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沙看了她一眼,低头看着冰冷的地面,声音也和地面一样冰冷僵硬:“现在为难总比以后取舍强。公主,南阳和东隐之间没有永久的朋友,而墨蛟一生却只有一份感情。”
“你要怎样?”
“没什么。只是请公主无论做什么都记得答应墨蛟的事情,便不枉怀沙今日袒露心迹。”
“易怀沙!”连城气愤至极,“你不怕我答应了吗?这样伤害墨蛟,实现你的野心,你不觉得卑鄙吗?”
怀沙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没什么卑鄙可言。墨蛟做不到的事情,我帮他做到而已。”
“也就是说,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会让墨蛟受伤?”
“公主,墨蛟早就体无完肤。多一刀少一刀,于他没有任何意义。”
“他曾经是你的弟弟!”
“他是蛟人!”
争执的声音飘出窗外,静静挺立的花草默默注视着东边的天空飘来的阴云。天气闷的象盖了锅盖的蒸锅。
三天后,南阳,为老国主大祭。
连城一身素白,站在高高的祭坛上。极目四望,黢黑的人群如海似雾,远处骄阳带血,大河如带。这是怀沙和墨蛟热爱的土地,却不是我的家乡!
罡风猎猎,五陆之大无边无涯,世界之小无可立足。连城随着礼官的命令,缓缓举起银丝镶玉的招魂幡,身后庄重的哀乐缓缓响起,群幡飘摇,霎那如阴阳的交界。
她曾经奔突于各个大陆之间,惶惶如丧家之犬。风餐露宿,只求一顿饭一瓢水;饥渴交加,不知明天命系何方?哥哥说这是上天的考验,将来他必将是五陆之主!可是,若知道五陆之主的代价是今日这般,甚或比今日犹有不堪,她宁愿是那只无家无业的野兔,随着哥哥在这个属于他们也不属于他们的大陆上流浪。
“跪——”礼官的声音尖细锐利,连城暗暗打了个哆嗦。慢慢跪下双膝,膝下有风飒然,落地时绵软温热!垂眼细看,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小小的白色棉垫?
收回目光。高坛分为两层,她在最上面,下一层是副祭,也是距离祭坛最近的。那里只有两个,一个是墨蛟,一个是范梁。在往下是百尺高台和芸芸众生。
如此胆大无忌,却又细心的——只有墨蛟。
垫子上还有些微热,他在怀里捂了多久了?心口莫名地痛了起来,对于墨蛟,自己怎么忍心去辜负呢?
范梁眉目俨然,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墨蛟眼睫抖动,抬头向上看,罡风苍白了烈日,连城轻盈的身子仿佛就要随风而去,逐日而化。这样的人儿就要嫁给他了……
墨蛟眯了眼睛,以前只是远远的看着念着,如今要做夫妻了,才想起来似乎从来没有问过连城:你……愿不愿意?
窥探真情 闲话生疑
日影西斜,祭奠终于结束。
连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宫。进了自己的内殿,长叹一口气,落进锦褥中。片刻,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小的棉垫,轻轻的抚摸着。
若是嫁给他,总比嫁给别人强。
眼前闪过老国主苍老的脸和万俟延猥亵的笑,阖上眼,风佑的声音霍然响在耳边:“丫头,若我要的是你呢?”
哥哥……
连惑金色的眸子带着她理解不了的深沉,仿佛千万道金色的丝线缠绕着她,慢慢的坠入无边的深渊。
哥哥,连城的心始终是你的……
阶前梧叶已飘落,一地黄花瘦,不是冬夜的夜却异常的清冷。
连城宫外的回廊上慢慢滑过一道落寞的身影,带着犹豫的步伐最终消失在连城的宫门内,而皇城外一匹矫健的黑马向着宫城急速地奔去。
“太子殿下!”
“我是应东隐候之邀,不知候爷现在何处?”
“这个属下可不知,那劳烦您在此等候,属下这就给您问去。”
“微臣曹子风拜见太子殿下!”
墨蛟一回头,看见月光下,曹子风一身官袍正冲他微笑。
“曹大人为何这么晚了还留在宫中?”
眉头微蹙,南阳皇宫有戒律,夜晚掌灯之前,若非受了王命,所有男性侍从、大臣一律撤离皇宫,曹子风这人接触不多,论阶位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大臣,所以他的出现令墨蛟颇有几分不悦。
“微臣也是受了东隐候之邀而来。”
“噢?”
墨蛟没再细想,眼光不自主地向连城寝宫方向飘去。
曹子风见墨蛟不愿搭理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后又看到墨蛟的目光,不由得露出一丝诡笑。
“太子,微臣刚刚看到候爷往公主寝宫去了,要不你我同去?”
墨蛟一听心口动了一下,微微思量,想着这样也好,这赐婚一事搬上朝会,他也想看看连城的态度到底是怎样的。
身旁的曹子风见墨蛟允了,摆了一个“请”的姿势,两人便一前一后向着连城寝宫走去。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灼伤着她的皮肤,干渴的感觉带着窒息似乎要抽走她的生命。那金光烁烁的似乎是哥哥的眼睛,又似乎是深渊的鳞波。时而逼人,时而远去……
哥哥!——
连城惊叫一声,倏的坐起,原来是一场梦!
