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篙清明……一篙居在哪里?古浪脑中混乱的思绪逐渐理出了一条线,水烟当时问他的应该是有关毒发的事,但他没来得及回答就晕了过去。雪无痕定然是这一路上都不露面地跟着雪尤清,然后无意中听到他和楼水烟的的对话得知水烟其实就是雪无烟。雪尤清走后他也跟着离开但被水烟不知用什么方法又找了回去。楼水烟因为知道帮他解毒后无力等到他醒转,所以托雪无痕照看他,又怕雪无痕不守信于是就把他带到了苏州城三姐的地盘上。
如果这一切他都没有猜错,那现在水烟一定出事了,而且一定在三姐那里。
“你刚才说什么?”一阵风从眼前晃过,雪无痕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古浪不想理他也没空理他,他只想找到“一篙清明”的位置。没想到一时不防,竟让雪无痕扯住了襟口。
“我问你最后一遍,为什么说她出事了?”
古浪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下,拨开雪无痕的手道:“我现在没空解释,你想知道的话跟我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雪无痕会这么紧张楼水烟的事,但至少能看出的是,他的紧张不是假的。
走进“一篙居”,仿佛踏入了一个女子的闺房,素净典雅的房中坐着一个月白纱罩的宫装丽人,髻上斜插这一支飞云扇,衬得别有一番饱经世事的美。
古浪不自觉地擦了一下额角,躬身一礼道:“三姐好。”
却见那三姐冷笑道:“两年儿不见,一见面儿就这么客气,小王八蛋儿准没好事儿!烟丫头儿醒来就哭个不停,眼泪水儿揉得三娘我的心肠儿都碎了,可不是你干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儿?”她说话时总带了些京地的“儿”音,和着她糍糯糯的嗓音,韵味自生。
古浪却不由急了,苦笑道:“卓三娘利眼如炬,苏州城人尽皆知,小弟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不至于够胆去欺负水烟……”
卓三娘见他着急,也不由笑了,道:“不错,小王八蛋儿坏起来虽坏,好起来却也是旁人想都想不到。再说,要真是欺负了女孩儿,谅你也不敢到这儿来!”最后一句煞气陡现,古浪心里莫名其妙地打了个突儿,赔笑道:“那是自然。”
卓三娘笑道:“你倒是识趣儿……”忽然“啪”地一声,给了古浪一个耳光,“滚!”
古浪竟认命似的揉了揉脸,苦笑道:“三姐这却是要小弟滚到哪里去?”
卓三娘道:“哪来的给我滚哪去,带着这死人山里出来的一起滚!”古浪愣了一下,卓三娘竟已看出雪无痕是荒门中人。
卓三娘瞟了一眼雪无痕,见雪无痕只是负手而立,怒道:“还要我拿扫把来赶吗?”
雪无痕冷冷道:“我要见烟儿。”几番对话,他已经听出来楼水烟就在这“一篙居”内。
卓三娘冷笑道:“我再说一遍,滚!”
烛火映在雪无痕的眼中,燃出一片毁灭般的狠厉。“再说一遍,我要见烟儿。”话音未落,他掌中已凝出一股霜天煞气。古浪过去见过荒门中人与人打斗,知道这霜天煞气的威力,下意识地斜挡在卓三娘身前。
可就在侧身扫过卓三娘眼角时,他怔住了。
第17章 楼水烟
可就在侧身不经意扫过卓三娘眼角时,他怔住了。
卓三娘冷声道:“就连那小王八蛋儿也不敢给我硬来,你……”
“三姐。”她见古浪忽然开口,脸上却已没有了笑容,“难道水烟……已经……”
卓三娘眼角一酸,骂道:“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这种时候却来多嘴!”古浪涩然一笑,道:“事已至此,还请三姐行个方便。”
浅灰的裙裾,却洒着点点鲜红的血迹,如苍茫天际飘落几瓣血红的山茶。
楼水烟,或是雪无烟,一缕早已没有了气息的生命,一场淡泊静远的繁华,已然飘零。
古浪想走上前去看看她的脸,却根本挪不动脚步。
——“我道歉。”
最后一次,她没有笑,这么说道。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理会她,只是拉着左叛去不归泉买醉。那时胸腔中一阵阵攥紧的疼,他以为是因为雪尤清,却完全忘了“破魂”的事。如果他多留一处心思,如果他没有去不归泉,水烟是不是就不会死?
——“离开这么多年,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
——“这不要命的架势,摆明了就是自作孽……”
——“爹虽然走了,可是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啊,有什么,到了家里还要隐瞒的呢?”
——“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还不乖乖叫姐姐?”
