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壮胆,我找来几块砖头儿塞进了书包,这样,走起路来心里踏实些。
这夜晚,我俩又“狭路相逢”。那狗照例吼了几声便追了上来,我跑的越快,那狗蹿的也越快,感觉快到脚后根儿了。不知哪来的一股子神力都集中在那块砖头儿上,“你个杂种下的!”我猛然回身便砸了下去,只听“砰”的一声,那狗“嗷嗷”地叫了几声就没了动静。
第二天,我再路过时,发现地上有一滩血迹和一些破碎的砖头儿。
村里人碰到我就说,“你学习可真够下强,看,连你妈都廋了。”
是啊——
自从开始复习,母亲总是担惊受怕地为我捏了一把汗,有时怕小弟弟看见,又总是偷偷地把煮好的鸡蛋放进我的书包里。
母亲总是独自一人站在房头儿,默默地等着我放学回来。
母亲总是惦记着我回家的路……
第六章 农家乐
又是一个夏末。
社员们在地里抡着锄头在放着秋垅,高粱淹没了人头,父亲边干活还边打着乌米(没有结粒的黑包),这种乌米好吃,还能摘到野果吃(叫幽嫣,比葡萄小,味道甜酸。)
这一年,下地干活的人比往年少了些,知青返城的返城,上学的上学,还有一些高中毕业生也不下地了,因为要高考,都在拚命地复习。因此,社员们忙乱得很,放完秋垅还得藕麻杆,这种麻批扒下来晒干后能搓绳子,余下的时间还得打柴禾解决烧的问题,冬天打场、刨粪更是两头不见日头,有时还得夜战,场院里、小毛毛道上都能见到人们疲惫的身影。
今年的雨水比以往多,再加上着了虫灾,地里的庄稼长势不好,地势低洼的庄稼更是没法看,用老人的话说,蛤蟆尿泡尿都得涝灾。后来,一块块平地都改造成了水田,又得松花江水系的滋润,金黄色的稻谷又变成白花花亮晶晶的大米,人们脸上的皱纹也开了。
集体户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地返回城里,只有一个和村里人结了婚并且都有两个孩子的女知青,因为要“扎根农村闹一辈子革命”,落户在村里。
户里走的人都劝她,“你还想一辈子守着那盏煤油灯吗?”
那个女知青总是踌躇满志地回答,“嗨!在这里都习惯了。”
村子里除了这名女知青,都是坐地户。多少年来,每逢春节,家家都要在初一到初三,怎么想办法也得点上几只蜡烛,把里、外屋照得通亮,为的是讨个吉利。而平时,就只靠一盏煤油灯了,有些人还叫它洋油灯。自古以来,人们就是在这盏煤油灯下生活着、煎熬着。而人们都为了节省点煤油,天刚刚黑下来便早早地躺下睡觉了,有的干脆摸着黑儿在扯着瞎话儿。大人为了让孩子早点睡觉不闹人,“噗”地一下吹灭了灯火吓唬道,“啊呀!狼来啦!”吓的孩子一声不吭地搂紧了妈妈。
这些日子里,爹领着几个“精干”的人,忙着立电线杆子、扯电线、墩变压器……好让大伙能早点盼到这一天。
晚八时整。“刷”的一声,院子里一片通亮,东院、后院乃至整个村子里瞬间变成了白昼。
“来电啦!来电啦!……”人们几乎在这同一时刻发出了惊呼,心也一下子都亮了起来。
这时,各家各户都在小心翼翼地把那煤油灯藏进了永远都不想再找到的地方。
从这一天起,我的鼻孔不再发黑了。
