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静了半晌,终于房门开了。
“怎么让你亲自干这活,人都死哪里去了?”慕容翎还是没有好声气。
“女儿亲自端饭菜给娘吃,这不好吗?”桔子小心的把托盘放在桌上,一样样摆好,“身体是干大事的本钱,皇上就算生气,也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慕容翎大声道:“该死的章氏人,竟敢如此来胁迫朕,朕看他们是想造反了!那些无知酸儒,脑子都长到猪身上去了!平时就只会之乎者也,对世务那是一窍不通,这样的蛀虫养来做什么!现在还竟受人蒙蔽,胆敢弄个什么请命万言书,竟敢指朕想要悔婚,把章家子囚禁了起来……你说,这像是人说的话么!难道他章家不见了儿子,就是朕让人抓的吗?难道天下人谁不见了儿子,谁死了老婆,都是朕的责任吗?”
桔子初时听得目瞪口呆,后来忍不住就想爆笑,这章家的人也夸张了,竟然敢弄这么出闹剧来!慕容翎现在吃了个哑巴亏,要是不帮人家找儿子,就会被说是不爱民,如果去找了找不到,又会被说不尽力,如果找回来了,说不定还会被落实囚禁人家儿子悔婚的的罪名。
章家的两个儿子,一个冲动,一个畏怯,想不到他们的爹竟能想出这么绝的主意。要不是立场不同,桔子几乎都要忍不住为对方拍掌叫好了。
她忍笑道:“既然这样,皇上就替他们找吧,还要大张旗鼓的,好堵悠悠众口。最好找得比他们章家的人更迫切,更出力,要是那小子完好无损的回来,皇上要比任何人更高兴,要不幸出了什么意外,皇上也要比其他人更悲痛,那样,就没有人再敢说皇上的不是了!”
慕容翎咬牙半晌,恨声道:“那小子死了还好,要是平安归来,要朕怎么甘心把你嫁给他!”
桔子听出慕容翎完全动摇了,心中大呼侥幸,脸上却作出很委屈的表情道:“但是那有什么办法呢,要是不那样的话,皇上又会遭人非议了……哎,他们不会是说我们嫌弃章家,想另挑一家罢?”
“他们就是这意……”慕容翎忽然住口,回头瞧着桔子半晌,叹道:“嫣儿,真是委屈你了!”
桔子转侧了头,那袖子遮着脸,作出难过的样子,手拈着袖子边,往眼皮擦了半晌,直擦得眼皮刺痛,方转回头来,泪珠子将落没落的在眼眶里打滚,可怜巴巴的瞅着慕容翎。
慕容翎一腔怒火全被打消了下去,想说两句安慰的话,但就连她,此刻也不禁词穷。
桔子等了半晌,慕容翎始终一言不发,桔子暗道,好,你狠,我就自己来!她凄声道:“娘,我从来就没有喜欢那个人过……”
慕容翎声音低了下去:“当初是朕一意孤行,只是现在也已经……”忽然又生起气来,一拍桌子:“章家欺人太甚,日后待朕拿捏到他们错处,满门都诛了,给給你另选个驸马!”眉峰竖起,杀气腾腾。
桔子吓了一跳,赶紧说:“娘,不要这样,我,我一开始的时候不是喜欢章珏,是喜欢章珩的呀。您看,要是现在改选章珩当驸马,又帮忙出力找章珏,那样大家不是没话说了吗?”
慕容翎道:“章珩乃是章家宗室庶出的,加上容貌丑陋,按照本朝律令,不能入朝为官,这样一个无貌无才的男子,不是辱没了我儿吗?不,朕不同意!”
桔子道:“就是因为无貌,才显得我大燮公主重视的是人才,他不能入朝为官,也证明我慕容氏没有夺位的野心,单这两点,就可堵住一帮等吃无事干的史官的嘴。章珩现在虽然不受章家重视,但他当了驸马后自当不同,无论如何,与章家联姻,想要结合的两家势力,至于是由谁连接起来的并不重要啊。何况现在皇上巩固势力当然重要,正声名也很重要,若是让章珩做驸马,可谓一举两得。无论是谁,也挑不出半点错处来啊。”
慕容翎沉默了半晌,语气终于有所松动:“难为你想得如此周详,只是招那章珩为婿,岂不是更委屈你了吗?”
桔子道:“男儿重德,不在一张脸上,孩儿有一语放在心里多时,本朝对相貌不佳和身有残疾者诸多歧视,其实是固步自封,于求贤揽才并无益处……上回御苑围猎,孩儿与那章珩曾有一面之缘,也算投契。孩儿选他为驸马,心里是乐意的。”
“男儿重德,不在一张脸上……”慕容翎低声重复这一句,脸上神色乌云尽褪,她抬头朗声道:“说得不错,有此胸襟,何愁天下不稳。嫣儿,你真的长大了!”
