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染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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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染沉吟-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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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古浪淡淡的神情,左叛眼中闪过一瞬自嘲的笑,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他错杀了不该杀的,伤害了不该伤害的,却维护着不值得维护的人。所谓朋友,可同甘苦,可共患难,但终究有一条底线——因为在他们心中,永远有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说骆十七郎之于骆易,比如说胭脂之于古浪。

一声清响,空灵到只余寂寥,是沉吟镖滑落在地。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胭脂的轻柔似纱绡般的声音打破了漫长的压抑。古浪下意识地回头,问道:“胭脂,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没有回答,只有意料中的沉默。

古浪涩然一笑,一句一句地问道:“我当初在一篙居时,你就在盈香楼——这,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告诉我?”

“当初水烟遭遇雪成陌毒手,子午夜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会告诉你的,又是怎么会放手让你来安慰我的?”

“你千方百计借左无颜之力弄昏我,不愿与我一起去荒门,最后却又为什么出现在了昆仑山?”

“还有,那日在遒阳客栈……”

“我晕倒是因为……”胭脂忽然打断了古浪的话,古浪涩然的笑容终究让她不忍沉默。也许,是她的顾虑造成了他的怀疑。

她不想解释,为了她仅剩的骄傲,然而她却不能不解释。即便伤了这一分骄傲,伤了这早已在风尘中残破的心,她还是不忍见到他失望、难过、为难的神情。

“是因为……我怀上了你的孩子。”不知用了多少力气,胭脂颤抖的唇角,才终于勾起一弯嫣然明媚如夏花初绽的笑意。

孩子,可轻可重的两个字,也是她最不愿意说出口的两个字。因为负责而做出的承诺,因为内疚而做出的补偿,因为同情而做出的关怀……她知道,古浪会怎么做她都知道。然而,她真的不想要,不想接受一丝一毫的,施舍。

夕阳西下,余晖将最后一丝暖意,从她心中缓缓抽走。

古浪怔怔地站着,头脑中似是一片混乱,又似是一片空白。

比起左叛的话语,胭脂的回答更让他不知所措。孩子,胭脂说她晕倒是因为……怀了他的孩子。是因为石宫中的那一夜么?那么,当初在西郡离开他的时候……一个简单的答案,却仿佛为所有的问题找到了一个共同的出口。可是,为什么她到现在才告诉他?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希望也不愿意承认有这个她与他的孩子,还是……

左叛皱了皱眉,却又是一笑轻嘲。事到如今,他又何必再去关心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要做的只是替清儿报仇罢了。

余光瞥见左叛的嘲意,古浪心中微微一凉,却依旧选择开口,道:“左叛,你也听到了。胭脂即使身怀绝技,但她……她既然有了我的孩子,便绝不可能再有‘雪成陌’那样的身手,所以……”

“怀了你的孩子?”左叛忽然一声轻笑,“那我还说我怀了你的孩子你信不信?”

古浪也想笑一笑,却终究是笑不出来。左叛说的这些,他不是没有想过,然而他却无论如何说不出让胭脂检验身孕的话。离开西郡前的那一晚,他见到了那样不同的胭脂,如雪尤清一般自傲,一般清透,一般容不得丝毫的侮辱甚至同情。

不是深信不疑,不是没有质疑,只是不知怎么解释他心中所想。只因为,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质疑,将让胭脂情何以堪?

静静看着古浪的背影,太久的等待仿佛已绵亘过千年,久到所有的念想都已缓缓化为暮色般的昏黄,然后散作灰烬,再也找不回。

胭脂轻轻转身。

虽然轻,但这避不过古浪的耳朵,更避不过左叛的眼睛。默掌与沉吟镖,几乎在她转身的瞬间,再次交锋。

胭脂叹了口气,不知是否应该心存感激。然而,耳边响起的声音,却让她所有的气力都几乎从单薄的身体中涣散而去。

“你……可愿意证明……”

不清不楚的话,却已说得再清楚不过。背对着古浪,一滴红泪从胭脂颊侧滑落,噙在含笑的嘴角——终究是没有来得及离开,他也终究问出了口。是啊,只要她去证明她的清白,他便不用为难,不用与左叛发生冲突,至于她……毕竟不是他心目中清傲如霜的雪尤清,又算得上什么呢?

红泪滑入喉中,苦涩的滋味让她微微蹙起蛾眉。

“凭什么?”胭脂淡淡开口。凭什么怀疑她,凭什么要她去证明,就凭她爱错了一个人,就凭她无缘无故怀上了他的孩子?只因为这些,她就要理所当然地拿出自己最后的一点自尊,供人践踏么?

