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染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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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染沉吟-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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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漠北到岭南,近半月的相处也让她对古浪有了些或深或浅的了解。如果眼前是间酒楼饭馆,哪怕便是间青楼,她也会毫不犹疑地走进去。未曾料到的是,这忆湘亭不是酒楼,不是客栈,更不是青楼,而是座规规矩矩,灯明香旺的尼姑庵。

原本已是惊异,然而真正走了进去,左无颜才明白了什么叫做大开眼界。

数十人分坐两侧,在一位师太的引导下,口中念念有词。师太身侧,是三指来粗的红烛,烛泪灼灼淌下,摇曳的烛光将镀金的佛像映得闪闪生辉。

而佛像顶上,却坐了一个人。

一个落拓少年。未着僧衣,也不似佛门中人,却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金佛光秃秃的头顶上,看着佛下众人吟诵佛经。

左无颜皱了皱眉。她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也知道他绝对有能力坐上佛顶,只是印象中的古浪绝非如此哗众取宠之人,他坐在那里,却又是为了什么?

正踌躇着,却见佛像顶上的人遥遥对她笑了笑,做了个不知是什么意思的手势,所有的吟诵之声便在刹那间消失在佛堂中,只余寂寂然一片。左无颜怔了怔,只是片刻,便明白了古浪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师父!”

听到左无颜唤出声来,金佛旁侧的师太微微一笑,似是对徒儿的反应很是满意。

佛堂中灯光忽地一灭,再亮时吟诵佛经的众尼不见了,红烛不见了,金身大佛不见了,师太也不见了,只余下古浪、雪尤清和一个约莫七岁上下的伶俐女童。

左无颜走上前去,没有理会古浪和雪尤清,却先向着那伶俐女童一揖到底,恭声道:“徒儿见过师父。”

那伶俐女童冲古浪眨了眨眼,调皮一笑,道:“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

送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古浪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不甘心地对着左无颜与雪尤清问了一句:“你们确定,她真的是江湖人称貌美如仙、惊才绝艳的易容高手……剪眉秋娘,霍剪眉?”

雪尤清听出他语气古怪,淡淡一笑:“霍前辈是否貌美如仙我并不清楚,但既然能从……齐前辈手中把我带走,身手定然是了得的。”

左无颜瞥了眼古浪,两肩一耸,点点头。

剪眉秋娘笑声如银铃,瞅着古浪上上下下地打量:“怎么,还不服气?”

古浪被她瞅得心里发毛,偏又不好对着一个“小丫头”发作,只得暗自腹诽——什么剪眉秋娘,什么霍剪眉,分明就是个活见鬼……

不得不承认,剪眉秋娘确实当得起惊才绝艳之称。不说之前一人扮出一间原本并不存在的尼姑庵,但说眼前的一手便已足以令古浪为之惊异。葱泼兔、莲花鸭、炙腰子、紫苏鱼、金丝肚羹、虚汁羊头、砌香果子、雕花蜜煎……只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所有他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下酒菜满满堆了一地,竟然还变出了两坛上好的女儿红!

直到醇晕晕的酒水在喉间滑过,古浪才算是彻底缓过神来。凭良心说,剪眉秋娘虽说看起来小了一些,长得到还真是当得起貌美二字,至于是不是如仙,他便不知道了。

“师父,这次找徒儿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左无颜给剪眉秋娘斟上酒,小声问道。

剪眉秋娘却笑着摇了摇头,那眼神指了指古浪:“你可别问我,都是这小子的主意,我什么都不知道。”说着,她忽然丢下了手里的一串葡萄,扑到古浪的身边,娇声笑道,“浪哥哥,到底是什么事,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古浪从头到脚麻了一遍,勉力含笑着撇开了剪眉秋娘,却被那丝丝恶寒弄得忘了要说些什么。按年岁推算,剪眉秋娘如今大概三十多岁,并不算太老,也不算太丑,只不过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接受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缠着他的袖子,像小丫头一样叫他“浪哥哥”……

“浪……”

“行了!我这就说。”古浪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剪眉秋娘还没说出口的话,从一地的酒菜中站起身来。

第51章 血酒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到底还要不要动手?

握紧手中的将军剑,却斩不断心中的犹豫不决。骆易抿紧了嘴,放平了心绪,尽量不发出一丝一毫的气息。原本认为,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不惜刺杀左叛,他也要保住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即便,他曾经错认为那是仇人。

然而利剑将出,他却偏偏在这一刻犹豫了

犹记得,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左叛时的情景。醉红斋外,暖风熏人,古浪在一旁自顾自地逗着送酒的姑娘。而那个翩翩然的紫衣少年倚着雕花阑干,笑着对自己说:“我长你两岁,以后便是你大哥了。如果有什么麻烦,只管来找我便是。”那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冷了张脸,刷刷两剑,干净利落地把左叛一脸的笑意逼进了苏州河……是不是,真的要为了骆十七郎,为了一个未曾见过几面的弟弟,而动手?

