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也真是凑巧了,桔子难得带人出来吃饭,又是把大家当家人的,哪里会让一大堆人跟着扫兴。又想着自己名头这么响,有头有脸的人谁不认识自己,就连胡守信等守卫也让他们送到楼下后,解散到附近吃饭去了,权当放假。就是这么一托大,碰到一个绿豆般的小官,竟然就敢来拿人。
她赶紧大喝一声:“你们谁敢动,可知我是谁!我就是当今连城公主李嫣……”
众无赖呆了呆,同时哈哈大笑起来,一个小兵更上前推搡她,调笑道:“你是公主?那我就是皇爷了!”突然“哎哟”一声,被江芙拿起筷子,照手背狠狠戳了一下。大怒道:“你小子嫌命长了!”伸手要抓他。
桔子赶紧把江芙护在身后,一把推在那小兵肩上,把他推得站立不住,栽在楼板上。
众无赖见了,喔唷,还敢反抗!也为了在长官面前露脸,一个个撸起衣袖,一拥而上。
忙乱之中,顾眉过来一揽江芙,拿身体挡着他,江芙见他挨了一下,从他身侧钻出来,抄起张椅子一下拍在个无赖少年头上。碧水让两个小兵扯着脱不了身,叶萧端起桌上两个菜盘便摔过来,两个小兵忙不迭松手,都教那菜肴污了一身,大怒之下,拔出腰刀便砍。
桔子见到危急,拿手抓在桌沿上,用力一掀,把桌面给揭了,推翻在地,顿时杯盘勺碗碎得好不热闹。趁着那桌面阻了一阻,冲过来一推叶萧,拿自己身子挡着他。“哧”的一声轻响,胳膊到小臂,让腰刀给划了道长长的口子,纱衣袖子顿时被血染透了。
叶萧一见,眼睛都红了,手在地上摸索到一块碎瓷,尖角对着那伤人者便合身直撞过去。那小兵见他拼命,也自胆寒,便后退边拿着刀乱挥,只想吓退他。叶萧瞅着空隙,从明晃晃刀刃底下钻进去,瓷片往他脖子一贴一拉,顿时喉管往外滋滋的冒血,那小兵翻着白眼倒了。
这番打法哪里有半分贵公子千金小姐的模样,简直就像是街头地痞无赖的混战。这群人欺善怕恶,见叶萧拼命都不敢惹他,反倒去欺负体弱的顾眉,最小的江芙这时反倒乱抄家伙去护着顾眉,就连碧水也拆了根椅子脚,见人上来就狠狠槌几下。
桔子伤了胳膊,血气反倒全涌上来了,手抄一张靠背椅,大概是全店最结实的那张,乱拍乱砸,指东打西,所向披靡。
一时只闻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惨叫惊呼声此起彼伏。掌柜的在混战开始已闭目接连念了几十声“阿弥陀佛”,此际已下楼去搬救兵去了。
那秀峰兄见五六个官兵还拿不下两个女子三个兔儿爷,气得脸色发白,拔着下颌的胡子连叫“反了,反了!”恨不得自己也上去插一手,但见对方实在彪悍,却又不敢。
正在相持不下,忽然楼梯又是一阵响,有人边走边说:“说要请我吃饭,这又是在做什么,唱戏么?难怪人说筵无好筵会无好会。”
秀峰兄见正主儿来了,脸上肌肉一阵抽搐,赶紧迎到楼梯口,谄媚的说:“长官您可到了,下掾可是等候多时了。”又换上一副哭丧的表情,“只是真真不巧,居然有刁民造反,竟然还敢拘捕。这群无赖都是亡命之徒,下掾不敢妄自处置,正想请教长官您呢。”
一个厚重的声音道:“什么?居然敢有人在皇上脚下造反!哼,算是撞在我的手里了!这位就是大理寺的刘少卿,这群刁民也不用审了,直接交给刘少卿处理好了,说不定他们背后有人主使,先来暴乱,再来谋反。刘少卿,您说对吗?”