额头汗津津的,伸手去拿帕子,旁边烛影里走出一个人,递过来一条丝帕。
“哥哥?”连城忘了擦汗,吃惊的看着连惑。
不过几天,哥哥似乎——苍老了很多?
“哥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醒我?”连城擦了擦汗,披衣下地,难掩面上的喜色。
“刚来。听说送来的晚膳你没用,以为不舒服了。过来看看。”连惑的笑一如既往的充满了宠溺,只是不知为什么,连城总觉得那笑容让自己心痛,痛的不敢面对!
低下头,略略整了整衣摆,答道:“是啊,白天太累了。不知不觉就睡过时辰了。现在几时?”
连惑愣了一下,几时?他也不知道。
只知道来了之后就那样痴痴的看着她,一直到现在。
他的连城,这回是真的要嫁个爱她的人了。无论是风佑,还是墨蛟,连惑清楚的知道,他们在连城的心里,都是特别的!
“什么几时不几时的,晚饭还没吃呢!”连惑笑着打哈哈。催促连城用膳。
“哥哥用过了吗?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吃了。”自从上次花园冲突之后,两人已经三天没在一起用晚膳,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了!
“好,正好我也饿了!”连惑似乎已经忘了之前的怒火,心情不错的坐下来和连城一起用餐。
连城偷偷抬眼看看连惑,连惑挺直的鼻梁在烛影中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山,撒下一片沉默的阴影。
其实连城想问问,在这场婚约中该怎么做?她想知道,那天的误会是否已经解除?甚至她还想问一问,自己能不能回东隐……
这一切都压在连惑山一般的沉默里。
终于,连城打破了沉默:“哥——”
连惑似乎愣了一下,好像思路被打断了一般有些怔忡,连头都没动,只是静静的顿在那里。
“我还是我,没有变,不会变的!”一句话,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连城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泪水潸然而下。
连惑无措地将她抱进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连城在哥哥温柔的抚慰下,心中愈发的委屈。原本抽噎的哭泣索性变成了大哭,窝进连惑宽阔的胸怀哭个痛快!
“对不起……”连惑幽幽的叹息连绵不绝,为连城的心带来一丝安慰,却让窗外的人影轻轻的一震。
曹子风似笑非笑地看着浑身僵硬的墨蛟,悄悄退后两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道路尽头,空留下一地的失落和悲伤。
“哥哥,你还记不记得山里的那些日子?”连城的声音柔柔地响起,如呓语一般。夜,凉爽的微风,吹不动窗外那轮明月,风枝月皎,暮云牵情,回忆撩起漪漪伏伏的思绪。
“记得,那时我们砍柴、打猎、捉鱼、擒鸟……只有我们……”连惑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压抑了什么而显得苍老,夜幕中有连城低低地轻笑。
“那时山上的树多,长得密,只要爬到一根树上就可以荡到其它的树上。最开心的是遇到板栗树,八九月间,板栗熟的时候,我总能在密密的树林里把它们找出来,那时候……”
“那时候,刚摘下来的板栗果毛茸茸的,就象一个个小刺猬!”连惑打断连城的话接着说道,语气中有了愉悦的笑意,他低下头在连城耳边摩挲轻叹,
“而你性急,总是被它们扎到!”
“所以你不准我爬树,每次的板栗果都是由你来打开,我还记得,你只需把它们放在树丫里用弯刀一挤,白的黑的栗子就会冒出头来。那时的我简直把你当神一样崇拜!”
抬起头,连城飞扬的眼眸定格在连惑的温柔里,仿佛又看到记忆里拥着自己、沉默温润的少年,在篝火溪畔,将一粒粒洁白莹润的果仁送到自己的唇边。伸手抚上哥哥俊逸的脸颊,眼角有银光飞闪,轻轻谓叹:
“哥哥,为什么我们不能相爱?”
