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对一个阉人感兴趣。”
胡一笑是在一场不该发生的意外中出生的,所以不可避免地落下了一点残疾,古浪原不是这样尖刻的人,却出人意料地说出了刻薄的话。只因如果能激怒胡一笑,或许可以挖出幕后的那只黑手——石宫真正的主人。
奇怪的是,胡一笑依旧没有震怒,笑了笑似是默认。
古浪刚想说些什么,却见胡一笑安静下来,盯住古浪的眼睛,声音中带了些魅惑,缓缓道:“你也累了,对不对?”
古浪怔了怔,道:“我累了。”
胡一笑邪魅一笑,道:“你要休息。”
古浪点头道:“我要休息。”说完闭上双眼,倒了下去。
石室很暗,也很安静。
几乎是在一瞬间,胡一笑和少女们都已离开。
古浪睁开眼,眼神清澈,根本没有一点迷惘。黑暗中,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发沉吟镖,打顶角寅时方向。感觉到写字的那只手指尖带过一丝柔滑,古浪立刻心中了然。
沉吟镖毫不犹豫地从指间射出,在顶角寅时方向发出一声闷响。
接着,便听写字的那个人笑道:“你果然没被迷惑。”古浪听到声音心知自己所料不差,微笑道:“否则岂不是辜负了无颜姑娘一片心意?”
左无颜听到他这么说,不由朗声笑道:“寅时方向是这间石室传声之处,如今我们就是在这里闹翻了天,那猢狲也不会听到半分。”古浪微笑,这左无颜爽利的心性倒是与左叛不二。
左无颜道:“我因门中有事来到西郡,不经意间看见那贼猢狲扛着一个黑衣小哥儿路过,就忍不住跟了进来。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七弟的朋友,‘将军剑’骆易。”
这石宫原来已在西郡,古浪笑道:“所以无颜姑娘说动那荷姑,让她放走了小骆吧?”
左无颜语声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古浪带了些不屑,微笑道:“那小子冷冰冰呆头呆脑,女人瞎了眼才会看上他。”说到“瞎了眼”,他脑海中飘过雪尤清单薄的身影,神色微微一黯。
石室中伸手不见五指,左无颜并未看到古浪神情变化,只是笑着接道:“可不是。”古浪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你又为何还留在这……”
他话音未落,就听一阵脚步声忽然传到耳边。
传声之处已然堵死,为何还会有脚步声传来?
左无颜出身岭南,对机关术数方为判断绝不会出错,而古浪沉吟镖的精准更是毋庸置疑。
然而,脚步声仍然是一声声传来,在寂静的石室里发出清晰的回响。
嗒,嗒,嗒……
左无颜的掌心冒出了冷汗。
嗒,嗒,嗒……
古浪右手一翻,已经扣下两枚沉吟镖。
可是,脚步声却停住了,四周只剩下一片死寂。
一声幽幽的叹息。
一缕幽幽的花香。
杏花香。
像江南泽国的烟雨,濡湿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左无颜不由叹道:“好香,比西石桥畔的杏花雨还香。”
古浪笑道:“仙猿公还真是大方,居然把这么香的夫人留在这里。这间石室无疑已经被封住,那么只有一种解释,就是这个发出叹息声的人,本来就留在了石室中他与左无颜没有发现的角落。
柔若无骨的手臂自身后抱住了古浪,带着些微微的沁凉。古浪怔立着,半句话也没有说出,杏花香动,女子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古浪苦笑道:“别闹了。”
红杏无语自飘零,女子默默地,却将脸贴在了古浪的背上。古浪轻轻推她,却没有推得动,那女子幽声道:“我们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你却不要我了,是么?”
古浪心中叹了口气,道:“当务之急,我们要先离开这里。”话音落下,他感觉到腰上的手臂缓缓放开,心中竟也变得有些空荡荡的。
幽幽柔香,轻涌如水。
“所以,你找胡一笑,秘约左姑娘,好随时随地离开这里,把我扔下?”左无颜听得心里一酸,心想,若非痴情,一个女子不会有如许幽怨。任何一个有人性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的。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一阵风拂过,胭脂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她着了一袭淡银色的轻纱薄裙,月白的里子,将身形勾勒得别是一分娉婷袅娜。古浪不得不承认,换下那一身明艳的水红的胭脂,少了几分勾人美意,却依旧可算得上是倾城。纵使雪尤清双眼不盲,楼水烟换去灰袍,卓三娘年华不老,只怕也不及她万一。更何况,泪盈盈的眼眸,一尘不染般的素颜,让她又多了几分楚楚动人。
“这样的女子,无论是谁都不该错过的。”左无颜忍不住道。
古浪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胭脂,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安。依旧是那绝美的容颜,依旧是那动人的眸色,但……斟酌片刻,他轻叹道:“你变了很多。”
胭脂带泪而笑,问道:“你愿意带我走吗?”