先一人很是倨傲的哼了一声,也不搭话。
秀峰兄暗道不巧,这日他原本想替自己族弟搭下线,请上司给点好处,不想自己的上司竟然连大理寺里炙手可热的大官也请来了。不过这样也好,这几个人就算送他一个人情,等进了大理寺,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对这少卿又是一件大功劳。脸上愈发笑得谄媚。
两人上到二楼,长官端着官腔道:“大胆刁民,竟敢当众闹事,全部给我拿下!”身后跟着的几个随从便拿着兵器围上去。
这么一来,几个刁民果然不敢反抗了,纷纷放下手里武器,束手就擒,看来果然是自己官威惊人啊。
这时,显见是五人之中头子的娇小女子,对着他阴森森一笑,对着他身后又是一笑,随手把一把散落的秀发撩到耳后。她半边身子还满是血迹,这么一举动,却显得又是英气又是妩媚,要不是亲眼所见,实难想象彪悍和柔丽的气质竟然会在同一个人身上结合得这么好。
这年已不惑的中层官员顿时便有点后悔,这小娘们好生妩媚,就这样交给大理寺还真是浪费了。
念头还没有转完,身后他攀附多时,今天才好不容易头一回勾搭到的刘少卿,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楼板上面。
“公主恕罪!微臣刘檎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卅一、酷吏炽威
后来的长官叫曹林,官职京城十六卫曹参军事,恰正八品下。原本是颇小的官职,也没有上金殿的资格,但因为掌五府文官勋考、假使、禄俸、公廨、田园、食料、医药、过所等事务,即是管十六卫后勤,与很多官员都有打过交道,加上家中颇有钱财,出手大方,在众官员中也算吃得开。
他见刘檎这么一拜,赶紧下足眼力往那女子一瞅。他和皇宫里头管后勤的太监公公关系处得不错,他曾把御厨里一部分鲜蔬供应承包了下来,到皇宫御厨监管送菜的时候,远远见过公主御辇里一个侧面。
当时太监公公就跟他说了这公主的传奇风流史,那副恨不倒退未净身时,好充实公主后宫的表情,曹林可是记忆犹新,还记得他当时的一番话。
“这可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连城公主,别看她娇怯怯的模样,厉害着呢。一场假死,把个奚国太子修理得服服帖帖,再也不起异心。人家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公主治男人这么厉害,以后治理起国家来还不是头头是道?你小子可给我记清楚了,万一以后碰到公主,嗯,你要年纪没年纪,要相貌没相貌的,自己先绕路走罢。公主的性子没人能捉摸得透,你可千万不能得罪她,不然就连埋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现在曹林回想起这一段,再看桔子,昔日御辇里的娇弱贵女,跟现在跟大汉肉搏的泼女形象很是不符,但那秀眉杏眼尖下巴可是越瞧越像。
更何况有刘檎这么一跪,他那么清冷倨傲的性子,肯当众跪一个女子,此人定然就是连城公主无疑!
到底是官场老油条,立即也把衣服一撩,跟刘檎跪在一起,极其惶恐的说:“下官不知公主在此,冲撞了凤驾,真真该死!”
这么一来,秀峰兄顿时懵了,脑袋嗡嗡作响,险些没晕过去。连城公主?皇上最宠爱的人,京城最有权力的女子,往后说不定会当皇帝的人。他腿脚发软,站不住,一下子也跪倒了。
头儿跪了,众喽啰呼啦啦都跟着跪了一地。绯衣少年左右瞄瞄,一下子蔫了,他的同伙早就跪了,扯扯他裤脚,把他也扯跪了。
曹林这时赔上谦恭的笑容,低声道:“公主,不知者不罪,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下官罢。这群小崽子胆敢犯事,下官把他们的手都剁下来。”
桔子眼睛看也不看他,架好椅子,扶脸色苍白的顾眉在椅子上坐了,低声问道:“怎么?心悸又犯了?要不要我替你揉揉?”
顾眉见到自己莫名成了众人焦点,涨红了脸,急忙摇头,见她血染衣衫,内心挣扎半晌,终于低如蚊蚋的细声道:“公主受伤不轻,还是快些包扎为好。”
桔子道:“我这是皮肉伤不碍事,倒是你的旧病教我担心。”
江芙这时上来替她包扎,插嘴道:“这群人真没廉耻,明知道顾公子身体有恙,还围着他来打。”
桔子脸色一沉,冷冷道:“好威风的打手,只是不知道是替我皇家效力的,还是替这位谁当狗的。”
几个人冷嘲热讽,还公然调情,直把跪着一地的人视如无物,一时间,跪着众人个个的脸色都难看得很。
这时刘檎说道:“下官略通医术,可否让我给顾公子把把脉。”
刘檎是救星,桔子点点头允了。刘檎站起来替顾眉把脉,众人仍旧地上跪着,屁都不敢放一个。
刘檎把脉半晌,说道:“顾公子这是多年旧患了,遇事不能动气,不可冲动,便不会病发。刚才应是急了,这样罢,对面便是回春堂,可到那里买两钱丹参,让此间厨房拿文火炖了,四碗水煎作一碗,乘温热喝下,徐行慢步,回去后拿百福堂的养心丹每天吃三丸,将养个两天,便会好了。”
桔子嗯了一声,吩咐碧水去办。顺便低声嘱咐让她找回胡守信等人,到底还是自己人在身边比较安心。
这边事儿料理完了,桔子摸了摸包扎好的手臂,眼神冷冷的从地上众人脸上扫过。
曹林寒毛倒竖,又堆起谦卑的笑容,低声道:“下官这就惩办这群不长眼的狗东西,请公主息怒息怒,我这就把他们全都抓回去。”
桔子眼也不抬,冷冷道:“这就想走?我也想学习一下你们的规矩!怎么惩办,这就办罢,我好学习一下!”
“别别,公主,这话儿说的……这个……当众行刑……”
“我跟你好好说话,你当我是放屁吗?”桔子冷笑。
“不敢不敢!”曹林脸都绿了,站起来一脚狠狠踢在下属秀峰身上,把他踹倒在地,又从地上捡起柄单刀,作势在他身上比划。
桔子冷哼道:“谁让你站起来的,大胆!”
