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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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怒-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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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林党与其他势力争夺权力的斗争也就是争夺皇帝的斗争,这场斗争非此即彼,没有第二条路,谁掌握住皇帝,谁就是胜利者。如果西林党不能像王居正那样,施以非常手段,将皇帝压住,那西林党就必将输掉这场权力之争,但以西林党的清高迂阔,又怎会像王居正那样对君皇施以非常手段,所以素元以为西林党必定无力廓清天下,今后政局也必定更加纷乱,是吗?”方中徇心情大悦,笑着问道。

“就是如此,伯父。”张素元苦笑着答道。

昏黑的光影中,看着张素元嘴角残留的苦意,方中徇的脸色渐渐淡了下来,心中也暗自叹息。年轻时,他虽也痴迷富贵,却又何尝不是一腔忠君报国之思?但是现在,什么忠君,什么报国,别说和儿子,就是和利益比起来,这些他妈都是狗屁!

方中徇了解张素元的心思,忠君和忠己之间的两难选择,张素元不愿面对但又不得不面对。今天,张素元既然可以为了说服他而选择忠己,那么今后也必定会如此,这也是他肯冒着巨大风险支持张素元的重要原因。

看着方中徇眼内柔和的目光,张素元知道第一关总算过了,但心中却殊无欣喜之意,一时间,两人各怀心事都沉默不语。

良久,方中徇打破沉默,开口问道:“素元,我们今后该当如何?”

听方中徇说“我们”,张素元不觉一笑,他也不清楚方中徇到底是睿智还是糊涂,总之,这就是他们的缘分,或许,这就是命运。

“伯父,我们目前只能等。小侄一时有欠考虑,种下今天的局面,在如今的形势下,即便伯父鼎力相助,而我也能取得顾忠信和西林党一些开明人士的支持,但这些都还不足以克服来自方方面面的阻力,所以素元觉得目前我们只有等待,等待机会,等待形势发生变化。” 张素元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什么变化?”方中徇淡然地问道。

“辽东!”张素元沉重地说道。

“如果辽东战事一直平稳,那素元打算如何?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吗?”一抹得意的笑容在方中徇的老脸上一闪而逝。

“是的,伯父,一直等下去,一直等到机会出现为止。”张素元答道。

“素元打算如何等下去?”

“那就请伯父帮小侄在京城左近安排一个差事,越小越不起眼越好,只要小侄不出头,就不大可能有人留意我。”

“素元,你希望辽东大败还是大胜呢?”沉默了一会,方中徇突然转换话题,问道。

张素元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他在提到辽东的时候就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可方中徇非要把这层最后的窗纸捅破。他明白方中徇的良苦用心,方中徇一旦下定决心站在他这一边,那方中徇最担心的可能就是他在忠君和忠己之间的选择,因为在他们这种层次间的争斗,不要说选择错误,就是因之稍有犹豫都可能万劫不复,再没有回头的机会。

张素元想辩解,但任何辩解在这个问题上都苍白无力。

张素元低垂着眼帘,他没有看到方中徇眼内闪过的满意神色。方中徇现在已经完全放心,他知道张素元在任何时候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方中徇没说什么劝慰的话,他知道任何言辞对张素元都没有意义。灯花闪烁,方中徇陪着张素元一起沉默着。

良久,良久,当张素元抬起头望着他的时候,方中徇这才开口说道:“素元,伯父问你的话,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明白。”张素元沉声答道。

又沉默了一会儿,方中徇轻声说道:“素元,你可能不必等太久了。”

“什么?”张素元的眼睛一亮,但迅即又黯淡下去。

“素元,你了解辽东目前的形势吗?”方中徇问道。

“不清楚。”张素元答道。

于是,方中徇向张素元大略讲述了泺东近年来的形势变化。

二十二章 形势

 三年前,楚天行统三十万大军北征,楚天行于溃逃的乱军中被人射杀,三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北征惨败之后,河东之地,除沈阳、辽阳、开城、铁岭之外,全部沦陷敌手。及此手足无措之际,朝廷重臣又都想起了赵烈廷。

赵烈廷,江夏人,神帝二十五年乡试第一,次年考中进士,曾任梧州推官,后提升御史。神帝三十五年,赵烈廷巡按辽东,他见辽东有很多空旷的土地,就建议朝廷驻军屯田,朝廷采纳了他的建议,并下令在辽东诸部推行。

当时辽东驻守的将士经常袭劫离人屯寨以劫掠邀功,往往引起战端,为了杜绝战端发生,赵烈廷主张对离人以防守为主,多筑城堡,建立巩固的防线,与离人维持和平友好的局面。在辽东数年,赵烈廷杜绝馈赠,核实军费,按劾将吏,严肃风纪,使辽东局势趋向好转。