“够了!”左叛忽然升起一丝莫名的烦躁,道,“你们两个不用在我面前做这一套戏码。就算她真的有了孩子又怎么样?你就知道那一定是你的孩子?就算是,也无法解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盈香楼,如果不是,她又何必去荒门……”

三枚沉吟镖毫无征兆地从古浪指间划出,一枚封住了左叛的哑穴,两枚制住了他的双腿。

毫无征兆,因为就连古浪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发出这枚镖。背对着他的胭脂,看不到表情,看不到眼神,却更令他感到不安。那句“凭什么”,已然刺痛了他心中最深的地方,让他清晰分明地知道,他伤害了她。

抓住她的手,古浪只来得及说三个字。

“跟我走。”

他不能回答左叛的问题,甚至不能回答自己心中的疑惑。此时此刻,他的脑中翻涌的只有一个念头——带胭脂离开,走得越远越好。不要让她再受到任何一点刺激,任何一点伤害。

然而,柔若无骨的手从他的掌中抽离,冰冷的指尖滑过,握住的便只有无边无际的失落。

抽离前碰触到的那一丝颤抖,让胭脂心中微微一涩。能一瞬间又快又稳地射出数十枚沉吟镖的手,竟然已经在颤抖——她知道,他是真的关心她。

只是,没有信任的关心,一如施舍的爱,她不要。

最后的一点不舍,她强迫自己开口,问道:“阿浪,你到底……信不信我?”纵然回答可能让她的心彻底凉去,她仍是想知道,有没有那么一丝的可能,不要在身后这个人最需要她的时候,决然离开。

古浪收回空荡荡的那只手,缓缓握紧了拳。不想让左叛失望,也不愿意辜负胭脂,更无法欺骗自己。他怀疑,他仍然在怀疑,太多的问题还没有答案,太多的疑点都没有解释。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我晕倒,是因为怀上了你的孩子”,又如何能解决这些?

“……对不起。”

不是第一次对胭脂感到歉意,然而却是第一次,也是在胭脂最不愿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就这样说出了口。

没有回头,古浪轻轻闭上了眼睛。余下他能做的,便只有看着她,慢慢离开……费尽心机千般错。终于,他还是留下了一个让左叛失望,让胭脂伤心,也让自己无可奈何的结局。

水红色的薄纱在风中凌乱,透出些许伶仃,半点寂寞。

古浪远远看着微暗的天幕下,那个渐行渐远,直到连一点影子都未能留下的胭脂,没有一句挽留。空荡荡的风贯穿了他的所有,甚至有那么一瞬,连身后的左叛都淡淡遗忘。

只是忽然觉得,这时候,如果有一壶醉红斋的梨花酿,该有多好。

第46章 一句劝慰

再一次回到左家的左叛,让所有人都退避三分。

周身的寒气,仿佛从骨子里透出,让任何一个靠近的人都感觉到濒临死亡般的恐惧。

左亚子看着这个走进吟霜阁的左家七少,手中执起的茶盏微微一颤。他没有想到左叛带走古浪这么久后才回来,更没想到回来时的左叛杀气比骆易更重。

“二伯。”

左家向来就只有一位家主,是以即便千机营的千卫都尊称左亚子一声“二当家”,他终究也只是个有实无名的当家。

没有等左亚子应声,左叛便径自走到了他的跟前。左亚子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将已然有些控制不住的双手拢进袖中。只有一步的距离,纵然他并不如传闻所说那样不通武艺,以左叛的身手,也足够在五招之内致他于死地——只要杀了他,便几乎没有什么人能阻挡左叛成为家主。而他既然能杀了左三,就不会有任何理由对自己手软。

伫立半晌,左叛忽然向后退了一步。

左亚子微微一怔,正待开口,却再一次被眼前看到的一切惊得愣住。

左叛后退一步,然后,直直跪了下去!

岭南山高水远,庙堂中的那套礼数左家从不用,也从不屑于用,更毋论是自小便心气极高的左叛。然而此时,他却就这样直直跪了下去,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沉如死水的眼神中都未曾兴起半点波澜。

左亚子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道:“小七,家主的事……”

“二伯。”打断了左亚子的揣测,左叛摇了摇头,道,“不是为了家主的事。叛儿只是希望,二伯能放了骆易和骆十七郎。”

左亚子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左叛抬起头来,淡然不带丝毫感情,道:“我不过是想把所有的事都做个了断。”古浪的选择,已然寒了他的心。既然原本他眼中单纯的感情,如今已然太多纠葛,那与其让每个人感到为难,不如一了百了,再不相干。

古浪自可以与胭脂远走江湖,骆易自可以与唯一的亲人团聚,而他,不论是“雪成陌”也好,荒门也好,即便错杀更多的人,也会让那个害死清儿的凶手……血债血偿。

左亚子叹了口气,如果足够绝决,左叛又何必顾忌昔日的情谊?这些,才是小七真正让他不放心的地方。斟酌片刻,他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会让小颜和千卫去对付古浪和骆易?”

