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易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
左叛急忙拉住他,问道:“你干什么?”
骆易道:“走。”
“这种时候你闹什么脾气!难道你就没有秘密么?”完全没想到在他们知道了骆十七郎的事之后骆易还是执意要走,左叛沉声道,语声中已经有了些不耐。逃亡不多时日,事情已经是一团乱麻,隐隐能感觉出这次逃亡不是这么简单,却偏偏又找不到幕后那只黑手的所在。
古浪有事瞒着,骆易有事瞒着,雪尤清有事瞒着,左小坏也有事瞒着……所有的人好像都有自己的理由,同时又不停地互相试探。这究竟是怎么了?
骆易回过头来,冷笑道:“不错,我的确不够坦白。可我几时瞒过与你们相关的事了?”
左叛哑住,虞沉雁对小骆有多重要,他是知道的。
三年前古浪和骆易也当着他的面吵过架,正是为了同一个人,虞沉雁。
“我可以走了么?”
左叛回过神来,只看到骆易清清冷冷的神色。任你是天王老子也好大罗神仙也罢,他骆易脾气一上来向来是谁的面子都不给的。
“我可以走了吗?”第二次重申,左叛已经能感觉到背脊上泛起的丝丝凉意。败给他了,左叛无奈地想,对着自己人也能动杀气的家伙哪位有胆去惹?
他看古浪没有一点要开口的意思,只得厚着脸皮问道:“你不打算管我和清儿的事了?”言下之意颇有些不看僧面看佛面的意思。可惜骆易这次根本不打算搭理他,身形微曲,竟如离弦之箭般直直飞出了天然居。
门外隐约还能听到几声雀儿的幽鸣,却早已不见了骆易的踪影。
左叛不禁有些气苦,所有人除了他以外都有秘密,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他甚至都没有时间再去考虑古浪和雪尤清之间的问题。如今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想法——过江。不管到底有多少麻烦,只要他们过了江出了海,所有的事也都会一起解决吧?一念及此,他抬起头来,问道:“阿浪,我们什么时候过江?”
古浪神情中有些稍纵即逝的闪烁,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左三为什么要让左小坏来帮左叛?骆易有没有找到那个戴斗笠的子午夜?雪尤清把左叛带出昆仑绝狱又是为了什么?胭脂那一晚究竟是不是平安离开的?还有,子午夜让他做的……
心底微微沉了一下,唯一能换来解药的希望,子午夜要求的第三件事——把左叛送回岭南。一篙楼外现身原本只是弄清楚骆易到底出了什么事,没想到那人竟然用两条人命逼他就范,如今却是骑虎难下,就算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古浪浑然不觉地执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凉意从舌尖滑入腑腔。金盏花……失心香!自己竟然在喝水烟下过药的茶么?他这才猛然惊觉自己已然失神了许久。
“阿浪你没事吧?”左叛皱了皱眉头,他一向是习惯直来直去的。就算他不喜欢看见古浪和雪尤清在一起,就算古浪承认自己杀了虞沉雁,他还是忍不住要关心一下。
古浪看到左叛关切的表情,想到他帮自己瞒着骆易时的气苦,笑着摇了摇头。解药……应该还有别的办法吧。左叛也好,清儿也好,他不希望他们有事。
“你告诉清儿收拾一下,我们明早就离开这里去江边。”话音未落,左叛眼中便亮了一下,要过江了,所以,一切都要解决了吗……突然之间,所有的包袱仿佛都不再那么沉重,连那些不知根底的秘密也变得没有那么重要,左叛笑道:“我这就去。”
似是被左叛影响,古浪微笑着看他离开,心中不由也生出一丝念想,也许真的只要过了江,他所难解的那些问题就会有一个新的转折。
一阵风卷进屋子,带来一只扑腾的小雀儿,正巧撞上了门楹,委屈地喳喳叫唤。
起风了,那雨也不远了吧?