咽下喉口涌起的那丝腥甜,古浪缓缓靠到墙边,再也没有说话。水烟……水烟姐……她对他好,从来都只是因为她把他当做她的弟弟。只有她面前,他是任性的。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做过什么或是准备做什么,只要走进天然居,总会有人替他收拾一身的疲倦。因为她永远都会在天然居,永远都会在家门口等着他。他根本就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也会不在……
早知道会这样,他会告诉她——不用道歉,他根本不会怪她,就像她也从来都不会怪他一样。早知道,他至少要对她说一句,谢谢……
卓三娘轻拭眼角,递给古浪一张笺。
月白色的薄笺。
昏黄的烛光在薄笺上晕染出几分不真实。
古浪不忍看,却不能不看。这是水烟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东西。
“帮忙给龙儿秋浇一下水,我忘了。”
雪无痕一把夺过薄笺,看完后突然大声狂笑了起来,笑声却让人听得心头发寒。
古浪牵了牵嘴角,想笑一下,但可以随意收发沉吟镖的手却几乎持不住信笺,只能在颤抖中尽力克制自己。水烟,她想用最平淡的语气减轻他的难过,可是……怎么可能做得到?
卓三娘怜惜地看着他,有些过意不去地开口道:“她来的时候儿,已经救不了了。”古浪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没有解药,破魂唯一的解法就是换血移毒。”他轻轻拔起楼水烟身上的断剑,仿佛不知疼痛般握在掌中。
卓三娘拍了拍手,四五个白衣侍女托着几坛酒进来。
卓三娘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酒?”
古浪神情多了几分不易觉察的不自然,道:“三姐的酒一向很多。”
卓三娘幽幽一叹,道:“烧刀子。我这儿最次的便是烧刀子。但是为什么你每次来这里都是非喝烧刀子不可的时候儿呢?”话音未落,却见一道白影闪过,滚烈的酒水,已经流入了雪无痕的喉中。
卓三娘看了一眼雪无痕,叹道:“他不是应该喝酒的人。”
古浪涩声道:“可是偏偏喝了。就像不该死的人,却偏偏死了。你说对么,三姐?”一坛烧刀子已经空了,他的眼睛却亮如暗夜的刀光。
他盯着卓三娘,一字字问道:“为什么……水烟会死?”
卓三娘苦笑道:“你既已装了这么久的糊涂儿,又何必再点儿破?”
古浪沉默。
卓三娘幽幽道:“因为你不敢说。从进门儿……或者说是从我带你进里屋的那一刻儿,你就起了疑心,可是你强迫自己不要相信自己的判断,直到借了酒劲儿才说来,我说的可对么?”
为什么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宁愿糊涂,越是看得通透,就越是不想相信?
半晌,古浪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水烟本就是个医者,她若知道无计可救,绝不会再来麻烦你,但是她却死在了你的‘一篙居’。三姐,你告诉我为什么?”
卓三娘没有说话,只是雍然斜坐在门边的一把紫檀雕花椅上,轻轻撩动鬓发。
她没有胭脂的明艳,没有雪尤清的清丽,没有楼水烟的淡泊,但她已经经历了太多,她知道自己美在何处,也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美,一撩发的风情,已难以言喻。
古浪的心却随她的手一点一点下沉。
鬓角插着的,是卓三娘的成名兵刃,剔骨刀。
如果卓三娘出手,古浪看了一眼醉倒的雪无痕,他胜算委实不大。一念及此,不由苦笑。然而,卓三娘并没有出手,却一抖腕,将剔骨刀插入了三丈外的房梁上。
古浪苦笑道:“三姐这是什么意思?”
卓三娘凝望着他,轻叹道:“你会不会杀了我为水烟报仇?”古浪没有回答,他知道,卓三娘这句话只是想诱出他的破绽。可是如果真的要他回答,他会怎么说?
卓三娘的眼中升起蒙蒙泪光,氤氲得古浪心口发堵,不由开口道:“三姐……”他忽然惊觉,回过神来却发现卓三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并没有动。
古浪道:“三姐,我……”卓三娘并不糊涂,如果要出手,刚才是最好的时机,但她并没有出手。
卓三娘温婉的目光如同看一个幼弟般扫过古浪,道:“想知道水烟为什么会死,你不妨打开前窗儿,看看原因到底是什么。”
古浪依言,却看到了他从未想到过的景象。
窗外,竟是盈香楼!
就在这一刻,卓三娘袖中射出三道坚韧的青丝,闪着寒光,勒上了古浪的脖颈。“青丝绞”!古浪一惊,然后却是心里发苦,说不出的苦。
卓三娘,原来还是要杀他。
只是这片刻的心惊,青丝绞已经嵌入了血肉,再多一分便要割断喉管!