赵烈廷绝代将才,勇略无双,但性格刚烈,不能下人忍事,得罪了许多朝廷大员,后被因事罢官,贬为庶民。

国难思良将,北征惨败,楚天行丧师,朝廷又以为赵烈廷熟悉辽东事务,启用他为大理寺丞兼河东道御史宣慰辽东,不久又提升为兵部侍郎兼右都御史全权经略辽东。

赵烈廷接受任命还没来得及出京,开原失陷的消息就传到京师,他即刻上书,指出河东为辽东腹心,开原又为河东根本,欲保辽东则开原必不可弃。赵烈廷建议朝廷尽快派遣将士,备刍粮,修器械,整军马,收复失地,朝廷众位大员早已六神无主,自然对他表示支持,并赐上方宝剑加重他的权限。

赵烈廷刚出青云关,铁岭又告沦陷,沈阳及各城堡军民纷纷逃窜,数百里内,炊烟断绝,人人都以为辽东必不可保。于此紧要关头,赵烈廷顶风冒雪,兼程前进,他一路考察民情,召集流亡,修缮战具,严肃军纪,斩逃将王文鼎,刘裕介,萧青磊等人,用他们的首级祭祀死难烈士;诛杀贪官陈伦,罢免贻误战机的总兵官李士祯等。

利用暂时休战的机会,赵烈廷督励将士造战车,治火器,疏通战壕,修缮城池,做好御敌准备,如此数月后,辽东战局就有了转机,赵烈廷于是上书朝廷,把召集来的十几万军队分布在源河、庆阳、抚云、三岔儿堡、镇江各城堡之间,小警自卫,大警互援,首尾相应,并挑选精锐士兵组成游击部队,深入敌后进行骚扰,使敌疲于奔命,不得安宁,然后等待时机,以图进取。

赵烈廷招抚流亡,修缮城池、器械,整顿军伍,终使辽东局势稳定下来,但他的脾性依然不改,又得罪了不少朝廷重臣。

神帝四十四年,离人进攻濮河,帝国损失七百余人,濮河失守,于是朝中有人籍此机会对赵烈廷大肆攻击,上奏他:军马不训练,将领不部署,人心不归附,滥用刑法……接着又弹劾他:出关一年多,漫无规划,以致濮河失守,隐瞒军情不报。接着,新仇旧恨汇在一起,反对赵烈廷的人汹涌而出,御史江三元罗列赵烈廷“无谋者八,欺君者三”,并且声言,不撤掉赵烈廷,辽必不保。

神帝此时已是百病缠身,但人之将死,其心也变,神帝开始关心起他的江山社稷来。神帝亲下诏旨,收缴上方宝剑,罢黜赵烈廷一切官职,以袁丰泰代理赵烈廷经略辽东。

吉坦巴赤见赵烈廷去职,以为有机可乘,便一点也不给神帝和朝中诸位大员的面子,数月间,连陷沈阳、辽阳,袁丰泰自杀,其间五十余城亦不战而下。

沈、辽失陷的消息传至京师,朝廷大为震恐,阁臣刘聪经愤慨地说:“设使赵烈廷在辽,局面决不至此。”

神帝这时候又想起赵烈廷,对罢他的职深感悔恨,于是将当初攻击赵烈廷的官员尽皆贬斥,并再度起用赵烈廷为辽东经略,又提升王祯化为辽东巡抚。

赵烈廷自故乡到京后,上疏朝廷说,他主张恢复辽东必须用“三方布置”的战略,即:广宁用步兵及骑兵驻守,在辽河沿岸建立城堡,形成坚固的防线,用以牵制敌人;另外在天津、登州、莱州置水师,乘虚而入,从南面向敌人进攻,以分散敌之兵力,动摇敌之后方,离人为保巢穴不失,必得回兵救援,如此泺阳易复;最后,要在山海关特置经略,节制三方,统一事权。

辽东局势岌岌可危,加之此前神帝刚刚贬斥了曾诬陷赵烈廷的众多官员,朝廷一众大员也就不敢再瞪眼扒瞎,不懂装懂,于是赵烈廷的主张顺利得以通过。朝廷任命赵烈廷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坐镇山海关经略辽东军务。

赵烈廷请赐上方宝剑加重权限,并请调兵二十万,兵马、军械、刍粮责成兵、工、户三部筹集供应,他还提议重用辽人参赞军事,以争取辽人支持。

神帝答应了赵烈廷的要求,为示恩宠,赵烈廷离京前,神帝赐他麒麟服一,彩币四,命文武大臣陪同宴之郊外,并从京营中选调五千兵马护送。

袁丰泰自杀后,朝廷曾任命薛永国经略辽东,但他病不任事,一切都委托王祯化代为执行。王祯化掌权后,在辽河沿岸设置六营,每营设参将一人,守备二人,规划地盘,置兵分守西平、镇武、柳河、惠山等城堡。

赵烈廷到任后,企图改变王祯化的军事部署,但遭到王祯化的抵制,于是他上奏朝廷,认为辽河沿岸各城堡容纳不了大军,分营驻守会使兵力分散,若敌人轻骑直攻一营,会引起一营溃诸营俱溃的连锁反应,局面将不可收拾。

