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叛既能通知姑娘,又何必再支我去千机营?”
莫语花在足边留下一抹耀目的火红,离火无奈一笑,有时候,人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件好事。如果古浪就这样前去天机营,找回兑泽的时候事情早已结束,他也就不必平白卷入这趟浑水。只是,有个人去帮帮七少爷,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吧……这些日子以来,七少爷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他昏迷、看着他忙碌、看着他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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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樱阁中,左亚子躺在床上,紧闭的双眼中看不出一点神情。
左叛站在窗前,久久没有说话。把古浪支走,只因为有些事,他必须向左亚子问个清楚。
——“你以为爹有这种本事调动你们左家的千卫?当初千卫归谁调配,当初左无颜是谁在栽培,七哥,你不会告诉我,这些你都不知道,都不成理由吧?”
子午夜的话,终究在他心中留下了一根抹不去的棘刺,如果不问个清楚,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服自己。只是得到回答之后呢?左亚子若是否认,他是否会就这么相信,若是承认,他又该怎么做?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清儿在这里,该有多好……她心有九窍,一定能告诉他怎么解开这个心结,一如她没有焦距的眼,清卓如月地看透世间人情。
“没想到二当家这样的聪明人,也会想到这样装睡逃避的笨方法。”
左叛眉头皱起,回过身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古浪懒懒倚在门上,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我想说的意思,就是你现在心里想的意思。”身影一晃,他已经单手撑在了左亚子床前,在左亚子想要起身的瞬间封住了他周身几处大穴。
左叛再也不能在窗边站下去了,走上前挡住古浪的手,道:“这是干什么?”
古浪淡淡一笑,道:“你难道就不奇怪,子午夜为什么要带走清儿,左小坏又为什么会出手重伤二当家?”
“当然是因为……”左叛被他问得一时语塞,忍不住哼了一声,道:“我怎么知道。”
古浪悠然笑问:“那二当家又是否知道呢?”
左亚子目光灼灼盯住古浪的眼睛,却没有说一句话。
“既然你们都不知道,就让我来说个清楚好了。”古浪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冲左叛晃了晃,正是左亚子刺向左小坏的那把,“这是什么?”
“匕首。”
古浪微微一笑:“谁问你这个了?你仔细看,匕首上这是什么?”
左叛一怔,精钢匕首上竟然有两个缺口,看缺口的裂损,应该还是新伤。
古浪看了左叛一眼,大有孺子可教的意思,抬起撑在床棂的手,指了指其中一个相对较浅的裂损:“这个是沉吟镖撞出来的,你想必也已经看出来了。边上的这个,看得出吗?”
左叛思索无果,索性板起脸来:“有话快说。”
古浪笑容微敛,一字字道:“是清儿的剪子。”他虽未见过雪尤清的剪子出手,但她走路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一颦一笑都已刻入他的脑海,看到裂损的那一刻,便立刻推断出了结果。然而雪尤清却告诉他——
“或许,我们都误会了太多……”
“阿浪,阿浪?”左叛看着堪堪回过神来的古浪,笑容中微微一涩,“我知道你想说你没事,没事就继续。”
古浪一怔,苦笑:“左叛,你知道,我……”
左叛见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朗声道:“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的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大盗沉吟镖?你以为身手比我好,脑子比我好,清儿就一定会看上你吗?笑话。”
古浪被他问得心中一暖,含笑甩开他的手,悠悠转向左亚子,问道:“二当家,休息也够了,该告诉我们清儿被你藏在哪里了吧……”
语声顿住。
左叛看出几分古怪,走上前来,笑容竟也僵在了脸上——左亚子不见了,被封住周身穴道的左亚子,竟然就像当初的雪尤清一样,凭空在床上消失不见了。能在他们二人的眼皮底下凭空消失的人,左亚子还是第一个。
只是片刻怔忪,古浪便明白过来:“你这张床一定被人动过手脚。”
左叛颔首,立刻上前一步到床边仔细查看,果然发现了一处暗藏机括,只是链结之处已经被人破坏,再也无法打开。
几番尝试都没有结果,左叛有些烦躁地扔下机括,踱开几步:“二伯为什么要这么做?”
古浪淡然一笑,道:“没有为什么,因为二当家根本就不是自己打开机关离开的。我封住了他周身穴道,他根本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们终究还是轻看了子午夜。”古浪微微苦笑,“想必他离开后并没有走出左家,而是留在了葬樱阁里。他是个聪明人,一定是发现清儿不见便凭迹寻到了床上的机关,躲入其中,又在我们放松警惕之时带走二当家,破坏了机括。”
整个过程说起来很简单,听起来却有些复杂,左叛不由愣住。过了很久,他才叹了口气,忍不住微微一笑:“被你这么一说,好像亲眼见过似的。”
古浪不理他。
沉默寡言是骆易的特权,很少见古浪不搭理人的,左叛狐疑问道:“你在想什么?”