今夜,我太兴奋了,本想巩固一下《语文》课本里的文言文,因为再过几天就要奔赴“沙场”了,“嗨!算了吧。”我一反常态地干脆领着二弟、三弟和四弟东家串西家地走了起来。
而此时,躺在炕头儿的父亲已是鼾声大作。小妹在家里陪着还没舍奶的小弟好奇地观赏着电灯,妹妹抱起小弟翘起脚尖想用手摸一下那刺眼的灯泡,可那小手抓了几下却总也够不着。在炕上缝着鞋底的妈妈不时地发出警告,“不能总冲着电灯炮儿,看把眼睛给晃瞎了。”
由于强烈的光差反应,我和弟弟们刚从东院老叔家走出来时顿感这夜特别的黑。
我们嚷嚷着又进了后院老奶奶家。老奶奶是爷爷那股子的,听爷爷说我们还有个老爷爷,可我们谁都不知道老爷爷到底长的什么样儿。早年,老爷爷就被抓去当了壮丁,至到解放了也没个音讯,所以,老奶奶一直守着寡。可这位刚强的老太太屎一把尿一把的硬是把几个孩子给拉扯大了,如今,生活的磨难已使她背躬腰驮了。
老奶奶不敢正眼对着电灯,她用手遮着眼睛,直了直腰,“啊吆,这灯的脑袋怎么还冲下呢?”逗的大伙哈哈大笑起来。老奶奶又举起了大烟袋,对着电灯便用嘴使劲儿地裹了起来,可那烟袋就是没着,老奶奶“嗨”了一声放低了烟袋,别人又拿起了火柴给她点着,老奶奶边抽边嘀咕着,“这灯泡儿倒是怪亮堂的,就是这灯火可不怎么硬。”大伙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起来。
“嘘——”我在嘴边竖起一根指头,然后又指了指坐在北炕上的五叔,大伙回头,目光投向了五叔。
五叔没有笑声,他只是在悄悄地用手抹着泪水,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的气氛使他感觉到了什么,“你们乐你们的,都看我干啥,我一个瞎子啥也看不着,点啥灯都白费。”五叔说着,自己摸着枕头打算要躺下。
性格刚强的五叔打小就双目失明,他不想就这样依靠别人养活自己,所以,家里一般的活计他都能做,拎水、抱柴禾、烧火等一些零活让他整天忙个不停。他的记忆力也超人,听力非凡,触觉灵敏。爷爷教他的天干五行知识都能运用自如,红白喜事择日选风水之类的事也能信手捻来,他能感觉天气的变化,他只要用手触摸一下水缸,便知道刮风下雨。尽管如此,做为一个大男人,他因为不能下地干活挣工分而时常感到愧疚。
一次,五叔正在从爷爷家往回吃力地拎着水桶,一帮淘气的孩子跟在五叔的身后嚷嚷着,“瞎子,瞎子……”还抓起一把灰撒在了水桶里。做饭时,老奶奶发现水缸里漂着一层灰,气得老奶奶骂起五叔来,“你个瞎子,真没用啊,嗨,这可怎么整?”
这一夜,五叔怎么也睡不着了,母亲的抱怨让他伤了自尊,他感觉自己是个没用的多余的人,活着还有什么劲儿。第二天,五叔偷偷地摸起一根细绳子,自己哭着摸到了房后一根老榆树跟前,“嗨,活着让家人受累呀,勒死得了!”
“啊呀呀!老五啊,不中呀,这可不中呀!”往回背柴禾的爷爷一眼便看见正要往脖子上套绳子的五叔,爷爷惊叫着,跑到五叔的跟前,放下了柴禾,一把摘下那细绳子,抱着五叔,“啊呀,你好糊涂呀,你妈白养活你这么大了,你怎么犯傻呀!”
