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雪尤清的面色也微微有了波动。
左叛点了点头,目光有些复杂:“救你的是‘猎风鹰’丁笑。”他看了一眼薄刃刃柄的方向,心知“猎风鹰”丁笑就在散去的人群中,却无迹可寻,“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快得过小骆的将军剑,恐怕只有丁笑的……”方才那柄薄刃自他耳畔掠过时带出的雪华至此时仍然让他觉得耀目,想必三年前也是如此吧……
醉红斋外,古浪叹了口气,轻轻放下胭脂,上前解开骆易的穴道。
骆易回过身来,冷声道:“为什么拦住我?你明知道我为什么出手。”
“为什么你到得了醉红斋?”古浪反问道,“为什么昨天半夜三更你能找得到醉红斋?你不妨先解释清楚。”
骆易闭上了嘴。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左叛携雪尤清走出醉红斋,见状实在忍不住,问道。
古浪神色淡淡道:“和雪姑娘交手的那个人就藏在胭脂的花轿里,小骆出手,被我阻止了。”
左叛面色微变,雪尤清在黑衣人和朱七爷的夹击下险些丧命,他至今还心有余悸。
“如果那人将胭脂姑娘做挡箭牌,那么这一剑未必能要得了那个人的命,却必然会要了胭脂姑娘的命。如果是我,也一定会阻止。”雪尤清柔声道,“而事实,正是如此。”
古浪看了一眼雪尤清,心里涌起感动,却生生按捺下去。
左叛迟疑了一下,沉声道:“救清儿的人,是他。”他知道即使自己不说,古浪和骆易去检查朱七爷尸体的时候也必然会发现。
骆易握剑的手猛然一紧。
他知道那个“他”是谁。就是那个“他”,就是“他”的那把薄刃,在三年前的绮云湖畔,毫不留情地插入了沉雁的咽喉,杀死了他的“姐姐”,他此生第一个爱上的人!
左叛道:“阿浪,以你之见,丁笑三年前既然在我们眼皮底下杀了虞沉雁,为什么这一次反倒会帮我们?”
古浪摇了摇头,道:“如今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将你们送出荒门和中原七派的势力范围,其余的不必去管。不管丁笑究竟是谁,只要他不是阻碍我们的,也就暂且不论。”
左叛看了一眼骆易,叹了口气,道:“不错。”说着又看了一眼朱七爷紫黑色的血迹,若有所思道,“况且丁笑从不用毒,朱七爷的毒又是谁下的呢?还会有谁想杀他呢?”
第5章 绮云湖的回忆
是夜。
月黯星稀。
古浪静静站在庭中,很久都没有挪动一步。
“胭脂姑娘已经睡下了。”清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古浪知道那是雪尤清。似乎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她的微微带了些鼻音的声音总能给人安心的感觉。
“多谢。”
“有一句话……”
古浪笑了笑,道:“不妨直说。”
雪尤清也静静笑了,道:“我想,你知道‘猎风鹰’丁笑是谁。”
古浪略有诧异,问道:“何以见得?”
雪尤清道:“今天在醉红斋外,左叛问为何‘猎风鹰’丁笑三年前与你们为敌如今却出手相助。你怎么回答?”
古浪神色似有所动,但转瞬即笑道:“我说不管丁笑是谁……”
雪尤清打断他的话道:“不错,你回答不管丁笑是谁。试问如果你若并不知道丁笑是谁,又怎么会不回答丁笑为何出手相助,而是说到你心里所在意的‘不管丁笑是谁’呢?”
