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叛也笑了笑,问:“你来是想告诉我,当初,是我爹追杀了阿夜?”
古浪苦笑无言。看到子午夜的那一刻,他便早已料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左叛又笑了,自顾自道:“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清儿还活着,人在阿夜手里?”
古浪一怔,雪尤清明明已经跟齐白鹿走了,子午夜为什么要这样告诉左叛?然而左叛侧身让开,身后的人却令他骤然心惊。
雪尤清……却已没有了呼吸。
“不可能……”古浪下意识地自语,颓然靠上床栏。不久之前他还看到雪尤清活着离开,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可是事实摆在他的眼前,床上躺着的那个,的的确确是他所认识的雪尤清,沁霜不折,遇雪尤清,只是,闭上了没有焦距的双眼。
左叛讥刺一笑:“我还以为你会说,这不是清儿。”
古浪心底一窒,攥着雪尤清衣角的手轻轻颤抖,蓦地抬起头来,盯住子午夜,一字字问道:“你对她,到底做过什么?”
子午夜没有解释,只是叹了口气,用沙哑却又玩味的语声问左叛:“哥,现在你该信了吧?”
左叛冷笑,走近门前道:“请便。”言下之意,已是逐客。
古浪的眼神也渐渐冷却,淡淡道:“他说什么你都信,就算是要小骆的命也可以?”他承认,胭脂的事是他做得有失妥当,但骆易的性子左叛理当再清楚不过,又何必在碑林下杀手?难道说曾经熟识的那个左叛,真的早已不在?
左叛霍然转身,淡漠一笑,道:“为什么不信?骆易自己来杀我,若不是阿夜提醒,我早已死在将军剑下。难道他杀我就是理所当然,我杀他就该千夫所指?”
“所以……”古浪语声渐冷,“你当日用上归尘针,便是想要小骆的命?”
猛然间,左叛大声笑了起来,快步走到窗边:“笑话!归尘针见血封喉人尽皆知,我若不想要他的命,又何必费此周章?”
一点寒凉,透过古浪的胸口,窒住了呼吸。
半晌,他淡淡开口:“我明白了。”
转身,走出葬樱阁,在漫天的白樱中,缓缓离开。没有看子午夜,也没有看左叛,因为,已经不用。他明白了,明白了该明白的一切,所以选择在亲眼看到一些事发生之前,离开这里。许多事情,本就不该由他去改变,也不是他能改变。
葬樱阁中,子午夜摘下斗笠,上前拍了拍左叛的微微颤动的肩膀:“哥,不要想太多了。碑林的事,谁也不希望发生。死者已矣,你能做的,只是给他们一个交代。”
透过窗前铺洒的阳光,左叛向子午夜一笑:“等到替清儿和姑婆婆报了仇……”见子午夜欲言又止,他轻轻摇了摇头,看着那面具下的脸,道,“阿夜,委屈你扮作艮山,等到所有事了却,家主的位置,我会留给你。”
“哥,我……”
左叛涩然笑道:“你说得不错,死者已矣。三哥不在了,只有把所有的事都交给你,我才能安心地拿出一个交代。”
第57章 面具之后
“你去哪?”
走出葬樱阁的古浪,正撞上迎面走来的左小坏和左亚子。左小坏眼尖,一见之下就发现古浪面色不对,追上前去开口问道。
去哪,重要吗?太多的地方需要去,太多的事却无能为力。
沉默片刻,古浪转过身来,微微一笑:“你放心,我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自问还不至轻诺寡信。”
左小坏一怔,而后方才想起要为左三讨回个公道的事,皱了皱眉:“你当我左小坏时什么人,只有为了三哥的事才会这么问吗?你之前是不是中过什么毒,脸色……”
古浪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不必再问,报赧一笑,道:“不过有些累了,有劳挂心。”说罢,向左亚子拱手一礼,“方才无礼,改日定当登门致歉。”
——这么说不过是给岭南留个面子,在场的人都清楚,即便是硬闯了葬樱阁,左家也不至真的能拿他古浪如何。想到这里,左亚子问道:“大盗沉吟镖大费周章孤身闯入左家,想必不至无功而返,难道说……小七醒了?你们说过些什么?”
古浪似笑非笑,侧身让开一条路:“这些话,二当家若是亲自去问你们那位左家家主,岂不是更清楚一些?”
左亚子皱起眉头,微微有些愠怒,拂袖转身道:“那么——请便了。”左小坏看一眼左亚子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古浪,心中升起说不出的疑虑。以他所知,古浪并非尖刻之人,又何必如此回答?