骆易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碑林中至少有三个人已经发现了他的行踪。

一个是穿着青灰色千卫衣衫的左小坏,早在与左亚子和左叛想见之前,他就已经发现了躲在暗处的骆易。倒不是骆易藏得不够隐秘,问题恰恰在于他藏得太过隐秘,而左小坏在左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左家人能有如此身手。

另一个人,则是被四大千卫之首围得滴水不漏的左叛。左小坏怀疑得没错,他暗中调动了左家千卫中所有的精锐,一面是为了架空左亚子,另一面,却是因为骆易。左亚子说得很对,艮山的消息的确十分可靠,但他其实根本就……用不着。

第三个人,正是探到骆易行刺这一消息的那个人,千卫中唯一不以真实面目示人的那个人——艮山。暗红色的面具幽幽闪耀着金属的光泽,遮住了眼睛以下的面容。然而,面具上的那双眼睛,却始终没有放过骆易藏身的那个方向。

招不过百,千卫之首中唯一的女子——离火已经有些气力不济。这种轮转相继的阵法虽说对阵中所困之人消耗极大,但对他们四人而言,同样是一种很重的负担。

此时旁观的众人,甚至是左亚子也认为左叛会先行选择对离火出手。然而事实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左叛手中利刃金光闪过,刀锋所向却是离火身前的巽风!一时间,台下哗然声起。巽风主卫,是千卫之首中公认身手最为沉稳,最不易出错的一个,左叛想要在他游刃有余之时逼出错乱,未免有些妄想之嫌。

见左叛对他出手,巽风的心中也是一怔,却是为了另一个原因。上台之前,左叛已便将全盘计划告知于他,而此时左叛所为,却无异于亲手破坏这个计划。想到这些,他忍不住虚晃一招,低声问:“七少爷,您这是……”

一道凌厉的眼神制止了他的问话。左叛收回冷冷地目光,乘巽风怔然之瞬,刀尖一挑便划破了他出掌的左腕。暗红的血珠顿时洒溅而出,四千卫齐齐停手,恭立在侧。

看到台下鸦雀无声,寂然一片,左叛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笑意。选最难得手的巽风下手,果然足以一招服众。他要的就是那一瞬的疑虑,可笑巽风竟还真的以为他倚重于他,将所有计划推心以告——那日在葬樱阁,巽风看到左三身死后所有的神情都早已落入他的眼中,又怎么会真的信任这个人?

血水滴落在澄澈的酒中,淡淡晕开如妖冶的罂粟花一般,宛若那一日葬樱阁外的白樱林中,左三血色的衣衫,和嘴角似有似无的笑容……

左叛握杯的手蓦地一颤,淡红的血酒渐上暗紫色的锦袍,只留下不易分辨的水印。一笑,都过去了,不是么?就像这滴血酒,终究不过是淡淡的印记而已。从失神中回复平静,重新执起手中的白玉酒盏,一饮而尽。略有些腥甜的酒水从喉间滑落,左叛示意巽风,淡淡笑道:“这酒,很好。”

巽风怔了怔,历来左家家主即位,饮下千卫奉上的血酒后说的无非都是要千卫为左家尽心尽力,好好辅佐,如今左叛非但没有这么说,还对他笑言“这酒很好”,莫非是要说——这酒有什么问题?如此想着,却未敢将心中疑虑问出口来,只是垂首:“属下不敢。”

左叛没有理会他,只是随意般将袖一振,台下便走上一个医者打扮的女子。这女子容貌虽然平平,然而布裙荆钗,却仍是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韵致。台下之人大多认不出她的身份,台上四位千卫眼神却齐齐变了。

兑泽——千卫中唯一一个医者,而这个医者唯一的任务,便是为家主验毒。

左叛笑着示意兑泽不必多礼,便把残余着几滴血酒的白玉酒盏递上前去。修长的银针刺入淡红的水珠中,没有丝毫的变化,然而兑泽的眼神,却渐渐变了。

如果银针变黑,那说明血酒中的毒乃是砒霜之毒,对左叛而言还不至致命,如果不变黑……那恐怕这个毒就只能是……

“七月香。”

兑泽语声微颤,却还是说了出来。

左叛藏起意料之中的笑容,问道:“是酒中,还是血中?”如果是酒中,那便当追究奉酒之人,如果是血中,那知而不报,任由他饮下毒血,便是巽风的死罪!

“是……”兑泽有些犹豫地停住了口,虽说各司其职,但同为千卫,未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直到这时,巽风才彻底明白了左叛的意图——为什么要告诉他那么多事,为什么要提议一改旧规亲自取血入酒,为什么要选他先出手……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他要清理所有左三和左青楚留下的势力!

