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不就是求个逍遥自在吗?
只是现在的自己得到了这般逍遥自在,心里为何会感到一阵惘然?就好像残缺了什么,总是得不到真正的完整。
“裳儿……”
云毕凡举起酒壶,把嘴凑过去,仰首喝下一口烈酒,口中喃喃念道。
他脸上露出的神色出奇地温柔,完全没有之前的冷森,双眸内闪烁的光芒,像是万年不化的柔情,让人只看上一眼便深深沉醉了。
若有外人在这里看到这一幕,一定会震惊无比。
素来以冷酷著称的榜眼竟然也会露出这么温柔的一面,这实在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是,在他的左手边竟放着一柄剑!
一柄白布包裹的长剑!
江湖中人,仗剑踏歌行,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稀奇的是,向来不佩戴任何兵器的榜眼,竟然会带着一柄剑?
这说明什么?
难道是他预感到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发生?还是自己的命劫到了,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法摆脱?
没有人清楚…
“五年了……你离开五年,我想你五年……”云毕凡像是喝醉了酒,喃喃呓语,“裳儿,你可知道我的想念……”
想念如那三千青丝,斩不断理还乱,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榜眼自然知道这些话,只是他来不及说出,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便已经响起在他的身后。
那道脚步声很轻很轻,就像是夜猫行路,只有极其敏锐的听觉才能听出来。
可榜眼并不是靠耳朵听出来,他是用直觉,用他在多次生死危机磨砺下练就的直觉,知道自己的身后已经有人来了。
而且那人,一定是他一直坐在这里所要等待的人。
“你来了。”
云毕凡举起酒壶的手微微一顿,停在半空,脸上的柔情消失,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像主人招呼客人一般,轻声说道,“别客气,尽管坐。”
说着,他仰首喝酒,咕噜咕噜便把酒壶内还剩下一半的酒水悉数喝尽。
啪。
酒壶摔地,尽数碎裂。
在榜眼的面前也同时多出一道人影。
昏黄灯光下,将这道人影的影子照在明月客栈的墙壁上,忽然窗外一阵风吹了进来,把这道影子吹得东摇西摆,像是随时都会融入黑暗中。
来的这道人影,没有拿任何兵器,空手而来,只是坐下的一刻,一股无形的气势立刻散发出来,竟是将他周身的风都吹了开去。
云毕凡瞳孔微微一缩,有些惊讶,但也仅是有些。然后他不再用酒壶,直接开封一坛酒,酒香四溢,递给对面的人影,然后又开了一坛,举起朝对面的人微笑示意,先行喝了一大口。
“好酒!”
云毕凡目光一亮,任凭酒水从嘴角边流出,啪的一声放下酒坛,爽朗笑道,“好久没这么痛快喝过了,一直想找个机会一醉,可惜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道完这四字,云毕凡目中明显闪过一抹失望之色,嘴角涌起无尽苦涩,摇头长叹一声,“且罢,不去谈这些晦气的事,来,既然来了,便陪我一醉吧!”
他也不管对面人影是否听到了他的话,又是否会陪他喝酒,一人自顾举起酒坛,仰首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也许一人感到寂寞的时候,并不是想要有人理解自己的苦闷,而是想身边有个愿意倾听自己所有心里话的人。
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敌人,亦无所谓。
因为在这个世上,真正了解自己的也许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尽管心里有些期待对面的人影会陪自己喝酒,可一想到对面的人是来杀自己,怎么可能会浪费时间在喝酒上,云毕凡仰首喝酒时偷偷瞧对方的目光不由闪过一丝失望,心里也失望起来。
然而,正在他准备收回目光,专心把酒坛里的酒都喝完再也不管对方会不会陪自己喝酒时,一幕让他难以置信的画面发生。
只见对面的人影伸出一手,举起酒坛,没有任何的废话,直接仰首喝了起来。
豪饮!
这只有在真正朋友面前才会作出的举动,竟由自己的敌人做出?
这该欢喜还是悲哀?
云毕凡脸上笑容越加灿烂,最后哈哈大笑,没有说什么,和对面的人对饮起来。
只是,在他眼里为何流露出一抹悲哀?
原来这个世上,真正懂自己的人的确是敌人,而且不需一言一语,便能读懂自己的心思。
不能和这么懂自己的人作朋友,当真是人生的一大悲哀。
而让如此懂自己的人作敌人,更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悲哀。
悲哀加悲哀,等于……心死!