曹林赶紧扔下刀,扑通的一下跪倒,口称不敢。
这种欺善怕恶的小人,桔子前世是见得多了,对着无权无势的百姓那是欺男霸女,对着高级的长官立即就成了爬虫。今天要不是刘檎在此,自己等人不知被他怎样欺负呢。她对他那副可怜又可恨的模样,可是半分也同情不起来。
曹林吓得浑身发软,心知这回惹到了惹不起的主儿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灵机一动,膝行几步,竟对坐着的顾眉磕起头来,苦苦哀求:“顾公子,我知道错了,我错了!是我管教下属不力,令你受惊,我向你道歉,不……不对,顾大爷,是我错了,我向您道歉,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我吧!”
他回想刚才公主的表现,这人定是最受宠的面首,要是求得他心软,自己还有一线生机。至于竟然要跪这么一个低贱的面首,那是识时务者所为,那点儿羞耻之情,在他心里打了个滚,像是大海里一朵小浪花,瞬间就消失了。
他这般哀哀恳求,只差没有上去抱腿了,顾眉看不起他,但他性子温和,也不好叱责,皱着眉头坐着,心里很是厌恶。
桔子对刘檎说:“好吧,这里你看着办罢。”
刘檎得令,回身对曹林冷斥道:“这不是你给公主道歉或者给顾公子道歉的问题,你下属所为分明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是在给朝廷抹黑。你是丢了我大燮皇朝所有官员的脸面,你对不起的是看重你的皇上,是信任你的黎民百姓!你的罪是辜负了整个天下,不是得罪了公主!”
他声色俱厉,曹林满脸汗珠子唰唰的落,身子软得像面条,几乎跪不住了。
刘檎斥完,寒声道:“连自己的下属也管束不了,我看你这曹参军事也不必当了。回去写个请罪折,呈给你的长官,我没空管你。”
曹林一听,心知自己的官职是保不住了,但幸亏还留了一条命,一时间百感交集,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刘檎斜眼瞪了秀峰一眼,冷冷道:“你这负责京城治安的小官倒是很负责任,不但可疑人物,连皇亲也敢问罪,说起这种勇气,我真是很佩服你呐。”
秀峰自知道自己得罪的是公主以后,已经把自己当死人了,此刻刘檎冷嘲热讽,他都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言不发,只是脸色如土的跪在那里。他的族弟绯衣少年却不服气,大声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是我起的头,跟秀峰兄无关。还有,我们不知道他们是皇亲国戚才动手的,不知者不罪,何况他们还杀了官兵呢!”
秀峰素来知道自己这个族弟人浑,不想他竟混账到这般程度,这下想缝他的嘴也是晚了。
刘檎一瞧地上那喉咙被割破,刚咽气的小兵,皱了皱眉,“还真死了一个,谁干的?”
他原本想随意喝问几句,没人承认,就说是混战中误伤的。不想这一问,叶萧却站出来说:“我干的!”
桔子知道刘檎有心维护,赶紧走过去,拉着叶萧的手摇了两摇,示意他不可强出头。说道:“人是我杀的,他对我无礼,我自然要反抗了。”
不想叶萧却甩开了她的手,大声道:“人是我杀的,他想举刀杀我,我就拿瓷片割断了他的喉咙,与旁人没有半点关系。”
刘檎便去瞧桔子,意思是说,你的人可不大听话啊。桔子又窘又气,但又不能不管他,只好朝刘檎使眼色。
刘檎道:“既然承认杀了人,跟我回去落定口供,等我详细了解此事始末再说。”转身对秀峰等官兵道:“按我的意思,你们这些人辜负皇恩,枉吃百姓米粮,死不足惜。只是凤驾在此,到底不能教你们污了耳目,你们自己动手,割下一边耳朵拿醋腌了,回去交给你们长官,也权当写悔过书了。”
众人听了刘檎的宣判,个个面如土色,口称饶命,有几个几乎要哭出来了。
刘檎阴阴一笑:“冒犯皇亲,是要族诛,我现在只要你们一只耳朵,这不是已经饶命了吗?”
这刑罚看起来不重,也没有性命之虞,却是阴毒之极。原来大燮非常重视面子仪表,律令规定,凡是容颜丑陋或有损伤者不能为官,而身有残疾者,被视为贱民,但凡国家有什么傜征,就是修路修桥什么的义务劳动,都是这群人优先被征走的。
刘檎这么轻飘飘一句话,看似不要人命,却是让众人前途尽毁,毕生不能翻身。众人听了他这般说,真是恨不得被他打个半死还更划算。
桔子知道刘檎这是替自己出气,也不作声。
刘檎见众人不动,又是一笑,“很好,你们都舍不得自己的耳朵,身体发肤受诸于父母,不能随意损毁,又与妻儿血肉相系,故此特别珍惜,那也不错。”
这一笑果真像是积雪初融,那阵寒意沁人心脾,众人听他提起自己父母妻儿,都觉一阵毛骨悚然。冒犯公主是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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