“七少爷!”巽风突然上前一步,单膝跪下,“血中有‘七月香’之毒,知而不报,属下死不足惜。只求七少爷放过其他的千卫,此事真的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全然在意料之外的变化让左亚子脑中剧震。为防千卫叛主,左家历来都有规矩——一旦发现叛主之行,哪怕只是一人所为,所有的千卫除兑泽外都是死罪。然而这么做对左家而言也必然大伤元气,所以历来发现有叛主之人,都是暗中解决并不声张,留下其余千卫。左叛此番当着所有左家人的面揭出“七月香”之事,难道是想覆灭整个千机营?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没有回应巽风的话,左叛却笑着问兑泽:“千机营中,因为几月前青锋堡进犯一事,身中‘七月香’之毒的人,还有多少?”

兑泽稍稍一愣,她只负责为家主验毒,却从未医过任何人的病痛毒症。况且千卫已是必死无疑,左叛现在再问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

“大约……二三十人吧。”想了想,她还是回答了左叛。

左叛一笑,拿出两个冰蓝色的瓷瓶,递给了单膝跪着的巽风:“这两瓶是‘七月香’的解药,拿去分给所有中毒的人。”

巽风讶然,怔怔抬起头来,却没有伸手接过解药。

左叛收回手来,忽的问道:“我且问你,怎样才算是叛主?”

巽风眼色一黯,垂首答道:“所作所为危及家主生死的,便是叛主。”

左叛笑了:“那我既然有‘七月香’的解药,你又如何能危及我的性命?”站在一旁的左亚子听到这里才算清楚了左叛的谋算——好一招收买人心的伎俩。他微微颔首,懂得以退为进,眼前这个悠悠然笑着的岭南家主,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清澈如泉的小七了。

巽风听明白了左叛的意思,不由颤声道:“七少爷……”

“起来!”左叛放下解药,蓦然回身,却是看着离火他们,“从今往后,无论是千卫还是左家人,没有一个要向人屈膝。千卫为左家任劳任怨、出生入死,凭什么还要遭人轻侮?只要有我左叛在一天,以前的那些规矩,统统都不作数!”

一言既出,台下哗然声更盛。千机营的千卫,是左家人赖以生存的根基之一,与机关之术一样都是不可或缺的工具。如今左叛竟然说这些工具有了和他们一样的地位,却让他们如何心服口服?

看着巽风离火他们眼中闪过的神采,左叛涩然一笑——今后千卫再也不是左家的工具,再也不是无足轻重的棋子,姑婆婆,这么做,您可会安息?

或是不满,或是惊喜,或是怅然,所有人都难以想到,就在他们情绪波动那一刹那,清冷幽深的碑林中蓦地响起了一声清吟——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凄厉冷绝的剑风,如杜鹃啼血,划破了所有细碎嘈杂的议论,直刺左叛背心!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碑林重地,竟然有人在左家家主即位之时行刺,还如此张扬地一声长吟,未免太不把左家放在眼里。左亚子皱起眉来,想要发动碑林中的机关,然而太多人在场,骆易的身影又快得根本不能分辨,就算发动机关,结果也只怕是伤及无辜。

众人只看到左叛侧身、掠起、出掌、后仰……却根本看不到那个长吟之人身在何处,隐约有寒凛的剑光闪过,惊得众人连连后退。

几番腾转,左叛退到了左亚子身前,见左亚子还站在原地,不由有些不耐:“别站在这里碍事!”左亚子面色微变,却也知道事有紧急,并没有多做计较,只是退到了一边。只这一句,将军剑便划破了镶着墨菊的紫衫,在左叛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左叛皱了皱眉,就地一滚闪过剑锋,低声道:“小骆,你到底想怎么样?”

骆易抿住苍白的嘴角,利剑稍稍顿住,却马上又凌厉了起来——没有回应,招招夺命的剑式便是最简单的回答。将军剑在最好的时机脱手而出,事实容不得他犹疑,毕竟是……血浓于水吧。

或是咽喉,或是心脉,手下没有丝毫的情面可留。左叛心中冷笑——果然,和阿夜说的一模一样!

一丝破绽,将军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左叛的胸膛。刺向,却没有刺入,不是骆易留手,而是锐利的剑尖,刺中了左叛紫衣内的那层护心薄锦。

一蓬烟雾从左叛手中腾起,白蒙蒙弥散在他和骆易之间,看不见任何东西。

骆易微微一怔。左叛应该早就知道,这种烟雾对他而言一点用都没有,就算什么都看不见,他依旧可以凭借声音出手,又何必一举?

然而就在他冷静下来仔细分辨四周声响时,却听到一个熟悉而又沙哑的声音,很轻却也很清晰地对他说了四个字。

将军剑,生生停住。

第52章 归尘针

将军剑,生生停住。

只因为就在那蓬让他的听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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