碎玉般的泪水,氤氲地古浪心中隐隐发堵,他怎么可能扔下她?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但看着醉红的双颊渐渐有些苍白,古浪喉头微微耸动,终究不忍多问,道:“愿意。”
两个字。
古浪说完,心中却升起一丝莫名的悲凉,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种不安是什么意思?如果石室真的已然紧闭,胭脂点燃火折子之前的那阵微风又来自何处?
石门,轰然打开。
几乎是在石门打开的同时,古浪将胭脂拉到身后。
只听一个声音媚笑道:“好一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美人,现在可愿意认输了?”
古浪一怔,却在看到胡一笑身后那个水红色的身影时,什么都明白了。回过头去,与胭脂一模一样的容貌,甚至是一样的声音,但她……绝不是胭脂!
少了一分倦然风尘,少了一分通透了然,少了一分惊心动魄的美。
而他,竟然没有看出来,在那无法忘却的锦榻之梦后。
胭脂微微一笑,道:“她是我的妹妹,南风怜。”古浪怔怔地听着,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胭脂一定是和胡一笑赌了什么,看他是不是能认出南风怜不是胭脂。可是,她究竟赌了什么?
胡一笑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笑得格外勾魂,道:“为了让我从毒牙下救你一命,她下了一场赌。在你们洞房之后,如果你分得出她和南风怜,我放你们两个离开;如果你分不出,那么愿赌服输,你走,她留下来做我的夫人。所以现在——请便吧。”
为了让我从毒牙下救你一命……她留下来做我夫人……古浪竟有些不敢去看胭脂琉璃般的明眸。她赌了,因为他,她赌输了,还是因为他。她却依然笑得那样绝美如红烛剪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这么说来,她并不想留下?”古浪淡淡问道,眼神中却已经有了一丝冷意。
胡一笑道:“就算不想又能如何,你大盗沉吟镖再怎么本事,只怕也别想从石宫中把她带走。况且,就说现在……”寒光一闪,一柄尖刀已顶上胭脂脖颈,古浪想要阻止却被胡一笑出招缠住,“如果你执意带走她,我就当没有收过这个妇人如何?”
古浪一字字问道:“哦?那她留下来,究竟是做你的夫人,还是子午夜的夫人?”
“我和阿夜,在进盈香楼之前就认识了。” “我只知道,他是海外明神家的远亲。”——出自东海的轻功身法,出自东海的魅惑之术,还找来了胭脂的孪生妹妹南风怜,他就不信背后的那个人不是子午夜!
胭脂的笑容凝住了,这一切……难道都是阿夜的设计?
见胡一笑不答,古浪沉吟,既然是子午夜……那么指使胡一笑迷倒骆易,与胭脂赌注,无非就是为了拿下他要挟胭脂罢了。这个胭脂口中的“阿夜”,想必是在胭脂入盈香楼之前就对胭脂倾心。他却定然没有想到胭脂在盈香楼这么多年还是处子之身,甚至恐怕至今都不知道,所以才定下这种得不偿失的伎俩……
心思数转,古浪问道:“不管这一切是谁的设计,我至少知道了一点,就是因为胭脂不愿意,所以你打算用我逼从了胭脂?”
胡一笑道:“我早说过,你是个聪明人,不过可惜……这些现在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古浪微微一笑,道:“关系很大。”
胡一笑怔住。
古浪笑道:“你别忘了,胭脂肯答应你这些赌注也好,条件也罢,不过是因为要你救我。如果你不救我,她又怎么会这么做?”
胡一笑似乎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事,大笑道:“已经救了的人,还能不救吗?”
古浪却颔首笑道:“能。”话音未落,他身影一晃,胡一笑的“毒牙”已到了他的手中。左无颜和胭脂对望了一眼,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
古浪笑了笑,对胡一笑道:“这不就是了?”说完,竟一剑划上了自己的脖颈。左无颜霎那间明白过来,却已来不及阻止。胡一笑一时间也不由有些动容,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他不能为她生,却并不介意为她而死,甚至是那样又死到生,又谈笑般由生到死……
胭脂心中升起苦涩的怅然,他料到只要他死了,阿夜绝对不会忍心伤害她。可他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若是死了,她会怎么做……
第20章 赌注
如果古浪死了,想来胭脂也会香消玉殒,然后一切都戛然而止……
好在,古浪并没有死成。
因为毒牙变成了两段——先是裂开一条细缝,然后崩为两段,干净利落地结束了古浪的英雄救美。
所有人,除了左无颜,都一脸讶异地看着击断毒牙的那个人。在这之前,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间石屋里居然还会有人。
那人方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自肘后出剑,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击断了毒牙。他听左无颜的话在石屋里藏了好几天,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出剑。
胡一笑盯了他很久,轻轻吁一口气,道:“好快的剑。”
“腾身倒跃,肘后出剑……”古浪微微笑着,眼中毫不掩饰的暖意,如寒雪天里温过的女儿红,“便是将军剑中的最后一剑——醉明月。”心中的紧密的思虑渐渐舒展,见到骆易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胡一笑已经不足为虑。沉吟镖和将军剑若是联手,何时怕过什么机关,什么敌手!
