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叛冷笑道:“若不是岭南人多势众,若不是左三他为我着想,我怕也是没有缘分拜在师父门下,自是感激得很。”
齐白鹿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古浪皱眉道:“左叛,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非得当着老人家的面发作?”他知道左叛与左三素来不和,却从不知竟是不和到这种地步。
齐白鹿摆了摆手,道:“也不怨他,当初岭南,就是为了他三哥一句话而牺牲了他父母,让他从小失怙的。”古浪怔了怔,闭上了嘴不再问。
左小坏看着左叛一脸冷容,耷拉了眉毛,委屈道:“三哥当日处境,七哥想必比小九清楚得多。退一万步,就算三哥以前和七哥有什么过节,七哥您老也犯不着拿小九出气啊,这副千年不化万年不动的冷脸却是摆给谁看?”话音未落,他人已经飘出去两丈,保住小命再说。
左叛的脸藏在阴影里,变得有些模糊。
他沉默了半晌,道:“你给我回去。”转向齐白鹿,“龙铁匠的下落,关乎叛儿一位重要的朋友,还望师母如实相告。”
齐白鹿叹了口气,摇摇头从回忆里走出来,道:“一位姑娘托我告诉你们,龙铁匠就在沉吟镖最爱买醉的地方。”说到这里,她不禁看了古浪一眼,眼角有了些笑意,“看来认识你的人不少。”
古浪“不敢”两字刚到嘴边,想起齐白鹿之前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我有一事不解。”
雪尤清清清淡淡地声音响起,恍如隔世。
齐白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左叛身旁的白衣女子,道:“你就是荒门雪尤清?”
雪尤清微微颔首,并不行礼,只淡淡道:“见过齐老前辈。”
齐白鹿眉头稍动。她不是拘于俗礼之人,但雪尤清言语举止中的倨傲和拒人千里,任谁都感觉得出。
“清儿。”左叛攥住雪尤清的手,发现她的手冷得像昆仑山在孤寂中凝结的寒潭之水,不由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古浪看在眼里,心里猛地一顿,忽然想到,为什么左叛没有认出齐白鹿?
闭上眼,一段陈年画卷在脑海中静静展开。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雪尤清要抖出左小坏——她是要和齐白鹿作对,她只是要和齐白鹿对着干!
如果他没有记错,齐白鹿和鲁苍驹原本有一个儿子死在荒门无字辈的手下。而江湖传言,齐白鹿亲手为她儿子报了仇便不知所踪,之后鲁苍驹才收了左叛为徒,故而左叛从未见过齐白鹿。
一念及此,他在刹那间抬眼,出镖,拦下雪尤清向齐白鹿袭去的“千山雪顶”,几乎同一时间,在电光石火间封住了齐白鹿和左叛的出手。
“你在干什么!”
古浪没有搭理左叛,只是扶住了一招出手几乎虚脱的雪尤清。他虽不是荒门中人,但也清楚“千山雪顶”是荒门中最为霸道、最为耗力的招式,三分伤人,却有七分伤己,与人交手讲究攻守相济,若非深仇大恨极少会有人用这样拼命的招式。
没有焦点的双眼上,雪尤清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显得原本寒白的面容分外无力。他知道,这一刻,这个清傲却脆弱的女子一定已心力交瘁。
他让她靠着自己的臂弯,轻声道:“雪无忆不是齐老前辈杀的,你相信我。”
“你在干什么?”左叛皱眉又问了一遍。
古浪语声微冷道:“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方才又干了什么?”
左叛一时语塞。
刚才,他是要跟雪尤清动手,为了齐白鹿。
看到雪尤清的眸子,他心底骤然一紧,如果她看得见,那双眸子里,一定会有他不愿看到的眼神。
齐白鹿见雪尤清渐渐缓过神来,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雪尤清淡淡道:“前辈既然已经猜到,又何必再问?”
齐白鹿冷声道:“你果然是雪无忆和……和那个贱人的女儿?”
雪尤清闻言冷然一笑,道:“却不知前辈还想,又或是还能有何指教?”
左叛此时方才醒转过来,失声道:“师母……”
齐白鹿冷喝一声道:“这里没你的事,你给我闭嘴!她父亲害死我儿鲁陌,我要给陌儿报仇!”
左叛下意识的把雪尤清藏在身后,恭声道:“师母,师父已经决意不管此事,你就放过清儿一马吧。她父亲所做之事,她并不知情,师母又何必迁怒。”
齐白鹿冷笑道:“不管此事?我当然知道他不管此事,否则当日我又怎么会离开他!他不肯为他儿子报仇,我来报!”
“我爹当年是怎么死的?”
雪尤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古浪的臂弯,安静地独立着,问。
齐白鹿冷哼了一声,道:“你怎么不会去问那个贱人?”