“我死了倒也干净,省着拖累家人,呜呜……”五叔哭的泣不成声。
打那以后,不论是家人还的外头,谁都不敢再责怪五叔一句。为了排遣寂寞,丰富他的生活,家里人还给他买回来二胡和短笛,爹也帮五叔,时常教他怎么拉二胡,因为爹就会拉二胡,每年生产队里排练二人转时,爹就是伴奏人员。五叔的悟性不一般,不论什么曲子,只要他听过一遍,就能借着韵律演奏出来,什么《扬鞭催马送粮忙》、《白毛女》插曲、《农家乐》、《月牙五更》、《南泥湾》、《春江花月夜》、《翻身道情》、《二泉映月》等等的曲目都能熟练地吹拉。尤其当五叔拉《二泉映月》时,站在一旁的老奶奶张着没牙的嘴笑道,“这下可得好,家里又多了个阿炳。”爷爷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呲着嘴里仅剩下的几颗大黄牙。
这时,窗外的脚步声让本来就想躺下睡觉的五叔又急忙爬了起来,“八成是你爹又来了。”爹走路的声音特别,“嗵,嗵。”两脚落地的动静好像是砸夯,他身后又跟来了一帮人。
原来,爹在家里睡的正香,却被一帮兴致勃勃的社员们叫了起来,非要爹跟五叔一个拉一个吹地合奏助兴。
这会儿,老奶奶的家里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第七章 杀年猪
这年末,因为粮食减产,生产队秋后一算账,只勾了五分钱,也就是说,社员一天挣公分,如果是十分的话,那么这一天核算下来只挣了五分钱,队里去掉交的公粮,每人每年只能分配三百六十斤粮食,如果不足三百六,还得靠吃国家的返销粮。
“嗨!”父亲坐在炕沿上长叹了一声,抽了一顿闷烟,他拿起了笔一算计,拚了一年的命才挣了二十一块八毛四分钱,气得父亲把铅笔往炕上一摔,笔尖也摔折了,摔的我好心疼。
这时,父亲听到母亲在院子里喂猪的动静,下地嗵嗵嗵地走到外面,看到毛管发亮的猪问道,“这猪够分量吗?”
“到杀的时候怎么也得有二百多斤呀。”母亲又看着父亲,“你问这干啥?”
“卖它吧!”父亲说道。
母亲又给猪添了几把黄豆,临杀前给猪喂黄豆能增加肚子里的水油。“你可得了吧,卖不卖,你可得问问这帮孩子,都好几年没杀猪了,把孩子都克拉坏了,你怎么寻思说了呢?”
一番话让爹顿生怒气。
“吃!吃!吃!就知道吃!”爹一脚把猪食槽子踢翻了,又一脚把猪给踹跑了,“操他妈的,没个好!”一嗵的发泄便扬长而去。
“瞅你爹那个死样。”妈妈站在外面气的直哭,我和弟弟又是找猪又是捡起被踢翻的槽子,“妈,你以后就别再提杀猪的事了。”我安慰着母亲。
这时,大黄狗汪汪地叫了起来,“陈木匠在家吗?”是北屯老曲家来人找爹。
“不知道他死哪去了,找他干啥?”妈妈没好气说道。
“呵呵,这是咋的啦?啊,没啥事,那我再找找去。”那人看了一眼满地的猪食,说了一声便走了。
“这都啥时候了?你怎么才回来?是不是又看牌去了?”妈妈望着满脸红扑扑的爹问道。
妈妈凑近爹抽了下鼻子,“你身上怎么有一股啥味?”
爹笑了,“我到老曲家吃猪肉去了。”
接连几天,爹不是到老王家就是去老刘家吃猪肉,平时爹在村子里没少帮人家干木匠活,到了年末,谁家要是杀猪宰鹅的,自然少不了让爹去解解馋。
这天,爹又是很晚了才回家,妈妈看着他,“你总吃人家的,到时候不得请人家来吃点儿啥呀?”妈妈的话,让爹一时没了言语。
“哼!过几天,咱们也杀猪!”爹说着便脱巴脱巴躺下了。
“啊呀,太好啦,要杀猪啦!”三弟乐得从炕上爬了起来,我又急忙把他按下,“快躺下,冷呀!”我和二弟、三弟在北炕盖一床被子,四弟和老弟在南炕,小妹由妈妈搂着睡。
“闭灯睡觉!”爹一声令下,都没了声音。
几天来,我和弟弟们每顿都吃的很少,看着包米碴子高粱米感觉硬硬的没胃口,爹用眼睛瞪着我们,“哼,我让你们天天不吃饭攒肚子,那猪不杀了!”
一听说不想杀猪了,我第一个拿起了碗,“我吃!”