谁共我,醉明月?
左无颜听到这话,也不由心怀一畅,拍了拍古浪的肩膀,笑道:“现在不用我解释你也明白了,为什么我会留在这里,又为什么我看出寅时方向的传声口,却没有注意石门留下的缝隙了吧?”
她笑得很温暖,因为这一切也都是她的安排。
可话,话还没说完,她忽然看到古浪面色变了。
疾变,而且死死盯住她的胸前。
顺着古浪的目光,她低下头,为什么……会有一截剑尖从她前胸刺出?这时,她才感觉到胸口涌起一阵阵撕裂般地剧痛。
将军剑!
骆易看着胡一笑,一脸茫然。
古浪握紧了拳。他早该想到,在胡一笑盯着骆易的时候就该想到——心思澄澈如骆易,又怎能和他与左无颜一样抵抗胡一笑的魅惑之术?上前扶住左无颜,粗粗点穴止血,却听左无颜忍痛提醒道:“小心!”
刚出声,骆易就已一剑刺向了古浪的胸膛!
胭脂心中蓦地一凉,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这是什么样的剑……就像是荒原白森森的夜月下,孤狼的长啸,让人生出仿佛咽喉将被撕破般的恐惧,却无从抵抗。
胡一笑妖娆的面色也渐渐沉下,他轻而易举地控制了这个简单的少年,便如那次轻而易举地把他带回了夜宫。可是,他竟根本控制不住骆易手中的那柄剑。那剑只是凡铁,然而在骆易手中却如斩月风,如将军令,凛然不带半点犹疑,却又像是有生命一般,一个骄傲到让人望而生畏的生命——平广漠,荡八荒,划破苍穹,嗜血而生!
如果那一剑刺向他,他现在是否还能活着?胡一笑只觉得心底发寒,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仓皇而逃。
古浪也已喘不过气来。单论“快”字,将军剑绝对当得起天下第一。如果能绕到骆易身后,他或许还能觅得一线可乘之机,但如此面对面过招,沉吟镖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胡一笑已然控制住骆易的心神,现在的自己,只是将军剑下的一个猎物,与曾经死在将军剑下的亡魂,毫无差异。
……将军百战声名裂……
……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古浪心中默念。没有长吟的将军剑,比过去更疾,更狠,以古浪的轻功身法,竟也避得相当狼狈,更不要说出招制住骆易或者胡一笑。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古浪忽然一怔,被剑锋“哧啦”一声划开衣袖。他堪堪闪过,心里却仍在琢磨,为什么会少?那一招“壮士悲歌”呢?正壮士,悲歌未彻……为什么跳过了这一招,是谁跳过的,胡一笑,还是骆易?
……谁共我,醉明月……
……将军百战声名裂……
……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正壮士,悲歌未彻……
古浪立刻注意到,这次少的却是“啼鸟知恨”,接下去直接出现了“醉明月”。他忍不住看了一眼一脸茫然的骆易,脑中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第四次少了“将军百战”,第五次少了“回头万里”,第六次少了“易水萧萧”,第七次……又是少了“壮士悲歌”!他渐渐相信,这绝不是胡一笑所为。因为胡一笑不会知道,将军剑每一剑都可以单独出剑,但如果接连出招又有其连贯性,无论少了哪一招,都会有一点不易觉察的滞涩,这样有规律的漏招分明就是在给他时间。是小骆,是他在有意漏招,想让自己找到可乘之机。
古浪用心仔细观察那几不可觉的滞涩,暗中一叹,又不由苦笑,心道:小骆,你未免也太相信我了。那么短的空隙,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凌厉的将军剑,除非……打消了刚刚产生的念头,他将滑入掌中的薄刃又轻轻藏入袖中。
骆易相信他,可他并不相信他自己,或者说,他是太相信这柄薄刃——刃出饮风,刃出饮血。
五十招过去,古浪额前已渗出冷汗,没有全好的内伤早已发作,连毒牙和破魂的余毒也在五脏六腑氤氲成势。此刻的他,就算是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