四一、千头万绪
章籁领到圣旨,跪在地上整个人呆了。还是那太监公公尖着嗓子低声催促:“章大人,接旨呐!”他才惶然的双手接过圣旨,爬起身来。
老太监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心想,这老大人看来是开心得糊涂了。也是啊,二儿子才来个失踪不明,皇上就把公主改许给他大儿了,驸马换来换去跑不出他家,这不是明摆着他家祖坟冒青烟么!
堆起笑脸谄媚的说:“章大人,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恭喜,恭喜呐!我老安是残缺之人,届时不敢前来叨扰,这就先给你贺喜咧。祝你家公子,呵呵,是驸马爷早日与公主诞下皇外孙,金玉满堂!”
章籁不想此事竟然来得峰回路转,犹自在揣测慕容翎的用意,听到老太监道贺,还是云里雾里的,只得随口敷衍两句算数。老太监还道他未作皇亲,现就摆起了架子,心里很是不屑,脸上还是挂着笑,心里却想人有三衰六旺,别看你现在走运,可不能保证走运一辈子。鼻孔里喷了两口气,便要告辞。
章籁还没回神,也没送,老太监自己抬步出的门,心里越发恨他看不起人,心道这回你家搞出这么大的事,把皇帝的面子丢得精光,要不是靠公主给你扳回来……皇上早就起了除了你的心,往后等我找机会在皇上耳边吹吹风,看你还能风光多久。
迈出门槛,便见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站在阶下,一身洗得半旧的月白衣裳,青巾束发,拱手敛眉站在庭阶下,沉静温和像一株树。他不言不动,只是行着个恭敬的礼垂头站立着,满园寂寂,衣袂微扬,一股宁和如月清雅如风的气息便随呼吸弥漫在庭院之中。
老太监在宫中迎来送往多年,多少达官贵人在他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但见这年青男子端凝似岳,又洒脱如风,年纪轻轻便风采过人,不禁多瞧两眼,心想,这难道就是公主亲自挑中的驸马了?果然有几分眼光!她府里收的几个面首,什么京城第一的美男子,哪个风度及得上面前这人!只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不知屋里那老匹夫怎么能生出这么个儿子来!
章珩是得到下人报讯而赶来的,正好遇见传旨之人离开,便退到阶下恭送,感觉到老太监肆无忌惮的打量自己,眼神是不恭敬,便稍稍抬起头,再向他行了一礼,微笑道:“有劳公公传旨,请到厢下用些酒菜,一洗辛劳如何?”
老太监正在心里八卦点评,蓦然间看清章珩脸容,吓了一大跳,欲要随口客套的几句话噎在喉咙,顿时呛咳起来,老脸涨得通红。
章珩不以为忤,笑得更亲切了。“天气干燥,公公定是喉咙不大舒服,且到厢下坐坐,今日厨房炖了上好的青榄炖猪肺,最是清燥利喉的。”
老太监见得随着他笑意拂动,那块蓝色大胎记好似也变活了,盈盈而动,眉角那块伤疤也像虫子般拱动,顿时觉得胸口烦闷欲呕。大燮重视仪表,能出入宫廷的更是百里挑一的好相貌,哪里见过长成这般骇人的容貌。他待听得对方说什么青榄炖猪肺,一想到那粘糊糊的滑突东西,到底是老了,反应奇大,再也按捺不住,捂住嘴就吐在阶上。
章珩大声呼道:“公公你怎么了?难道是邪风入侵,这好端端的仲秋天气来个中暑么!来人,快送公公去厢房休息。”
随老太监来的两个小太监赶紧上前扶住,一时间还真以为公公是中暑了,一个给他松领子,另一个忙着去打井水,湿漉漉一块没拧干的帕子直接捂他脸上。老太监静了静,一声惊呼,用力挣开手挥脱了那湿漉漉冷冰冰的帕子,身上的正服已湿了一半。他又惊又怒,把鲁莽的小太监踹翻在地,扶着另外一个小太监,气呼呼的狼狈走了。
章珩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恭送,脸上神色平静,只是眼里闪过一丝嘲讽的神色。
等人都走光了,他抬步上阶。
“扑喇”章籁大力开门出来,一步跨出,见到他来了,呆了一呆,随即神色变幻,上来一把抓住他胳膊,“珩儿,皇上颁下圣旨,说要改选你为驸马,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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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珩平静的说:“皇上的心思,我等小民怎能猜到呢。”
“你说,她会不会是在打别的主意,想要给我们安插个什么罪名呢?上回在宫里皇上明明生气成那样,这回怎么没有责罚,反而降下这么一道旨意来呢?”
借着换一个面貌有瑕的人为驸马,趁机降下罪名么?