“我也吃!”弟弟们也都大口地吃了起来。
妈妈捂着嘴乐了,“行啦!别听你爹瞎说,他都答应人家来吃猪肉了。”妈妈笑道。
爹又领着我和弟弟们往屋子里抱起了事先选好了的竖杆(高粱杆),吩咐我,“把这些竖杆刮干净了,我要编炕席。”
会编炕席手艺的人并不多,可对于爹来说是小菜一碟了,这要比抠挂千做天九制作名章要简单多了,当然,写春联也是爹的拿手活计,而这些也只不过是他的业余,真正拿手的活计还得说是爹的木匠手艺。
“是得换炕席了,”妈妈指着破炕席,“你瞅瞅,发黄了,都是尿的,那炕里的谷子都有一股子骚味。”(谷子等一些颗粒为了降湿,有时铺在炕席下面烘干。)
我瞅着三弟,三弟又哼了一声,“都是大哥和老四尿的。”
“嗯?就你不尿炕?还说别人呢。”我瞪着三弟生气道。
“行啦,不嫌磕碜就使劲尿儿吧!”爹瞪了我一眼,“赶紧干活!”
每天晚上,爹坐在小木橙上,用小刀滋滋吱吱地刮着糜子(高粱杆破成三瓣或者四瓣后,再用刀刮成的编席材料),这些半成品材料备好后,再搭个案板就可以编炕席了。一领炕席在市场上要卖十元以上,往年,爹能编出两领炕席,除了自家用,还能卖出一领,卖来的钱足够买些年货用。而今年的高粱杆长的不出息,只能凑合着编出一领炕席了,如果投到市场去卖,也只能赶上个“穷棒子集”(腊月二十九)被人压价给收了。
“妈呀,什么时候杀猪呀?”三弟偷偷问着妈妈。
“快了,等那炕席收口了就杀。”妈妈告诉着三弟,又吩咐着,“你赶紧把那些麻杆儿捡回来。”
三弟抱回来一些像骨头一样颜色的麻杆儿,麻杆儿的作用就是省洋火(火柴),一根麻杆儿折成几段,利用炕上的火盆燃烧后,再用嘴轻轻一吹便起了火苗,可以点燃锅底下的柴禾或是点蜡烛、抽烟用。
今天早上没喂猪,母亲吩咐我和弟弟往屋子里抱柴禾,爹用砂纸在打磨已经编好的炕席,我看着母亲在往锅里添着水,心里清楚,这是要杀猪了。
老叔领着两个男劳力来了,妹妹看到老叔手里那把侵刀(杀猪刀),吓得用小手扯住妈妈的衣服,妈妈又把小妹和小弟送到了爷爷家。
爹又把打磨好的炕席卷了起来放到外面走潮气,见老叔他们来了,爹吩咐说等水烧开了就抓猪。
“妈,水要开了。”我跟母亲说着,母亲告诉我和弟弟,要是怕看杀就去通知前屯的老姑来家吃猪肉。
“我不怕。”三弟告诉妈妈说,三弟的确不怕杀猪,可他也知道,从家到老姑家要走七八里路呢。
我和弟弟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老姑家,老姑看到我和弟弟的头上呼呼冒着汗,吓她一跳,“妈呀,什么事呀,看把你们累的,你爷爷挺好的?”爷爷都七十了,老姑怕爷爷岁数大了一口气上不来过不了这个冬。
我摘下了狗皮帽子,擦着汗,“老姑,我们家今天杀猪,要你们都去吃猪肉,爷爷挺好的,你别惦记。”
老姑家三个孩子,都还小,不能离地方,只有老姑夫拎着一大瓶子散装的“二锅头”和我们一起到家了。
见爹他们正在给猪吹气。猪杀完后要把四肢用刀割个小口子,然后用猪挺(一根细铁棒)插进去串皮,再用嘴往里吹气,吹得鼓鼓的再把滚烫的开水泼到猪身上,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这样好退毛。
妈妈又吩咐我们到后屯那些家,挨个让一下,宁落一屯不落一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