古浪遥遥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葬樱阁,一寸一分收回目光,心底抽起最后一缕叹息。子午夜乔装扮作艮山,自然是不希望被左家的人看破身份。如果左亚子赶去葬樱阁,或许还能阻止一些事,或许,也不过是或许……
师父……如果是你,你会选择怎么做?轻轻摩挲着袖中的薄如蝉翼的饮风,古浪淡淡牵动嘴角。
身旁的左小坏一直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此时见左亚子走远,忍不住问:“你一定是中毒了,我们先离开左家,从长计议。”
古浪摇头。一次是破魂,水烟替他换血;一次是七月香,被卓三娘解去;最后一次是让人浑身无力的毒,又被卓三娘、左无颜和剪眉秋娘她们救了。这三次机会,无论哪一次子午夜都可以要他的命,却都被他活了下来。是上天眷顾,是他侥幸,还是子午夜本就不想杀他?
没有当场问子午夜左无颜他们的消息,也没有为雪尤清太过心伤,便是因为当所有的疑惑涌上心头时,他想起了胭脂说过的一句话——“见过一面,你应该明白,其实阿夜并不是那么……十恶不赦。”
纵然是亲口承认,他也不会相信左叛有心要骆易的命。更何况,那笑声、语气和神情,每一样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如果清儿真的死了,左叛只怕是装也装不出那样的笑容,然而如果清儿没死,左叛又何必做这些?
像骆易说的那样,左叛性子爽利,就连骆易都骗不过,又怎么可能骗过自己。所以,左叛之所以那么说,只有一个可能……
突然想起身边的左小坏,古浪静静一笑,长舒了口气,道:“不必离开。若猜的不错,以我对左叛的了解,最晚到今夜,左家便会有事发生。”
一瓣白樱被风卷起在半空,悠悠落在古浪肩头,若有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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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从葬樱阁中离开,子午夜却远没有如此云卷云舒的心情。古浪落寞离开,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古浪前脚刚走,左亚子后脚就踏入了葬樱阁。所幸他轻功身法还过得去,在左亚子推门而入的一瞬贴着梁柱游上了屋顶。
一瞬即逝的仓促并没能逃过左亚子的眼睛。几十年的风波见惯,早已让他学会喜怒不形于色,是以见状只是回身轻轻关上木门,无事般走到左叛面前,和蔼笑问:“小七,怎么这么快就下床了?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左叛微微侧过身,藏起额角的冷汗,道:“没事,有劳二伯挂心了。”就算子午夜没有留下痕迹,雪尤清还留在身后的床上,左亚子没有理由看不到。
然而,左亚子却偏偏像是看不见一样,点点头:“没事就好,你刚醒来还要多休息,左家的事如今有巽风和离火照看着,不用担心。”
左叛心心念念顾忌着身后的雪尤清,闻言颔首,却没有吭声,不知不觉中,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左亚子笑了笑,道:“想必你也累了,不妨碍你休息,一会儿让兑泽过来看看,我先走了。”他说走就走,竟是什么都没有问。
左叛看着左亚子离开,方才终于舒了口气,转过身去看身后的雪尤清。床上的清儿安静地躺着,修长的睫毛轻轻垂下,少了几分清傲,多了一丝惹人怜惜的柔美。左叛从袖里取出一支细颈瓷瓶,小心洒出一些浅灰的粉末,送入雪尤清的口中。
“七哥,你这是在干什么?”子午夜从梁上跃下,立在左叛身后问道。
左叛无声笑了,替雪尤清掖好被角,转身走出葬樱阁。
子午夜半月面具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隐隐的不安,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着左叛走了出去。葬樱阁外的白樱已落得有些稀疏,看在此刻左叛的眼中,却是一片轻和净白,仿佛从未有如此清楚分明过。
“阿夜。”背对着子午夜,左叛开口,“你真的认为,清儿已经死了?”