古浪道:“我在想子午夜在想什么。”
左叛又怔了一下,却听古浪若有所思道:“如果我子午夜,想要覆灭整个左家,手上已经握有足以要挟你的骆十七郎,足以与左家相敌的中原七派之力,还缺什么?到底是什么让他迟迟没有动静,又是什么让他冒险来到你身边,留在左家,还带走了左二当家……”
“走,去千机营。”左叛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语。
白樱沙然作响,拂落一地霜寒。古浪看着话音未落已先行一步的左叛,叹了口气,只得闭上嘴,随后跟上。
天秤星子。
——这是古浪第一眼看到天机营时所想到的,也是唯一能想到的。青玄的石阶,拾级而上,仿佛踏过无数左家百年来依稀而厚重的过往。没有任何一处机关暗藏,然而不增一分不减一毫,古朴平实中却依旧透着让人不敢细察的气度。
“这是左家唯一一个没有机关的地方。”左叛站定在石阶前,语声中带着信然,“只因为一个原因,那就是根本就不需要。”
古浪淡淡一笑,未置可否。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左家人不希望千卫明白机关之术。不过既然左家人都不愿说出来,他也没有必要提及。再者,他着实有些好奇,左亚子、雪尤清和子午夜左叛带他来千机营,
走进千机营的会堂,左叛的脸色就开始有些阴晴不定。这里是决定他父母生死的地方,也是他最不想回忆的地方。过去,他或许还能去怪左三,而现在连左三也不在了,怨无可怨,恨无可恨,惶无可依。
古浪并不知道这会堂背后的故事,左叛不说,他也不会去问,只是有意换开思绪,道:“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左叛屏退堂中千卫,轻轻叩击着会堂的桌边,问道:“你可知左家的机关命门在哪里?”
“难道是在你敲的地方不成?”古浪揉了揉鼻子,又苦笑着摇头。从未来过千机营,这个问题就算他是大罗神仙,也未必想得到答案。
没想到的是,左叛居然真的点了点头,掌中用力,竟将整个桌面吸附于掌心,一点一点地抬了起来。古浪眼尖,一瞥之下就脱口道:“这不是‘君子剑’鲁老前辈的默掌。” 默掌之所以称之为默掌,固然是因为掌力凝胜于发,然而既是意在伤人,自然气力最终还是要向外游走,而抬起石桌的这一掌,分明就恰恰与普通的掌力反道行之。
“就知道你会看得出,”左叛似是一笑,伸手一拦,示意古浪不要走上前来,“左家所有密道的出口都在这里。所以,无论是清儿、二伯、左无颜还是阿夜,都会回到这个出口。”
古浪停住脚步,却没有说话。
“你该不会计较我不让你过来吧?”左叛有些不解地干笑一声,摊开双手,“你知道这下面毕竟是……我是左家家主,总要对左家人交代得过去……”
古浪轻轻摇了摇头,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总要对左家人交代得过去。”
“不是这句,”古浪轻叹,苦笑,看来左叛还没有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说无论是清儿、二当家、左无颜还是子午夜,都会回到这个出口。”
“不错,那有什么……”左叛语声蓦地一滞,摇头笑道,“你是说左无颜吗?早在你到葬樱阁之前,阿夜就已经……”
“左叛,”古浪平静道,“你知道自己不会骗人的。”就算子午夜一早把左无颜和剪眉秋娘的事告诉左叛,也绝不会有时间,更不会有理由告诉左叛他会把她们带入密道。
这句话说出,仿佛在两人之间竖起了一道高墙,咫尺之遥,却再一次在怀疑和隐瞒中迈不开脚步。没有窗的会堂没有一丝暖意,笑容僵在左叛的脸上,化作眼底看不清道不明的波澜。
“家主。”说话的是左家的千卫,此刻他方才看到古浪和掀开的桌板,立刻垂下头去,“不知家主……”
“谁让你进来的?”看到屏退了所有人还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左叛有些不耐,“还不快说是什么事?”千机营的会堂就算是左家人也很少能有机会进来,让千卫看到古浪一个外人站在这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合规矩。
千卫怔住,垂首道:“属下鲁莽。”
“你不会是要告诉我,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就这样闯进左家最机密的地方吧?”左叛冷笑道,“有什么后果,我想你不会不比我清楚。”
“左叛!”古浪皱眉,有些听不下去。
左叛抬手制止了他,淡淡道:“阿浪,这是我们左家的家事,你最好还是不要插手。”语声虽淡,却已自有了不怒而威的气派。