那一刹那,连惑紧紧的拥住连城,呼吸陡然变的急促,好象情窦初开的少年,用力吻上了连城的唇。他的手指带着丝丝震动,探索着怀中的娇躯,连城欣喜地感觉到他变的强大和霸道,那力量像要穿透自己的整个世界。
连惑的嘴唇喃喃:“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连城沉浸在这温暖的呢喃之中,身体变的像羽毛一般轻盈,娇喘声从唇缝中逸出。两人交缠的津液顺着下颚流下来,连惑用唇吻干透明的津液,唇瓣一路向下,顺着雪白的粉颈,来到了连城的胸前。
“哥,那些女人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给……”那一声,似宣泄出压抑的低泣,重重地敲击在连惑几欲狂乱的神志上,紧贴着躯体,渐渐分离,连城感到哥哥体内那走火入魔般的疯狂已经消逝,不由失落地放开了手。
“连城……”一声长长地叹息让连城泪流满面,贝齿将下唇咬出深深的伤口,血,一点点渗入口中,确有一种甜腻而哀伤的味道,一如他们无望的爱情。
深夜,连惑走时,也拉长了连城的挂牵,从内室到宫门,连城跟着一路送了好远。
风,甜甜的、酸酸的、咸咸的,宛若浸了泪的味道。连城扶着宫门外的老树对着连惑的背影默默遥望,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轻颤了一下,又轻颤了一下。心,无来由地痛,在这月朗星稀之际悄悄蔓延……
大片的树叶随着凉风的盘旋而翩然垂落,耳边滚动着秋露滴落于水的音符,俯身拾起一片落叶,细数着精致的纹理和岁月留下的平平仄仄,一种阒寂正沿着树脉涌向遥远的彼岸。
连城,原来这就是你爱的人……
墨蛟一人站在九月的树影下,缄默不语,黯然心伤……
今日的天略显得晦涩,午后,南阳皇宫的花园里,花格外的美,不同于晴日下的光彩夺目,仅微风里薄袅着一份娇羞。
连城缓缓坐起身,迎面扑来的是带着栀子花清香的甜风,她惬意地伸了伸懒腰,不经意触动了身边酣睡的人。
连惑咕哝着翻身向上,手臂仍就不甘心地勾着连城纤细的腰肢,眼睛微闭着,睡颜纯真地像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连城半趴下身子,轻轻拨弄哥哥纤长的睫毛,引来后者不安地骚动,睡梦中的连惑皱了皱眉,终于放开连城转背过身子。
连城收起笑容,眼神柔柔地看着哥哥的侧脸,房中静如无物,只有她的呼吸轻轻、轻轻的煽动着连惑手背的肌肤。
这几日,兄妹二人份外的贴近,仿佛要弥补回之前的冷落,甚至于昨日大醉了一场,不避嫌地相拥而眠,像是又回到许久许久以前那些无忧的日子,连城轻叹了一声,将头贴近哥哥宽阔的背肌,侧过头,目光投在窗外的那几竿秀竹上,竹子在暗影中只剩影子摇曳,但是连城却深知,那竹子其实挺拔青翠,却脆如玉石,一如自己清浅的意志。
屋外传来侍卫交谈的声响,不大,但确有几分真切,连城起身向屋外走去,看看早已挂上中天的太阳,不由地笑某人贪睡了。
“诶,你们听说大都督有冤情的事了吗?”
“听到了,当然听到了!我兄弟那天在场。你们没见啊!昏天黑地,飞沙走石的。等到副都督献完花,那雨下的就跟漏了似的。”
时刻已是正午,值班的士兵凑在一角低声的聊着天,没有人注意到站在廊下拐角处的连城。
“瞎说,我在城里怎么不知道。”
“所以叫奇怪啊!我事后还去了,那地方真的是泥泞一片,老粗的树咵咵的倒在一边。不骗你!”
“老刘你得了吧。瞧你说的。不过,咱们左将军那么好的一个人,就这么被人害死了,还真便宜了万俟清那家伙!”
老刘突然压低了声音,四下看看,神秘的说:“我和你们说,这里面有问题!”
有问题?什么问题?连城突然浑身冰冷起来,一种极不好的预感扑面而来,下意识的,仿佛看到了世都死亡时的样子,于是从心底泛起一股森冷的寒意。
连城眉头一蹵,身子微微倾斜,就听老刘说:“万俟清的尸体是我收的,在城楼东边。可是大家都知道,将军是被西边的流箭射伤的!”
“啊?老刘,这么重要的情况你怎么不说呢!”
“诶,我凭什么要说啊!也许是万俟清射完后,跑到东边看无处可逃才自杀的也不一定啊!不过,要是真是万俟清干的,你说那大都督凭啥这大的怨气?”
几个人面面相觑,连城悄悄转身离开,心怦怦跳的厉害!
凭着女性的敏感,连城觉得此事确有几分蹊跷,脑中不知怎的,一下闪过范梁府中那副怀沙的画像。当初听到范梁请求赐婚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有什么东西动了下。那张妩媚妖娆的画不期然的跃出来,怀沙是美丽的,裸体的怀沙充满了媚惑,但是震撼她的不是画本身,而是那个画画的人必须以怎样的疯狂才能画出这样一副无中生有的画!这种逼真已经不是想象可以概括,完全是幻觉,是他“亲眼”所见!
怔仲间,身体的重心猛然向后方转移,没有防及的,连惑一把把她拉进怀里,双臂紧紧环住,柔却重,可令连城满满的嗅到他身上男人特有的阳刚之气。
“又乱跑!”嗓音里饱含初醒时的慵懒和沙哑。
连城没有挣脱,顺势倒进哥哥的怀里,静静的,啤趼刚刚澎湃的心情。
哥哥的怀抱总是像是烈日的烘烤,让人不觉红了双颊。但心情却像极了自己喜欢吃的蜜制莲藕的味道。
“是哥哥惫懒了,日上了三杆还不起!”反身抱住连惑,连城蹭了蹭他的前襟,低道。
有一些痒,连惑动了下身子,连城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前,微垂着的脑袋,呼吸直接渗进了心的领域里。
“哥哥……”连城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没事!”连城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