古浪苦笑道:“雪……清儿你冰雪聪颖,却未免太多疑虑了。‘猎风鹰’丁笑纵横二十余载,是江湖上唯一一个没有人见过的角色,他的真实身份自然也是每一个江湖中人都会关心的。”
月影散落在雪尤清没有焦点的眼中,淡淡晕开,让人平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错,清儿你想得太多了。阿浪如果知道丁笑是谁,三年前定然早就告诉我们,又如何会瞒到现在?”古浪回首,来的是左叛。
左叛轻叹一声,道:“三年前绮云湖与荒门一战你不在场,不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虞沉雁……实在是一个好姑娘,她帮了我们很多,也帮了所有人很多,却从来不求回报。更何况……小骆还迷上了她,为了她甚至愿意放弃手中的快剑,放弃杀戮的生活,过平平静静的日子。如果三年前我们就知道丁笑是谁,就绝不会拖到如今。”
古浪眼中掠过一丝痛色,显然左叛的话勾起了他的回忆。
雪尤清静静没有说话。三年前绮云湖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会留在四个人的记忆中,但她明白那段回忆一定对左叛三人都极为重要。
晚风拂人,人不寐。
半晌,左叛开口道:“今日救下那枚火雷,实是有不得已之处,阿浪在我身后,想必能看清楚……”
雪尤清轻轻颔首道:“我明白。”她宁静的面容上没有任何不悦,仿佛是绝顶上千年不化的冰雪,永远通透着,不会有丝毫的融化。
古浪心神为之一晃,他知道,这样宁静的面容,他不会再能遇上。不着痕迹地离开,把夜色留给左叛和雪尤清两人。白天的事让他明白,这样宁静的夜,已不多了。
屋角,黑衣的少年抱剑躺着,看着黑漆漆不带一点生气的夜空。三年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尽是那女孩儿温婉如绮云湖水的眼眸,还有轻轻漾起的笑容。
沉雁……
沉雁……沉雁……
他记得她为他做的饭菜,记得她为他挡的毒镖,记得她笑着点他的脑袋说“你就像我的弟弟”……他在她面前永远红着脸,却也永远不会感到寒冷,那自小刻在他骨子里的来自荒原万里芜杂的寒冷。
他甚至有过幻想,如果就这样和她生活在一起,每天鸡鸣而起,日落而息,远远的能看到炊烟袅袅升起,能想到她在炊烟下忙碌的倩影,脸上还带着温润的笑。
然而他等到的,却是她的死亡。
没有任何征兆,就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他没有闻到小米粥的香气。当他红着脸打开她的房门,却看到她静静的躺在床上,面色安详,只是咽喉处多了一道致命的伤。
薄如蝉衣的伤口。
他知道,那样的伤口只有一个人能留下——丁笑。
他知道丁笑杀人从来不会失手,他也知道丁笑杀人常有极为隐秘的理由。但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天大的理由能让丁笑连夜赶到偏居世外的绮云湖,用那样的利刃封住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孩儿的咽喉。
他不明白,更不能接受!
瓦片在骆易手中碎成无数的小片,一片片落下,发出寂寞的声响。
“小骆。”
屋檐下的声音。
骆易没有起身,他知道来的是谁。
“你的伤也该好了个大概了。”古浪抬头,笑吟吟摇了摇手里的酒瓶,一脸不怀好意的神色,“陪我喝酒。”说着,只见他也不等骆易回应,手便微微一倾,瓶中的酒划过一道晶莹的弧线洒向骆易。
骆易愣神间已被酒水呛到,不自觉地张开嘴,竟就这样被古浪灌了个饱足。
古浪含笑看着骆易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道:“以你那可怜的酒量,我可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骆易瞪大了眼,爬起身,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得天旋地转找不着北。也不知古浪找来的什么酒,只这么一会儿,一阵阵的酒意就用上了头脑,昏昏欲睡。
古浪看着骆易闭上眼睛,淡淡一笑,收起了剩下的酒。
“其实你也应该好好醉一场。”水红衣裙的丽人倚窗而立,柔声道。古浪苦笑回身,他就知道单凭一个雪尤清还不至于能让胭脂安安稳稳地睡着。
“如果还能再选一次,我一定把那大半瓶迷药灌进自己肚子里。”古浪一脸可惜地笑道,可是他并没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你不会。”胭脂摇了摇头,幽然一笑,“无论在什么时候,你是喝得最多的一个,却也总是最清醒的一个。”
最清醒的人,往往是最痛苦的,因为他永远不能忘记,也永远不能逃避。他要为醉的人担当起一切,却又永远担当不起。
夜若有知,夜更浓。
古浪沉默了很久,嘴角依旧习惯性地带着淡淡的笑容,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星的夜空。夜空很高,很远。远到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有的只是相隔万里的疏落、寒冷和寂寞。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当吟诵着这句词时,又有多少人会想到,婵娟本是广寒?
广漠千里,一点寒凉。
胭脂看着身旁坐着的人,心绪翻涌。无数次在盈香楼上,她拥着他、了解他,却始终无法抚慰他的内心深处。
他始终那么笑着。
可他究竟有多少秘密,有多少回忆,有多少话需要向一个人去倾诉?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为他拂去疲倦,她希望能是她。
一念及此,胭脂柔声道:“明天,或许我就应该离开了。”
古浪微微一怔,却没有反驳。他知道胭脂只是普普通通的青楼女子,无法,也不可能随他们一行漂泊江湖。
“下一次见面,或许又是三年,也或许再也不可能。”胭脂忽然一笑,“所以,能在走之前让我听听你的故事吗?”
古浪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相识数年,这是胭脂第一次问起自己的事。印象中,她总像是樽边芍药,娇柔不盈一握,就那样用最直接也最安静的方式陪伴自己,带着历经风尘的了然。只是或许,那段过往,她也有权知道一些吧?