子午夜眼神一滞,疑声道:“七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知道,雪姑娘发生这样的事,你一定很难过……”
左叛轻声一笑,问:“那你又知不知道,三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子午夜稍稍愕然,下意识地回答:“三哥是三叔左倚楼的独子,虽然不通武艺,却以易容机关见长,颇得左青楚和左亚子的信任,原本应该是继左青楚之后左家的家主。”
“只是这样?”左叛笑容中有了一点苦涩的意味,“多年前,三哥还是师父他老人家看中的弟子。三哥在时,甚至查出了丁笑的真实身份。”
子午夜面色微变,淡淡道:“哦?”若不是机缘巧合,即便以他集中原七派之力也未必能把古浪从“猎风鹰”的面具后面找出来。这么隐秘的事都能被左三发现,那么他做的那些……
左叛轻叹一声:“所以……你觉得,还有什么事是瞒得过他的?”叹息的尾音还未散去,他缓缓转过身来,白樱林就已倏然变化了方位,在他与子午夜之间隔出一道天然的屏障。
“如果说,先前我不过是怀疑。那么你把清儿送来,有意挑拨我和阿浪,就无异于自乱了棋局。”说着,左叛轻轻击掌,白樱林外瞬时出现了几十千卫,为首的正是离火,“虽然那日一时失神,忍不住下令发动归尘针事出意外,但小骆重伤也同样不在我意料之中——把归尘针换做了普通暗器的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那么能把普通暗器重新换做归尘针的人,便只有你。阿夜,如果你真的是为我好,便不会逼得我与小骆反目,不会引我对小骆下杀手。更不会……把归尘针上的毒用在清儿身上。你知道左家人很少用归尘,以为没有人会知道归尘中毒后的迹象,所以才决定用它,却不知归尘针上,并不是归尘。”
似是看出子午夜的不解,左叛涩然一笑:“早在你告诉我小骆会在碑林刺杀我的时候,归尘针上的‘归尘’之毒,就已被我换去。如今小骆和清儿所中的,不过是会令人全身麻痹,陷入假死的一种毒。当年三哥曾经给这种毒起过一个名字,叫做……‘生若无欢’,生若无欢,不如死于醉梦。”
望着仿佛隔着天堑的左叛,子午夜似是略有些怔忪,忽的放开了握紧的手:“所以……七哥现在打算怎么做?”
左叛苦笑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手,只要你答应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今天晚上中原七派的事一了,我之前说过什么,便还是怎么做。”
子午夜轻笑:“如果我不答应呢?”
“从爹娘死的那一年开始,我就从未把左家当做自己的家。年复一年,如今的左家仰仗先人留下的机关和千卫,更是早已被冷漠和腐朽充斥。”左叛淡淡抬起头,“但就是这样一个冷漠腐朽的地方,三哥他不惜一切也要守护。人死不能复生,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只有阻止你。”
子午夜玩味一笑:“如果你真的是为左三着想,为何不把左家交给左小坏?”
左叛自嘲般笑了,目光投向掠过葬樱阁檐角的白樱花瓣:“看不破参不透,狠不了心下不了手,为感情所累的的人,永远做不成什么事。”
“看不破参不透,狠不了心下不了手……”子午夜似是琢磨着左叛的话,半晌仰脸轻笑,“所以阿夜倒是不明白了,七哥,你打算如何阻止我呢?”
“如果……”
左叛忽然闭上了口,指尖却一点点地变得僵冷。
隔着数步之遥的白樱树,子午夜将半月面具缓缓摘下,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他的眼前。
第58章 加上我
“如果……”
左叛忽然闭上了口,指尖却一点点地变得僵冷。
隔着数步之遥的白樱树,子午夜将半月面具缓缓摘下,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他的眼前。仿若染血的白樱,清远中带了几分无法抹去的妖美,似笑非笑,没有多说一句——因为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便已经能证明一切。
“你……你……”看着那与司徒寒澈几乎完全相同的眉眼,左叛怔怔然开口,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如果事情真的如他所想的一般,那么十年前,甚至是十多年前,十多年前的左微凉、司徒寒澈和水轻桃到底做了什么!
子午夜轻笑着扫视周围伺守的千卫,道:“七哥,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会住在葬樱阁,这里又为什么会有大片的白樱林吗?”
一把拽过身旁的白樱,左叛的骨节苍白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那张脸,让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子午夜是司徒寒澈的孩子,而他,才是水轻桃和左微凉的儿子。蓦地抬头,他盯住子午夜,一字字问道:“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十年前。”
左叛心底轻轻一震,问:“那你为什么……没有回来,拿回本就该属于你的一切?”眼中漫过一丝苦笑的意味,他挥了挥手,示意周围的千卫退开——如果阿夜要他的命,要左家的家主之位,早在十年前一张脸,一句话,就足够了,何必等到现在?
“如果我回来了,你会怎么样?”略一怔忪,一丝苦涩夹杂着暖意,涌上了左叛的心头,竟生出几分酸楚。
“七哥,难道到现在,你还认为我是在乎这个破落不堪的左家?” 子午夜轻勾薄唇,似乎是戴了太久的面具,一丝笑意流过眼角,竟恍然有一种令人失神的绝美——这是司徒寒澈的眉眼,却绝不是司徒寒澈的气质。
“我要的,是公道。”
左叛怔了怔,下意识地重复:“公道……”左小坏也说过这个词,而他一直以来都认为,所谓公道,就是一命偿一命。
子午夜哑声轻笑:“七哥应该明白,我们是同一类人,而我们眼中的公道,也都是一个意思。”笑容不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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