赵烈廷主张,辽河沿岸只驻少量游兵,这些游兵轮番出入,使敌人琢磨不定,自辽河至广宁当多置烽火,便于传递消息,西平诸堡只需驻守少量兵马,作为传烽哨探之用,而大军当置于广宁。大军若置于广宁,广宁距辽阳三百六十里,敌人不可能短时间到达,若敌人有什么动静,我军会预做防备。

一如三方布置战略,无人胡搅蛮缠,赵烈廷的正确主张又得到了朝廷的认同,朝廷命令王祯化按赵烈廷的部署执行。王祯化接到命令后极为不满,他将所有军务都甩给赵烈廷,自己则只管领兵,赵烈廷也只能徒呼奈何。

名义上,赵烈廷的职权在王祯化之上,但经略、巡抚平级,何况经、抚互相制约是朝廷一贯的策略,所以赵烈廷管不了王祯化。赵烈廷感到无奈的还不只如此,实际上,他可以直接指挥的军队只有四千,而其余的都掌握在王祯化手中。

每有援军到来,王祯化都冠之以“平辽”的番号,这引起了辽人不满,辽人并未反叛朝廷,何用来平?赵烈廷到任后,认为“平辽”二字伤害辽人感情,他命王祯化将“平辽”改为“征北”,王祯化虽遵命改正,但内心不服,于是经、抚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

此一期间,王祯化遣都司许文龙深入辽东袭扰离人,但屡遭离人阻截,无法立足,于是南略广鹿岛,后又辗转进入皮岛。许文龙立足皮岛,招募逃亡千济的辽人袭取了东江,把离人的势力逐出鸭绿江南岸,王祯化以之为奇捷,上奏朝廷,大肆吹嘘。

对袭取东江之役,赵烈廷极不以为然,他认为许文龙孤军深入,在时机不成熟的情况下,对离人发动进攻打乱了三方布置的军事部署,它不仅不是奇捷,而是奇祸。

近一年多的时间,赵烈廷和王祯化今天你一本,明天我一道奏折,各说各的理,互相指责,矛盾早已公开化。

“辽东目前的局势大抵如此,赵烈廷的策略是积极防御,以守为主;王祯化则绝口不言守字,素元,你以为辽东前景如何?”方中徇介绍完后问道。

张素元知道方中徇并没有把话说完,如果形势仅是如此,那他不会说不必等太久的话,显然,目前一定是王祯化占了上风,而方中徇不看好他,所以才会这么说。

张素元并没有点破,他知道才华需要展现的时候一定要展现,但没有必要时就得藏拙,这是个浅显的道理,但却很少有人能做到,尤其是所谓的聪明人。

“伯父,听您所言,素元觉得王祯化缺乏起码的军事常识,为人又骄狂自大,如果由他主政辽东,辽东必危,但有赵烈廷大人坐镇山海,王祯化尚不至肆意胡来。”张素元老老实实地说道。

方中徇对张素元是越来越满意,他一直都在找机会不着痕迹地考验张素元,刚才他没把话说完也是如此。方中徇知道张素元一定可以猜出他没说出来的话,张素元也果如他期望的那样,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话说得含而不漏,没有丝毫的卖弄。

张素元会演戏,他方中徇更是行家里手,这套业务他熟得简直不能再熟,于是郑重其事地摇头说道:“东江之役后,王祯化已完全占据了上风。许文龙的获胜,使朝中很多人以为可以籍此机会,向离人发动全面进攻,一举收复失地。王祯化日前上书说,蒙厥古虎墩兔部有四十万军队可以为他所用,他认为只要大军渡过辽河,河东百姓必尽响王师,依靠蒙厥古虎墩兔部的四十万大军,并有投降离人的叛将李永芳作内应,可一举荡平后箭,他还扬言,明年春三月便可以高枕而听捷。”

“伯父,赵大人有什么意见?”张素元轻轻叹了口气,问道。

“赵烈廷当然反对,他说首先应该做到兵马、器械、舟车、刍粮无一不备,而后克期齐举,方可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他仍然坚持应加强广宁的布防,稳住辽河以西的动荡局面,然后再向东步步推进,稳扎稳打。”

“伯父,现今西林党主政,难道就没有明白人,而任由王祯化将军国大事以儿戏为之吗?何况,素元听说赵大人也是西林党人。”张素元不解地问道。

“素元,现在西林党一党独大,他们都是在一个锅里搅马勺,顺者为党,逆者为贼,赵烈廷性情刚直,他得罪起人来当然也不会管对方是不是西林同道,如今朝中大臣多认为他傲慢跋扈,不好共事,所以多数人袒护王祯化而诋毁赵烈廷,而且主掌辽东军务的兵部尚书张鹤鸣一向与赵烈廷不睦,又对王祯化非常信任,所以他对王祯化的请求多以特准,而对赵烈廷的请求则多置障碍。”

又一声悠长的叹息在张素元心底滚过,他原本一门心思杀身许国,但此刻他才深切地感到事情远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今后他处在赵烈廷的位置,他该如何应对?

“这么说,朝廷已准了王祯化的计划?”张素元问道。

“是的,张鹤鸣已将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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