雪尤清的脸色愈发寒白,嘴角动了动,却终究化作一丝清傲,没有说话。古浪心底微微一叹,第一次觉得宁愿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么多江湖旧事。他拍了拍雪尤清的肩,柔声道:“凉月夫人或许特立独行,但她十七岁执掌荒门无人不服,我想绝不会只是因为她是雪山上不世出的天才,无论风评如何,你要相信,毕竟她是你的母亲。”
他看着雪尤清的面上渐渐有了些暖意,这才把她的手交在左叛手里,压低了嗓音道:“带她去天然居找烟居士,我会引走你师母,至于你弟弟……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看着吧。”
左叛神色数变,道:“你让我带她走?”
古浪微微愕然,继而似是明白了什么,有些冷淡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道歉。”
左叛皱起眉,又看了看雪尤清,沉声道:“我们的事稍后再算。”说完,他向齐白鹿恭恭敬敬
地行了一礼,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带着雪尤清抽身跃上半空。
雪尤清荒门“雪舞千山”的身法本就精妙,所以两人离开并不费力。古浪给左小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着,然后转身揽住想要追上前去的齐白鹿。
“我想这段二十年前的恩怨,我知道一些。”
齐白鹿面若寒霜,道:“我不想让人说我欺负一个后辈,你让开。”
古浪淡淡一笑,并没有让开。
齐白鹿挑眉道:“你想和我动手?”
古浪道:“不敢。”
齐白鹿道:“那你还不给我让开!”
古浪淡淡道:“托大地说一句,江湖中人或许都知道大盗沉吟镖,然而……却没有几个人知道我的师承。”
齐白鹿皱眉道:“你的师承与我何干?若是想拖延时间,我看你还是不要枉费心机了。”她蓦地出手,软剑一绞,如毒蛇直噬古浪左腕。
古浪冷不防她骤然发难,堪堪避过,却见齐白鹿虚晃一招,已经与自己擦身而过。
“云出青山外,雨落小楼前!”
齐白鹿的背影一震,几乎从半空坠落。
她转身揪住古浪的领子,喝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古浪微笑道:“齐老前辈明明已经听清楚了,又何必再问。”
齐白鹿颤声道:“你师父……他是……楼云山?他……他……还好吗?”她的容颜依旧苍老,眼神中却已难以掩饰地出现了一些年华无法抹去的东西。
古浪心底微微一叹,低声道:“如果他老人家还在,如今的江湖上又怎么会有‘猎风鹰’丁笑?”
齐白鹿眼神一动,却又垂下,涩然笑道:“我和他怄了这么多年气,却不知道他已经……”
古浪叹道:“师父走前让我找个合适的机会转告前辈,前辈二十年前误会了雪无忆。凉月夫人雪凉月并不是荒门中人,而是他当初送入荒门冒充雪成渊失散之女的……亲生女儿。”
齐白鹿怔住,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古浪停了很久,还是说了下去,道:“雪凉月,或许该叫楼凉月,和鲁陌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前辈应该明白,为什么当初雪无忆横刀夺爱,凉月夫人还会那么快就答应了他。出于利益也好,亲情也罢,抑或是爱情,为了凉月夫人——这颗埋在荒门最深处的棋子的安全,师父、凉月夫人和雪无忆都选择了沉默。师父说,他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把凉月夫人送入荒门。他这一送保住了江湖十年的安宁,却伤害了身边最关心的人,女儿,还有前辈您。”
齐白鹿颤声道:“那方才那个丫头是……”
古浪道:“如无意外,应是前辈的亲外孙女。”
齐白鹿惨淡一笑,道:“有没有兴趣陪老太婆喝杯酒?”
古浪含笑点头道:“求之不得。”
第11章 烟居士
古浪拖了一身疲惫走到天然居,已是次日清晨。
出乎他的意料,雪尤清竟然在门口等他。
“雪姑娘……有事吗?”古浪摇头笑了笑,不明白自己何出此言。
雪尤清轻声道:“昨天的事,谢谢你。”
古浪笑笑道:“我不过是凑巧知道了一些本不该知道的江湖旧事罢了。倒是雪姑娘昨天动用
‘千山雪顶’,劳心劳力,应该好好休息。”
“你这么拉着人家谈东说西,又怎么指望雪姑娘能好好休息?”一个清亮亮的声音传来,却是
一个灰色道袍的居士。
古浪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向灰袍居士作了一揖,又对雪尤清道:“清儿你还是这就歇着去吧,当是帮帮我了。”
灰袍居士看着雪尤清离开,这才眨了眨眼道:“怎么,看上人家了?”
古浪笑道:“知道她是谁?”
灰袍居士悠悠道:“就算认不得你,也不至于认不得自己的表侄女,不是么?”
