子是给了九千岁,还是他们自己私吞了。
离京之时,九千岁交待给他们两个任务,一是监视张素元,二是拉拢张素元,既然九千岁想拉拢张素元,也就自然不会想在张素元身上刮多少油水,那么,那么……。
白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对王丙元、江上庆这样胸无大志的太监而言,银子远比权力可爱,因为权力是五月花、六月雪,而银子则是一年四季,分分秒秒都贴身又贴心的小棉袄。
银子太可爱了,可爱得多少都是少,此时,二位监军大人心中就如藏了一千只小耗子,四千只小爪子同时在挠他们的心肝肺。
看着两位监军大人渐渐充血的眼睛,张素元心道成了,只要他们贪念一起,这二位也就成了他手里的面团,怎么捏怎么是,全随他的意,至于军饷,他也自然不会让他们轻易拿走。
一番虚头八脑的场面话后,张素元看着二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一笑,说道:“二位大人,本抚还有一事相商,望二位大人能体谅一二。”
“张大人,有话尽管说,跟我们还客气什么。”江上庆热情地说道。
“二位大人,虽说九千岁如今在朝堂上一言九鼎,但背不住还会有不开眼的家伙,所以为了慎重起见,本抚觉得还是将军饷先运到宁远,然后再转运回京城为好,虽然费点事,但这样做稳妥,不知二位大人以为如何?”
张素元这话正中王、江二人下怀。京城中到处都有九千岁的耳目,如果那三成军饷不运出京城,他们又怎敢私自吞下这么多银子?他们刚才想说又不好开口的就是这个,如今听张素元这么一说,他们可谓忧心尽去。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余下的自当尽在不言中,屋中的气氛也随之变得融洽而和谐。三人轻松愉快地闲聊了一会儿后,张素元又抛出了一个更香更大更诱人的鱼饵。
五十七章 买卖
酒宴的气氛融洽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