左叛摇了摇头,他的脑中,早已无力思考更多。

左亚子一字字道:“就是因为,他们不想让你成为家主。”

左叛没有说话。不可否认,他完全没有想到左亚子竟然是为了这个理由,然而此时再多的惊讶,也无法触动他早已冷去的心底。

没有回应,左亚子只得继续说道:“小三不在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是如今岭南几近致命的一个危机。小颜自恃甚高,但经此番一试,终究是狠不下心来。而你……是唯一一个担得起家主之位的人。”旁人或许畏惧于左叛的转变,但只有他眼观全局,明白左叛越是冷、狠、绝,就越能当得起这左家家主,岭南也就越是有可能撑得下去。

荒门、中原七派、明神家,甚至是那个十年前离开岭南的左夕夜,该来的总是会来,不管是为了报仇,抑或是为了自卫,这些都是左家无法逃避的命运。

看着眼前这个已然越来越陌生的左叛,左亚子心中泛起一丝不忍,安慰的话却还是没能说得出口。没有人生来便是愿意冷僻的,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伪装,只因为再没有人一个人能为他遮风挡雨。

似乎是在寂静中等了太久,左叛迟疑道:“二伯,骆十七……”

“我不知道。”左亚子摇头,从楠木几上拿起一叠暗黄的信笺,“这个……是你三哥留给你的信,上面有他查到的所有东西。包括你大伯所做的那些,左夕夜的身世,岭南残存的势力,中原七派的现状,荒门落霰崖寒潭和昆仑绝狱的地图,但惟独没有提到骆十七郎……”

大伯、阿夜、岭南、中原七派、荒门……接过左亚子手中的信笺,寒意透过膝下的青石板,一丝一缕地袭上心头。左叛的身形微微一晃,却不再有任何表情。左三留给他的信,好一个左三留给他的信!信就在他的手中,人呢?人已经被他杀了……就是这只执着信笺的手,拂开了白樱,刺出了致命的枪尖。

“小七,地上寒凉,你先起来再说。”望着那双低垂却依旧波澜不兴的眼眸,左亚子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如今的左叛,似一潭深泉,让他看不透,看不明,也看不懂。

闻言,左叛慢慢抬起了头,淡淡道:“既然二伯也不知道骆十七郎的下落,那可否先放了骆易?”

左亚子苦笑道:“起来吧,小颜早在你回来之前,就带着‘将军剑’逃出了岭南。”他终究是低估了这个庶出的女子,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纸留书,而留书的内容,他并不想让左叛知道。

左叛缓缓起身,笑道:“二伯,您的茶凉了。”

茶已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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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家五里外的破庙里,左无颜踱了几步,皱了皱眉,转身又踱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凑到骆易鼻子前面,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是我救了你?”

骆易一怔,点了点头。

那日适逢他与古浪遇险,左叛闯了进来带走古浪,却把他落在了千卫的重重包围中——带走一个人左亚子或许还不会计较,带走两个人便等于当中驳了左家二当家的颜面,最后只会是大家一起留下,这些骆易当然不会明白。

被围住后,左家人倒也没有为难他,好吃好住把他养在足够住四五个人的大屋中,不过就是怎么走都会回到原点罢了。直到昨天夜里,左无颜趁黑摸上了他的床,差点被他一剑对穿……

似是想起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左无颜的脸微微一红,撇嘴道:“那你先是大闺女似的拼死拼活刺我一剑,现在又对我爱理不理,到底算什么意思?”

骆易愣住了,不明白左无颜到底想说些什么。

半晌,像是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他忽然道:“其实你脸红的时候没有平时那样难看。”

左无颜气结,握着龙鳞鞭的手紧到发白。她向来很有自知之明,不过眼前这个人说的话,实在是……权衡再三,左无颜放弃了杀人灭口的念头,冷冷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骆易眨了眨眼,老实回答。

左无颜也眨眼,眨了眨,又眨了眨。她做梦也没想到闻名江湖的“将军剑”骆易,现在居然就这样无赖又无辜地看着她。不知道?他不知道难道她知道?

幽幽叹了口气,看来眼前这个人是决计指望不上的。这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居然带着骆易从轮回阁中逃出来,从堂堂二当家的得力助臂成了左家的逃兵。心心念念的家主之位是再无可能了,居然窝在这间破庙里什么都干不了,未免让她有些郁结难解。

“喂。”

左无颜愣了一下,不由失笑,她原本是这么叫古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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