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们,你们都是令素元为之骄傲的热血男儿,此战过后,我们当中会有许多人血染沙场,所以为了即将战死沙场的兄弟,我们就更不能原谅贪生怕死的逃兵,我已传令山海关总兵和驻守前屯的赵明教将军,令他们抓到逃兵一律立即处死。”
“兄弟们,贪生而恶死是人之常情,但如今的情况是要想生就得拼死守城,只有守住宁远,大家才有活路,这不仅是你们唯一的生路,也是我和我父母妻儿的唯一生路。”
“兄弟们,为了表示誓死守城的决心,大人他特意派人接来了父母和夫人,开城!”祖云寿须发飞扬,高声喝喊。
随着两扇厚重的铁门吱呀呀地开启,一行四百余人簇拥着几辆马车缓缓走进城中。车门轻轻打开,看着双亲花白的头发、泪水涟涟的眼眸、哆嗦的嘴唇,张素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再也抑制不住,转瞬间就打湿了衣襟。
不能承欢膝下,罪一;父母为他日夜忧心,罪二;让双亲置身险地,罪三。他身为人子,对此却什么都不能做,而只能把满腔愧悔压在心底。
一个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石面上,久久没有抬起,张素元身后的众将也不由得都慢慢跪下身躯,广场上的万余将士也随后如波浪般跪下,泪水打湿了无数征衣,无声的饮泣汇成了感天动地的赤子悲情。
强压下心头的悲痛,张素元站起身走上前去,抓住母亲颤抖的双手说道:“母亲,您和父亲先回府安歇,待孩儿处理完公务再给二老请安。”
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直到驶入内城看不见踪影,张素元这才面向依然跪着的将士,他知道将士们跪的不是他张素元的父母,将士们跪的是他们自己的父母。
人或无子女,但谁人没有父母?此战过后,将有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但最后张素元却只是说道:“兄弟们,大家都快快请起。”
将士们全部站起身后,方林雨走上前来跟张素元说道:“大哥,我给您引荐一位朋友。”
张素元跟着兄弟向着刚刚进城的四百余人走去。
“大哥,这位是金商林金兄。金兄是山东人,此番出关是为迎父丧。金兄一到山海关就听说大哥抗命死守宁远,于是金兄就率三百族人赶来宁远助大哥守城。我们和金兄是在半路上遇到的。”方林雨指着一位面容朴实,年纪在三十上下的壮年男子介绍道。
“大人,小人金商林和三百族人愿为宁远略尽绵薄。”说着,金商林就要撩衣跪倒。
张素元赶紧抢上一步,双手扶住金商林说道:“金兄和诸位壮士如此忠义,素元真是无话可说,来,诸位壮士,请大家随素元登城。”
城头上,一众将官和四百余新到的壮士环伺在张素元左右。
“兄弟们!”面对城下万余将士,张素元放声说道:“义士金商林到山海关来,本是为迎父丧,但他听说宁远有难,就立即率三百壮士兼程赶来。宁远现在是什么地方,他们不知道吗?他们不知道他们当中必定有人再也回不到故乡吗?他们本不必来,但他们来了,他们来慷慨赴死,他们来舍身国难,他们这是为什么?”
张素元的厉声怒喝击在每一个将士的心上,刚刚还肆虐呼号的寒风此时似乎也慑于这充塞于天地间的浩然之气而变得俯首帖耳。
“兄弟们,看看你们眼前这些义士,如果还有贪生怕死之心,那我们还是人吗?我们还有何面目面对皇天后土,面对父母妻儿,面对父老乡亲?”
“不是!不是!……”怒涛再次席卷天地。
“诸位壮士义行,素元感佩之至,请受张某一拜。”怒涛平息后,张素元转回身来对众义士说道。
随着张素元跪倒的身躯,城上众人也全都跪倒在地。
金商林惶恐地说道:“大人,万万不可如此,大人快快请起。”
“金兄,素元今天跪的不仅仅是金兄和诸位壮士,素元跪的是金兄和诸位壮士身上我华夏男儿的血心义胆!”
“兄弟们,素元今天该不该跪这一跪?”张素元头也不回地高声问道。
“应该!应该!应该!”沉默了片刻,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直冲云霄。
“兄弟们,宁远有你们和这些壮士众志成城,我们能不能打败离人,守护乡土?”