古浪一脸郁闷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那我究竟该叫你楼水烟呢,还是……雪大姑娘?”
灰袍居士失笑道:“怎么叫是你的自由,何况我想你来这里也不会是为了我吧?”
古浪笑着摇了摇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烟居士的眼睛,既然都知道了,让我见龙铁匠吧。”
楼水烟目光微微下垂,道:“好,既然你要见,就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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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屋,古浪就闻到了浓郁扑鼻的栀子花香。
楼水烟看着他的脸色,道:“我想你应该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要去见吗?”
古浪道:“那孩子在哪里?”
楼水烟苦笑道:“他一直陪着龙铁匠,不肯走。”
古浪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还是来晚了。
“龙铁匠是为了救那个孩子而死的,对不对?”
楼水烟没有回答。
古浪抓住她的双肩,哑声问道:“龙铁匠是死在将军剑下的,对不对!”
楼水烟道:“你怎么知道?”
古浪看了一眼屋子深处,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在铁匠铺里找到了一点东西。”他摊开手
掌,掌心是一把拇指大小的精致刀片,上面刻了四个字,骆十七郎。
“他去了哪里?”
楼水烟摇了摇头,道:“他只是让我告诉你们,这是他的家事,他不希望你们插手。”她顿了
顿,又道,“你不去见见你的那位朋友?”
古浪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不想见他,我想他也并不希望见到我。”
楼水烟幽幽叹了口气,道:“为了我那个清丽脱俗的大侄女儿?”
古浪道:“这倒也是个不错的说法。”
楼水烟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有些事表面上没有并不是代表你就真的没有,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江湖中盛传大盗沉吟镖是个多情浪子?”
古浪淡淡道:“据我所知,江湖上还盛传天然居的烟居士对武当首徒林子修有意。”
楼水烟瞪他一眼,轻哼了声道:“我知道我说不过你,不过有些事,并不是口舌之利就能解决的。”
古浪转过身去,道:“我有分寸。”
楼水烟无奈笑了笑,道:“算了,先去见那个孩子。”
说是孩子,骆十七郎实际上却不能算是个孩子。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刚刚开始长个子,削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微微病弱的面容中比骆易更多了分冷漠。
“他在发烧。”古浪道。
楼水烟叹了口气,道:“你看得出,难道我看不出吗?这孩子看着不说话,却倔得十二头牛都拉不动,那个敢动他?”
古浪道:“他是小骆唯一的亲人,我们不能不管。”
楼水烟道:“他们之间的恩怨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何必硬插一脚?”
古浪淡淡笑道:“如果小骆真的那么想置他于死地,杀了龙铁匠之后自然还可以在杀骆十七郎,不是么?”他顿了顿,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眼楼水烟,“你和他的身手我都清楚,就凭你是拦不住他的。”
楼水烟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道:“你劝劝他吧,我先走了。”
古浪笑笑,转身摸了摸那冷漠孩子的乱发,孩子想要躲避却没有避得开,眼中霎时闪现出凌厉的神采。
“好快的身手,你是什么人?”
十个字。
古浪含笑看着他,颇为满意——幸好至少这孩子比骆易的话多,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则么办。
骆十七郎见他笑得若有深意,戒备中微微带了些局促道:“你想干什么?”
古浪笑道:“想让你离开这里,吃药。”
骆十七郎冷冷道:“我不会离开婆婆。”
古浪盯了他一会儿,收起笑容道:“你知道,她已经死了,不管生前如何,你现在陪着的只是个死人。”
骆十七郎别过头去,语声如冰道:“不用你提醒。”
古浪道:“死人会传播瘟疫,我想这也不用我提醒。”
骆十七郎冷笑道:“我会怕死?”
古浪轻笑一声,左腕一翻,掌中的刀片已经贴在了骆十七郎的颈上。
“你干什么!”骆十七郎怒道。话音未落,古浪左腕下压,刀片割入了他的脖颈。骆十七郎猛然闭上了嘴,额角渗出了冷汗。
古浪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你不是不怕死么,我成全你罢了。”
骆十七郎咬紧了牙关,却不敢说一个字。
古浪冷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怕不怕死?”说话间,他手中的刀片又压下了半分。骆十七郎心里空荡荡地发慌,他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却知道死亡就在离自己不远处,看不见的地方。
“你在干什么!”
古浪手下一僵,苦笑,来的是左叛。
愣神间,左叛已经把骆十七郎从他手下夺走,厉声道:“你知道这孩子是谁吗?”
古浪无奈笑道:“如果我说,我只是想让他学会珍惜自己的生命呢?”
左叛讥刺一笑,道:“你说什么都是了。”
古浪面色转冷,盯着左叛沉默半晌,转身就走。
“你敢说你对清儿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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