只可惜,卓三娘的青丝绞实在太慢,快不过沉吟镖,更快不过古浪生死一线间掷出的断剑。她猛然间一晃眼——雕花木窗在电光石火间阖上,彻亮耀目的雪华破出一片冷冽……
古浪扶住卓三娘,紫黑的血沿断剑汩汩流下。
“原来,你是……”卓三娘没有说下去,神情似有些欣慰。古浪垂首,道:“早知如此,三姐就不给自己下天罗散了,是吗?”卓三娘想必是受制于人又怕自己收不了手真的伤着古浪,所以事先服下了定时发作的天罗散。
“咳……咳……”卓三娘服下解药,处理着腕上的伤口,轻笑道,“小王八蛋儿,看来你三姐儿真是老了,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既然你便是传闻中的‘猎风鹰’,为什么没有用……”
古浪摇了摇头,道:“师父当初传我绝技,不是要我为了自救随便杀人的。”如果用的不是这截断剑,恐怕卓三娘早已被一刀封喉。
听到古浪的话,卓三娘看了一眼关上的窗,不禁摇头苦笑道:“你一定没想到,一篙居背后就是盈香楼。”
古浪点了点头,亏得他还是这两处的常客,却从来没发现有如此布局。
卓三娘又咳了两声,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好容易才喘过一口气来,道:“盈香楼都是些苦命女子。”
闻言,古浪突然想到了胭脂,那夜离开后,竟再未有暇顾虑到她……水红色的裙纱从心上滑过,明如华灯的眸光,缓缓晕开,染作一片胭脂烫。他心中不由有些酸涩,胭脂也好,清儿也好,左叛、小骆、十七郎,甚至是那个至死都以为自己家人会没事的店伙计……还有水烟。颈上血流未止,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当初水烟未他换血移毒的时候,到底怎样的感受……
“阿浪,你怎么了?”卓三娘见古浪脸色越来越白,不由问道。
古浪回过神来,无力摇了摇头,靠着墙角坐下,问道:“三姐,到底是谁杀了水烟,用盈香楼里女子的性命逼你杀我,还在对面的盈香楼上监视你?”青丝绞几乎割断脖颈的那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所以才会在出手阻止卓三娘的同时阖上了雕窗。
卓三娘看一眼依然醉倒在地的雪无痕,幽幽叹了口气,答非所问道:“他确实不是会喝酒的人儿,所以不知道真正儿醉倒的人儿应该是什么样子。”话音未落,雪无痕霍然睁开了双眼,眼神冷厉,没有一点醉过的样子。
古浪有些愕然,他自然知道雪无痕在装醉。他看得出楼水烟死因没有那么简单,雪无痕不会看不出,又怎么会放任他自己喝醉?但他却不明白为什么卓三娘会点破,毕竟以对水烟的关心,是谁杀了她,雪无痕也是有权利知道的。
只见雪无痕站起身来,抖了抖染上酒渍的白衫,冷声道:“我不管谁要你杀沉吟镖,我只想手刃杀烟儿的那个凶手!”
“手刃?”卓三娘讥诮一笑,“就因为你认定雪成陌不会杀她的亲生女儿?”
人影一闪,雪无痕已经死死捏住了卓三娘的下颚,森然道:“你最好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瞥了一眼古浪几乎在同时抵上他肋间的断剑,神色冷然,“否则就算要赔上这条命,我一样会捏碎你的下巴。”
卓三娘被迫仰起了脸却仍然风情不损,轻轻撩起鬓边乱发,依旧冷笑道:“我说,是雪成陌杀了水烟,也就是你的亲妹妹,雪无烟。”
古浪心知雪无痕也是硬逼不得的性子,声音中却仍是不自觉地带了些寒意:“话已经说过了,放开三姐。”
出人意料的,雪无痕却没有发作,只是依言放开了卓三娘,独自走出了“一篙居”。
粼粼月影自青石上漾过,冷烟般无迹可寻。
雪无痕身形微滞,竟然带了些不易觉察的踉跄,背影中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终于明白,为什么雪无痕会帮水烟照看他,为什么当初说水烟出事时这个看似狠厉无情的人会那样紧张……一寸多情,一寸心灰。
古浪静静收起断剑,道:“三姐,我想请你帮个忙。”
卓三娘见他有些失神,不由叹道:“什么时候儿开始这么客气的?什么事儿你直接说便是了。”
“虽然我不知道雪无痕为何没有带走水烟,但是我……” 仿佛是被灰衣上的血红刺痛了眼,古浪从楼水烟身上收回目光,“三姐,你帮我把水烟葬在天然居,顺便帮水烟……帮水烟照看一下庭前的龙儿秋。”他知道这些事应该由他来做,但还有更多事他必须去做。
子午夜、雪成陌、岭南、荒门、中原七派,他已经隐隐察觉这次的事不单是雪尤清私放左叛而左叛又带走荒门“妖女”这么简单。为什么荒门想借雪尤清吞灭岭南左?为什么雪成陌要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为什么子午夜要大费周章地让左叛回岭南?他又为什么要用骆十七郎要挟骆易?为什么中原从他与骆易见到左叛开始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
荒门利用了雪尤清,但却背后却还有人,到底是谁利用雪尤清和左叛的这场假逃亡掌控了这一切?子午夜,雪成陌,抑或还有什么人至今没有露面?这个人,或是这些人,究竟在谋划着什么?
为什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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