“能!我们一定能!”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震天动地,经久不息。
这一刻,所有人的热血都在心头激荡,没有人再畏惧死亡,每个人心中有的只是杀身成仁的渴望;这一刻,即使魔神降世也阻止不了他们走向胜利,他们可以死亡,但决不会失败。
将这四百余位忠勇男儿招待安顿完毕,大地已如墨染。呼啸的寒风中,张素元和方林雨并肩走在石板路上。
“大哥,我见到了佘兄,他让我转告大哥说一切平安,他三日后回宁远。大哥,您让佘兄到哪儿做什么?一切平安又是什么意思?”方林雨不解地问道。
张素元明显地打了个沉儿,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林雨,大哥不想让朝廷的圣旨到宁远来。”
看着兄弟大瞪的双眼继续说道:“佘兄说一切平安就是告诉大哥朝廷并没有派人来。”
“大哥,您抗命要死守宁远的事是半路上遇到的三大舅子和凤玉告诉我的,但我并未听凤玉说起朝廷争论过大哥抗命的事。如果有的话,凤玉不会不知道,也不会不跟我说,大哥,这是怎么回事?”方林雨忧心地问道。
“这一定是高行义想借离人之手杀我,所以他才没有把此事上奏朝廷,但等他一旦得知离人发兵就会立刻上奏的,至于他为什么这样做,大哥就不得而知了。”张素元淡淡地说道。
“这个王八羔子,等有一天要是落在咱们手里,看我不把他扒皮拆骨,点了天灯!”方林雨恶狠狠地咒骂着。
一灯如豆,张素元坐在炕沿上呆呆地看着熟睡中的妻子,乌发如云,云中是一张艳若桃花的脸庞。
妻子神态忧郁而沉静,即便欢好过后沉沉睡去时也是如此,忽然,一串泪珠自妻子眼角晶莹而下。
轻轻拭去妻子腮边的泪滴,张素元心中隐隐作痛,这都是为了他啊!
四十一章 缜密
正月十八,上弦月,微风。
借着星月清冷的辉光,立马在高坡上的吉坦巴赤将宁远城尽收眼底。城头上灯火全无,静寂无声,只有将士们身上的盔甲偶尔反射着星月的闪光时隐时现。
看着夜幕中如怪兽一般高高耸立着的宁江,吉坦巴赤的心第一次沉了下来,他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也许他小看了张素元,小看了宁远。
“范先生,这个张素元何许人也,竟敢抗拒主帅的命令?”吉坦巴赤头也不回地问道。
“汗王,微臣除了知道顾忠信对张素元极为倚重外,其他的都不甚了了。”范文海心中一阵冷笑,但脸上神色如昔,没有丝毫的变化。
吉坦巴赤此时心中也不禁有些悔意,范文海给他出过不少好主意,但定都沈阳后他却越来越不信任唐人,当然也包括范文海。范文海原本掌管刺探帝国情报的坐探系统,但定都沈阳后不久,他就剥夺了范文海的权力。
悔意在吉坦巴赤心头一闪即逝,没派坐探又如何?不了解张素元和宁远又如何?宁远不过是一座孤城,难道还能挡得住他十三万箭月儿郎的冲击不成?笑话,这绝不可能!
“禀汗王,二贝勒阿敏已兵驻西城。”
“禀汗王,四贝勒皇天极已兵驻南城。”
“禀汗王,三贝勒莽古尔泰已兵驻东城。”
一匹匹健马飞奔而来,转瞬又急驰而去。
“传令,距北城五里扎下中军大营。”吉坦巴赤低沉的声音向身边的将士传达着统帅无尽的豪情。
吉坦巴赤原本没把宁远放在眼里,以为取宁远也就是大军一走一过的事儿,他之所以没有令前锋大军走马取宁远,就是不想放过一个敢于抵抗他的唐人。他原打算一旦兵围宁远就士不解甲,马不卸鞍,立刻攻城,但在观察过宁远后,突然心生忐忑,觉得应该慎重一些,这才临时决定兵马、粮秣、攻城器械全部到位之后再开始攻城。
吉坦巴赤虽觉得应该慎重,但依然没把宁远和张素元放在眼内,对胜利依然没有丝毫怀疑,所以他也依然没有采用围城围三的兵家惯用战法,这也就使得张素元压在赵明教身上的千斤重担一下子卸去了八百斤。
旭日初升,霞光艳艳,耸立于城中央的钟楼上,张素元和一众将领凭栏远眺着四方黑压压的离人营寨。
“大人,吉坦巴赤使者求见。”一名小校跪倒禀道。
“郑将军,你立刻下去安排……。”沉吟了一下,张素元转回身吩咐道。
由于城门都已用土石堵死,所以箭月尊贵的使者不得不乘坐城上垂下的吊篮进入城中。
帅厅内,张素元看过吉坦巴赤的劝降信后,气得三把两把就把信撕了个粉碎,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厉声说道:“吉坦巴赤老匹夫太也无理,竟敢小视我堂堂天朝,你回去告诉吉坦巴赤,不错,宁远孤城一座又兵微将寡,但本府将誓与宁远共存亡。”
“大人,您为什么要让士兵换上单薄的棉衣,又为什么让老百姓在城中乱跑?在这个兔崽子面前演戏有什么用?”使者退出去后,满雄大大咧咧地问道。
“满将军,你说吉坦巴赤为什么要四面围城?围城之后,他又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攻城?”张素元问道。
“吉坦巴赤四面围城当然是想把我们连锅端,至于他问什么到现在还不攻城……。”满雄挠着大头,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满将军,吉坦巴赤之所以没有立刻攻城是因为他看到宁远后心生疑虑,从而改变了心意,看来他是想等兵力、粮草和攻城器械全部到位之后再攻城。”张素元说道。
“诸位将军,吉坦巴赤虽心生疑虑,但他依然没将我们放在眼内,这从他兵围四城就可以看得出来。如果吉坦巴赤撤去南城之围而攻宁远,则宁远必然危矣,所幸吉坦巴赤瞧不起我们,依然一心想打到关内去,因此本府可以断言,吉坦巴赤一旦准备好后就会即刻攻城,诸位将军,只要吉坦巴赤倾尽全力攻城,胜利就有八成是我们的。”张素元平静的声音里充满着必胜的信念。
“大人高见!”众将闻言尽皆拜服,他们都知道宁远的准备工作是何等的充分,而今百姓和士兵的士气又是何等的高昂!