若非这些年还有一个牵挂,榜眼的心的确早已死了。
除了她,这个世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留念,能够在死之前遇见这么一位懂自己的敌人,其实也是一件颇让人欣慰的事情。
至少自己死去不会把所有的心事都带走,能够留下一个知道自己所有心事的敌人在人间,确实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其实不仅这事情有趣,连敌人也很有趣。
顷刻间,两坛酒便被两人喝尽。
“痛快!”
云毕凡大笑,声音回荡在仅有两人的客栈中,格外响亮震耳。
呼呼~~~
窗外吹进的风,仿佛因这声大笑也呼啸起来,不断灌入冷气,让整座客栈显得愈发阴冷。
云毕凡丝毫不觉得冷,正如他刚才一人喝酒时丝毫不觉得沉闷那般,更何况现在多了一个人陪他喝酒,连欣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去在乎区区的一点冷风?
“谢了。”
云毕凡看了一眼对面依然沉默的人影,笑道,“没想到你会陪我喝酒。”
安静。
对面的人仍是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似乎早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云毕凡微微一笑,毫不在意,继续道,“可惜了,始终不能一醉。若真的醉了,只怕你杀我不费吹灰之力,那样死得也太无趣了。”
云毕凡自顾笑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
只不过那笑容很快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深深的叹息,沉默下来。
窗外冷风依旧呼啸,不断吹进,将两人的黑发各自吹散了些。
桌上一盏烛火随着冷风不断摇摆起来,明灭不定,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不知沉默多久,云毕凡长叹一声,忽然出声道,“你急着杀我吗?”
对面的人身子微微一动,似是对这话感到些许的惊讶,而后继续安静下来。
察觉出对方的细小动作,云毕凡知道了答案,轻声道,“谢谢。”
然后他又笑了起来,“说起来,我和你谈话,笑的次数只怕超过了以前的全部,真不知是什么原因。”
这个原因其实对此刻的榜眼来说,无关重要,他现在只想把心里所有的话都说给对方听,他也不希望对方会听进去,但是他必须说。
因为现在不说,过了今夜,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说。
毕竟三重天的强者要杀他,可真是让人感到很无奈啊。
当然,无奈并不代表无力,尽管面对的是三重天强者,他身为云龙山庄的少庄主,身为当今大罗王朝的榜眼,还是有一些自信和资本,能够和对方打上一场。
这也是他敢一人坐在这里,安静等待对方来的最大底牌!也是他敢问出那句话的底气所在!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猜出我的身份,但我想还是要让你重新认识一下我。”云毕凡笑了笑,说道,“西凉云龙山庄少庄主,大罗王朝的榜眼,都是我,云毕凡!”
第二百二十一章作个了断
云毕凡念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头抬得更高了,胸膛也挺了起来,像是在炫耀什么,或是想让底气更足一点。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在一开始和方知乐的较量落了下乘。
然后云毕凡仔细盯着方知乐的一举一动,甚至连对方呼吸的频率都在暗暗揣测。
这自然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但这也是一件能够让云毕凡感到有趣的事情。
在累人和有趣之间,云毕凡毫无疑问选择了后面那一个。
他这些年一个人走过来太累了,能够找到有趣的事情,毫无疑问会好好享受一下。就像他前天吩咐下去的第二步计划,虽然残忍,但非常有趣。
云毕凡自然而然选择了好好享受。
他也不打算把这个计划告诉方知乐,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说出来,方知乐迟早也会知道。
只不过当对方知道自己展开的第二步计划,会后悔吧?
嗯,一定会后悔!
甚至一想到方知乐后悔然后愤怒仰天大吼的模样,云毕凡心里就升起了油然的快感。
既然你要杀我,不妨先让我收回一点利息!
这是榜眼,也是云龙山庄的少庄主,更是真实的云毕凡!
谁让他不好过,那么他就先让谁后悔!
不然的话,活在这个世上岂不是太累人太无趣了?
见方知乐沉默,云毕凡像是想到什么事,眼里明显露出一抹苦涩无奈,却继续笑道,“很风光吧?任谁拥有我的地位和身份,一定高兴还来不及,可是我一点也不开心。不仅不开心,还很累啊。”
“她叫云裳,是我表妹,我很喜欢和她说话,感觉和她说话的时候,自己会很轻松很温暖,她也喜欢我……”
“可是,因为近亲,那些该死的老东西,居然阻止我和裳儿相爱……”
云毕凡开始一个人说起自己的心里话。
他憋得太久了,也憋得很难受。
现在,遇到一个懂自己的敌人,他当然要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不顾一切也要说出来。
他不想再压抑自己,这些年积累怨恨已经够多了,再忍下去他怕会走火入魔,沉底沦陷,不能自拔。
偶尔,为了发泄心里对家族那些长老的怒火,云毕凡会独自喝酒解闷,然后睡上一觉。
可是第二天醒来,那些怒火一点也没有消失,他也忘不了家族中那些长老阻拦自己救下云裳的一幕!