半晌,他淡淡说了一句话。
“沉雁,她爱的人是我。”
这句话很简单,最简单的话往往也是最明了的话,短却能说明很多事。
一股说不清的感觉涌到喉口,让胭脂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已不需要问下去,也不愿再问下去。她不再想勾起他的那段回忆,不管那里面曾经纠缠了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她只希望他能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忘得一干二净,只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再牵扯任何是非的大盗沉吟镖。
古浪看出她心中所想,胸中涌起感激,嘴角却挂起一丝逗笑,道:“明天就要离开了,你不为你以后的生活想想么?是要找个好人嫁了,还是要干脆寻个小地方为我生上一堆娃娃?”
“去!”胭脂笑骂道,颊上又漾起嫣然红晕,如海棠花儿,晕出一片欲说又止的娇羞。
“如果还有机会见面,我请你喝醉红斋的梨花酿。”
“好。”
古浪轻声答道,笑着将她搂在怀中。小心翼翼抚过她柔软的青丝,抚过那溜滑润如玉的肩。他知道,真正孤独寂寞的人,是她。他有他的朋友,他有他的责任,他有一身傲人的武艺,可是她却只有他。明天她就要独自离开,然而他却什么也给不了。
或许当初她若是和赵漠在一起,会更幸福。
古浪低下头,发现怀中的丽人已经静静睡着,轻柔的睫毛垂下,面上还含着安心的笑容。
夜,更深了。
想要站起,却发现胭脂的手指紧紧叩在他的衣襟上,梦中仍不愿松开。古浪苦笑着叹了口气,只得坐下道:“看了这么久的好戏,朋友也该露个面了吧。”
果见一个黑衣人从他的身后走出,和醉红斋中追杀雪尤清的那人同一身装束。
古浪微微笑道:“敢问阁下是‘圣千手’唐御,还是‘无影星’唐衫?”黑衣人闻声身形一震,似是没有想到古浪一眼就能将自己的来历看出十之八九。
古浪似是没有在意黑衣人的反应,自顾自道:“呃……应该是唐衫唐姑娘吧?”
黑衣人又是一震,道:“我和哥哥本属孪生,手上功夫又不相上下,你怎么分辨出来的?”
古浪轻笑,故意叹了口气,道:“如此良夜,花前月下,如果来找我古浪的不是位佳人,也未免太过大煞风景了,不是么?”
黑衣人唐衫此时才明白过来古浪先前所言不过是试探,她倒好,立刻自乱阵脚把身份给招了出来。想到这里,她冷笑道:“一个人若总以为自己太聪明,是不会活得久的。”
古浪笑了笑,不以为意。
唐衫冷冷道:“你要认为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你,可就错了。”
古浪笑道:“不管你是来找谁的,现在的事实是你只能找我。”
唐衫道:“你就不想问我究竟是来找谁的?”
古浪淡淡一笑,道:“我若是已经一清二楚,又何须再问?小骆在半夜三更是怎么‘一个人’走到醉红斋的,朱七爷是怎么盯上醉红斋的,你们想必比我更清楚,你们认为呢?”
他有意加重了“你们”二字,果然便听到不远处有人拊掌道:“好一个大盗沉吟镖,洞察之力无人能比。”
古浪笑道:“我不过觉得,像唐姑娘这样的佳人,如果没有‘圣千手’这样的人陪伴,未免太
过可惜了,更对不起那一招闻名江湖的‘千手摘星’。”
唐衫从出现就没有摘下面罩,却已听古浪叨念了三次“佳人”,不由失笑,却故意板起脸道:“你连我的面都没见过,又怎知我是佳人?
“小衫!”唐御似是有些不满唐衫的放松警惕,低喝了一声。
唐衫不理会他,只是一步步走近古浪,娇笑道:“你可得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回答,否则……”
“否则唐姑娘蓄势待发的铁蒺藜就会在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打入我的脊梁骨。”古浪苦笑,
“这个回答可令唐姑娘满意?”
唐衫这次真的愣住了,脚步停在原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衫,你在干什么?听着,他不过说说而已,实际现在自顾不暇,你只要把目标定在……”
古浪接口道:“只要把目标锁定为我怀里的胭脂,我一定会被逼得手忙脚乱,到时候你唐御再出手就可以一举将我置于死地。”
唐御冷笑道:“不错。如果方才我们就出手……”
“如果方才你们出手,”古浪淡淡一笑,稍稍有点不好意思,“那么你们现在就已经是两具尸体。”
唐衫脱口道:“你说什么?”
“他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大实话。”一个懒懒的声音道。
第6章 隐瞒
“他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大实话。”
紧随着这句话,树荫后走出一个青年男子,和唐衫一样的黑衣,只是棱角更分明了一些,虽看不见面容却仍能感受到他一身的英傲之气,正是唐御。
懒懒的声音带了些哀怨再次响起:“为什么有些人一条命已经在别人手里了,却还要做出一副骄傲的样子呢?”
古浪轻笑道:“因为他本就是值得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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