自打知道离人兵围四城,全城军民在短暂的骚动之后就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因为谁都清楚如今的形势,要想活着就得打退离人,守住宁远,这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诸位将军,吉坦巴赤既已心生警觉,我们就可能面临一个重大危险。吉坦巴赤攻城受挫后,也可能改变策略,准备长期围困宁远。这种可能性虽说不大,但也始终是存在的,素元之所以演这场戏,就是要尽一切可能让吉坦巴赤觉得,他只要再坚持一下就会取得胜利,直至拖到局势发展到不可逆转的地步,离人攻城不下就只有退兵。”
众将对张素元虑事的缜密已无话可说,他们只知道这是他们永远也无法触及的世界。
张素元命令所有将官从即刻起必须吃住都在城上,并要抓紧时间轮班休息,当然他自己就更不会例外,城墙附近的民居也早已腾空,供守城将士就近休息之用。
天上,红云如火,白云似棉,风流云动,在骄阳的映照下聚散离合。
正月二十七,辰时。
立马高坡之上,感受着风流云转,吉坦巴赤望着坡下肃立着的,随他转战四方的无敌雄狮,心中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缓缓举起手中天王杵代替军令,吉坦巴赤一字一顿地说道:“儿郎们,攻城!”
身边的大贝勒代善一挥手中的飞虎令旗,随着“咚!咚!咚!”震天的战鼓声如爆豆般响起,喊杀声就如排山倒海般淹没了一切。
四十二章 攻城
城中高耸的钟楼里,张素元如泰山般端坐在一张虎皮大椅上,虎皮大椅后端然肃立的就是张素元和方林雨称之为“佘兄”的男子,男子两旁分立着传令官和一众侍卫。
祖云寿站在垛口后看着一字排开的数百辆楯车越来越近,心中虽也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激动。
祖云寿是辽东人,他与离人征战十数年,对吉坦巴赤的战法知之甚深,他知道眼前的战车并不是离人为攻城而专门准备的器械。
楯车是在旷野作战时,吉坦巴赤用以对付帝国火器的器械,在旷野打仗时,吉坦巴赤多采取楯车与步骑相结合的“结阵”方法,就是在阵前排列楯车,车前挡上半尺厚的木板,上面裹上生牛皮。楯车后面是弓箭手,再后是一排小车,专载泥土,用以填塞帝国军队挖掘的沟堑,铺平道路。 最后一层,才是八旗铁骑,人马都披重铠,号称“铁头子”。
帝国军队在发动进攻前,往往先发射火器,炸伤对方后再出击。火器威力无比,远非人力所能抗衡,但火器也有很大的局限性,就是放完一次后需要时间填充火药,离人据此想出了破解火器的战法。
每逢旷野对阵时,离人先推出楯车抵挡火器,因此伤亡很少,等帝国军队装药续发的间歇之时,楯车后面的弓箭手,万箭齐发,紧接着,骑兵又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击,张开左右两翼,向帝国军队猛扑,霎时就能把帝国军队冲得七零八落。
离人进入辽东以来,采取这种战术,每每奏效。 如今,面对宁远的坚城利炮,努尔哈赤也没有改变战法。
战前,张素元就时时与众将讨论吉坦巴赤会如何攻城,以及该如何应对,如今他麾下每一位将军都可以说成竹在胸,所以现在他才可以安然端坐在钟楼上,鸟瞰四方。
祖云寿一面想着大人的交代,一面观察着楯车已推进到的方位。
张素元战前早已明确交代过他们,如果吉坦巴赤想以楯车作掩护填平护城濠沟,则大炮轰击的重点就是楯车,他们必须尽一切可能迟滞离人填平濠沟,并在此基础上大量杀伤离人的有生力量。
随着祖云寿一声令下,黝黑的炮管中喷射着死亡的烈焰,在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随之而起的就是狂潮般的呐喊欢呼声。
炮弹的落点极准,几乎每颗炮弹落地的误差都不会超过十米的范围,随着一声声爆炸声,那一辆辆看似坚不可摧的楯车就如玩具般被抛上半空,而后散落四方。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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