都是那些该死的老东西!
如果不是他们阻拦自己,裳儿怎么会香消玉殒?自己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一切都是那些该死的长老啊!
云毕凡胸中怒火滔天,可说起自己的故事,说起她时,脸上不见任何的怒容,反倒是在那嘴角边,扬起一抹温暖的笑容,就像那年他和她的初见。
温暖、美好。
又似清风明月,温柔无限。
“更可恨是……”
故事到了最后,云毕凡咬牙切齿,下唇都被咬出鲜血,目中怒火喷涌,恨恨道,“他们竟然威胁我,若敢放弃现有的身份和地位,就把裳儿杀死……呵呵,我没有选择,只能服从……可他么的都是混蛋,竟暗中把裳儿杀死,她才十六岁,就那样死了,死在我的面前,我是那样无力……”
“可笑是,她死的时候,还两眼瞪大,嘴角带着微笑,我知道她是放不下我,叫着我的名字……可她,再也醒不过来了啊!!”
云毕凡低吼,抓住桌角的两手不断颤抖,指节发白,甚至尖锐的指甲直接把桌角抓出了一大片木屑。
可见他心中怒火恨意之浓!
的确,和自己相知相爱的女子死了,死得那般突然,那般不瞑目,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换做任何人都会愤怒。
对痴情的云毕凡来说,更是如此。
他又岂能不记恨不愤怒?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方知乐终于出声,轻叹道。
“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云毕凡苦笑,“在这个无奈的世界,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总会有一些意外让你措手不及……”
方知乐点点头。
自在不诚仁,诚仁不自在。
一个道理。
放在谁身上都一样。
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尤其是对云龙山庄少庄主,同时又是大罗王朝当今的榜眼云毕凡来说,那是无可承担的代价。
可是,这些都是无可奈何,是人生必须承受的大痛。
故事说完,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气氛陷入极其微妙中。
唯有桌上的烛火明灭摇摆,熹微不定。
……
欧阳侯离很苦闷。
自从那晚在花满楼他被榜眼擒下时开始,就一直觉得很苦闷,觉得自己这些天过得真他大爷不是人过的生活。
尤其是被屈服在榜眼的眼皮底下生活,那种感觉太他么的憋屈难受了。
要知道,他可是东海第一世家欧阳世家的智公子啊,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更有着一言定生死的权利,什么时候受过这等窝囊气了?
而来到中原,准确来说,是去了峨眉山一趟之后,他的运气就呈几何式极速下降,太倒霉了。
欧阳侯离仰首望苍天,欲哭无泪。
他大爷啊,自己不过是想去峨眉派把自己的妹妹带回家,怎么就让自己遇见一个无耻霸道的掌门呢?还接连被打脸了?更是连自己的一个奴仆剑无伤都被对方说走了?
这算哪门子的事?!!
然后他从峨眉山逃出,本以为出了虎口,哪里想到又掉入榜眼这只狼的嘴里,接下来就是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他娘的!”
欧阳侯离恨恨骂道,“不要被我找到机会,不然一定要让你们好看!”
他现在也完全没有了刚来中原时的模样,更是从来不说脏话的他,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句。
环境改变人。
这话当真是什么时候都不会过时。
至于欧阳侯离说的你们,指的自然就是现在正在客栈中坐着喝酒谈话的方知乐和榜眼云毕凡。
而在这时,咚咚咚三声敲门声响起。
“谁?”欧阳侯离皱眉。
门外没人回应,只是依然响起了三道敲门声。
欧阳侯离疑惑,抬头看去,透过房门,隐约可见房外站着一道身姿曼丽的身影。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这人会是谁?这么晚了找自己?
忽然间,欧阳侯离双眼瞪得滚圆,脑海里浮现出一道倩影,不可置信,猛地站起身,唇干口燥,喃喃问道,“是、是你吗?”
房外沉默许久,终于传出一道幽幽的声音,“是我。”
欧阳侯离大喜,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打开了房门。
一身银月衣袍包裹着曼丽的娇躯,睫毛微颤,说不出的动人。
青筝站在房外,面无表情。
看清楚眼前佳人的面容,一抹狂喜瞬间浮现在欧阳侯离的脸上,他惊喜道,“妹妹!真的是你,你、你……”
他本想说你怎么来了,可话却像是哽住一样,竟无法再说出口。
青筝心情也极为复杂。
其实,当初作出决定,随方知乐来青阳城时,她就有所打算,要找欧阳侯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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