……慕容翎那般手段狠辣,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次这般迂回,却不是她向来雷厉风行的风格。
一时间,章珩心中闪过千百种念头。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温言安抚老父道:“帝王心思深似海,我们还是不要妄自猜测了。据我所知,大燮的律法并没有胡乱降罪皇亲的条例,或许皇上这次是有心和解呢。既来之则安之,不必自乱阵脚。”
大燮律例三百有九,其中与人的面貌有关的条例,不过是相貌不佳,身体残疾者不能为官而已,断断没有因此降罪全家的。所以说,章珩心里一声冷笑,要想就这样打沉章家,恐怕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章珩镇定的态度感染了章籁,他也搞不懂,这个平素不起眼的儿子,这时说话怎么就这么有道理呢?还有那副丑陋的面容,似乎看着也顺眼多了。他平静了下心绪,竟然心里暗暗有几分窃喜了,说不定这好事儿是真的呢……
“对了,听说是公主亲自求情,让皇上改选你为驸马。珩儿,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公主的?”
公主亲自求情,让皇上改选驸马么……
这话倒是让章珩呆了一呆。
他心里一闪而过那日的情形,打扮滑稽形容狼狈的少女,挥着满额晶莹的汗水,仰着红扑扑的笑脸,晶莹如黑宝石的眸子直视着他,“要是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就选你当驸马吧。”
她的神情认真,然而他是不信的,他怎么都不相信他这么副模样,竟也会惹上一场一见钟情,尤其那人还是才被他的容貌吓了一大跳的。
不过是随口调侃而已……
吃惯了山珍海味,见到面前有个丑丑的,粗糙的窝窝头,便起了个尝一尝的欲望。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不得不相信,那头熊竟然会出现,刚开始的也确实是在逗人玩,他感觉不到熊的恶意,只想让她先走,一个人对付那头并无恶意的畜生,他是很有把握的。不料她竟然不肯听话离开,反而惹恼了熊,更让人难堪的是,竟然把他看成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儿,把他负在背上逃命。
她还信誓旦旦说要娶他……
“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我才刚说要娶你,要是这就扔了你自己走了,我还是人么!”
诸般味道杂陈,已不能单纯的以滑稽气恼羞恨来形容,一切让人哭笑不得。
他是章家大公子,自小体弱文静害羞拘谨,这副身份没法反抗这种鲁莽女子,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然发现她负着自己,也能大步如飞。
那么瘦弱的身躯,却流着勇悍的血液……看似不羁大胆的行为,却蕴藏着温柔含蓄的情意……
一直以来,很少有人勉强他做任何事。不是不能,而是根本无意。
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感受和行为,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是透明的,一个池塘里的泡沫,浮起来,消失了,从来不会有人在意。
被这么样勉强着,他觉得新奇而有趣,同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悱恻的心情,在这样尴尬的相处中,竟然好像石磨碾豆子一般,一点点的研磨了出来。
是的,那个女子坚定的说要他当驸马,她要与他在一起。
她没有说谎。
在知道是章珏被选为驸马的时候,他的态度是漠然的,他从来没有期望过什么,他从不屑这些,也就无所谓失望。
想不到一番周折之后,那个女子竟然在人群中坚定不移的指回他。
不,应该说,她的眼神从没挪开过,始终坚定不移的落在他身上。
想到这里,他胸膛里有点热。他听到自己说:“也许就是上回御苑围猎,我陪珏弟前去,却遇上野熊,结果为她所救的事情吧。”
“你说公主救了你一命?”章籁难以置信。“快说说看,那天是怎么个情形?”
章珩点了点头,心里一声冷笑,那天他与章珏回府,所有的人都围着章珏嘘寒问暖,问他可有跟公主说上话。章珏最烦这个,丢下一句:“别烦我!”便扬长而去。没有人,从没有人注意过留下在后面的他的狼狈,想要问一下他的衣服为何撕破,脸上为何脏污。
……这当儿,一家之主却起了要了解他的兴致了。
他淡淡说:“也没有什么,就是一头饿熊不知怎么跑进猎场来了,公主精于骑射,把熊赶跑了。事隔多时,具体情形我也已记不得了。”
“难怪那日皇上召我进宫,也曾询问过你的情形,原来是有这番渊源……”章籁突然住嘴不说,一脸笑逐颜开,“看来公主果真与你有缘,珩儿,你是我家族的光荣。你这就准备准备,良辰吉日是早就择好的了……唉,这书礼都还要重新下一次,还得把你们两人的时辰八字再合一下盘,这不是太急了么。”
章珩淡淡道:“我出生时的庚帖不是都烧了么?”
章籁说不出话来,当年他气愤这个丑陋的儿子克死了他的爱妾,把他出生的庚帖扔火炉里烧成灰烬。经过这么多年,小儿子的生辰是年年办宴,大儿子的却是从未提过。
他突然有点懊悔,也有点内疚。
“珩儿……”他呐呐的开了口。
章珩打断,“反正公主的庚帖你早已看过,着相熟的相士,挑选和盘的时辰八字,随便写一个送进宫不就得了。”他笑了笑:“现在这种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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