古浪闭上了嘴,没有再说什么。左叛既已言明这是左家的家事,他便自当尊重左叛的决定。便如左叛自己说的那样,不管怎么说,现在的他毕竟是一家之主,有很多事,并不能像过去那样随性。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就在他几乎要以为左叛想借这名意外闯入会堂的千卫避开先前的问题时,左叛忽然说出了四个字。
“你先出去。”
看着千卫消失在门口,左叛上前一步,搭上古浪的肩膀,道,“我想当务之急,应该是把二伯和清儿找回来。阿夜说过要岭南血债血偿。如今他人就在岭南,随时都有可能动手,我们……”
“青城、崆峒藏于回风客栈,峨眉、武当和少林露宿林郊,青锋部分已潜入左家后山,海乌帮本就距左家不远,中原七派埋伏在左家四周三里之内,‘圣千手’唐御已经成了扮作了左家千卫,子午夜今天夜里就会动手,作为手下千卫成群的左家家主,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守在这里,打开石板,告诉我左家所有密道都与此处相通的秘密,无异于告诉子午夜可以从包括葬樱阁在内的左家任何一个出口离开。这些……不要告诉我你也不知道。”
古浪笑着一拂,震开了肩膀上的手,似是玩笑,却又带着几分认真,“我只问一句,如果子午夜用十七郎要挟你,你打算怎么做?”
左叛似是有些震惊,又有些不解地问:“你……说什么?”
归尘针上的毒换做了“生无可欢”,左叛不说,便没有人知道。如果子午夜不知道,便会认为骆十七郎不死不过是因为蛊毒的支撑,完全没有用来要挟左叛的价值。同时,一旦骆十七郎有什么不测,骆易就算活下来也一定和左叛反目,不会插手左家的事,子午夜也就不会再找上他。然而如果事情变成这样,那么子午夜手中唯一的筹码,便只剩下了雪尤清。所以左叛说了,说出了“生无可欢”的真相,说出了骆十七郎不会有事的真相,说出了骆易没死的真相——为了保住雪尤清。然而他说出一切,却并没有把骆十七郎的解药给子午夜,分明就是为了……
“没什么,看来是我多心了。”古浪想通了全局,却没有想到左叛会有此反应,只觉得心中隐然一刺,刺得嘴角勾起言不由衷的笑容。听到左叛与子午夜对话的那一刻,他几乎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重担,因为他以为,雪尤清既然没死,左叛便再无心结。
然而,事实却往往不遂人愿——走差一步,便再难回头。
此时此刻,纵使是性子直如左叛,也听出了古浪的言外之意。走开两步,他压住情绪,沉声道:“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无非是想说我有意放弃骆十七郎。我知道,虞沉雁的事让你一直觉得欠了小骆什么,所以千方百计都要保住骆十七郎。但就算你古浪再聪明,也该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吧?”
古浪没有说话,他在等左叛解释。
“我不知道中原七派的动静,也没你那么周全想到阿夜会从别的出口离开,更没想过阿夜会用骆十七郎来要挟我,”左叛顿了顿,一字字道,“这就是我的解释,信不信由你。”
“其实,你不用解释什么,”古浪轻笑,却没有一点笑意,“今天夜里,所有的一切都会有答案。”
第60章 究竟是谁
走出千机营,古浪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石阶。岁月的打磨下,如镜的青石仿佛能映出过去的自己,带着笑意遥遥看来,有不解,也有不满。
为什么没有选择相信左叛?他这么问自己,却问不出答案。左叛说得不错,如果不是因为虞沉雁的死,骆易不用也不会变成如今的将军剑,这是他的责任。然而,即便不是因为骆易的关系,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任何一个人被安排去牺牲,即便是代替清儿。
一边是左家和雪尤清,一边是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他没有立场去劝阻左叛,但他同样没有立场让自己冷眼旁观。薄刃在袖中一颤,古浪叹了口气。丁笑只做该做的事,师父是这么教他的,但如今的他,究竟该做什么?
即便不顾左叛的解释,也还有太多的疑问没有解决。
他们还在苏州城里的时候,骆十七郎就已落入了子午夜的手中,中原七派也早已落入他的掌控。那么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从要挟骆易到逼雪尤清回荒门,从石宫中的锦帕到葬樱阁的揭开面具,又都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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