一方台,一盏茶,一张床。
雪尤清自青石板间缓缓走过,仔细体察屋内摆设的方位,一步、两步、三步……七步,她细长的睫毛轻轻一颤。
一步、两步、三步……六步、七步,还是七步。
雪尤清静立片刻,走到墙边,叩指轻击。
墙中果然是空的。
如果没有猜错的,墙里还有一个一步宽,两步长的隔间,正好放下一个人。夜公子先前定然是将那孩子藏在了此处,等到古浪晕倒左叛追出门才把人带出了天然居。不过现在发现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轻轻摩挲着手中药瓶,雪尤清嘴角的笑意隐去,眉心皱在了一起。
“柘枝红”,听名字就知道是岭南三少的手笔。现在左小坏把机会偷偷送到了自己手上,只要把“柘枝红”抹在左叛的书上、杯筷上,甚至是枕上,不出三天,他们便只能“迫不得已”回岭南要解药。那时即便发现是她下的毒,也自有左三出面解释。
荒门虽说有“武林第一邪派”之称,但鲜为人知的是,荒门中人其实很少为自己的恩怨出手,大多是秘密受雇于别的门派或其他人。那么,究竟是什么门派、什么人与岭南有如此深的仇怨,可以不惜买动荒门三年的时间来对付岭南?守山姑婆要她把左叛从昆仑绝狱救走,再设法破坏逃走的计划让左叛带她回岭南,无非就是想在机关重重的左家埋下一枚暗棋,可是……只不过……她不愿意。
似有似无的一声叹息,宛若清商,雪尤清轻轻抹净留下的痕迹,离开了她和左叛的房间。
“清儿。”
左叛看着静静站住的雪尤清,不知怎么就唤出了口。
雪尤清淡淡悠悠地静立着,微风拂过,衣纱如白梅轻摇。左叛看在眼里,不由神为之一夺,稍作斟酌方道:“清儿……我前两天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他见雪尤清没有答话,心里有些发堵,索性抬起头来,看着雪尤清没有焦距的瞳仁,道:“不错,我是嫉妒。他古浪到哪里都是最受女孩子欢迎的,我……我只有你,我怕你爱上他。”还未说完,他就上前一步抱住了雪尤清的柔弱的肩。
清儿……清儿,清儿,你说句话,哪怕就说一句好么?左叛在心底低喃——雪尤清似乎永远是这么安静,有时甚至静到他捉摸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雪尤清心上颤了颤,仿佛有一瓣素白的睡莲花缓缓绽开,素来平静的心里,竟然也泛起了几许酸涩的涟漪。
相知,相解——古浪能给的,左叛一样也不能给,他只是能这样焦急而全心全意地抱着她。然而,他会为了她吃味,会为了她失态,会为了她放下原应珍惜的一切——这些,是古浪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到的。
而她,正是爱上了他的坦白,爱上了他的毫无保留。她心有九窍,清清淡淡中看透千人,但她偏偏爱上了这个没有秘密的男子,一身豪情下,清澈如泉。
“不……”雪尤清轻抿的唇间吐出了一个字。
左叛心中一紧。
微风掠过枝头,白梨染霜,霜花落。
不要离开我……从昆仑山随你远驰千里,除了你,我一无所有。可是说这些又有何用?明白的人终究明白,不明白的人也终究不明白。她若开口,左叛自然是斩钉截铁地承诺绝不会辜负她,但其中孤凄飘零,他又能明白几分?如此,纵使珊枕锦衾,只怕也难解一梦初醒,更漏声残。或许这便是她无法拒绝古浪的原因吧……相知,总是一场奢求。
雪尤清难以觉察地一叹,收回了心中所想,淡淡道:“不……用放在心上,我明白。”语声清和,不着痕迹地拂去心上不甚明了的苦涩,终究化为一片水晕淡墨的安宁。
左叛听她这么说释怀一笑,正要告诉她明日过江的事,突然听到天然居外传来一声惨呼。惨呼声极是短促,但依旧能听出是左小坏的声音。刹那间,雪尤清的面色又寒了几分,难道是守山姑婆?可守山姑婆有什么理由去动本就想把左叛带回岭南的左小坏……
其二·西郡
第15章 安排
如果是守山姑婆,她又有什么理由动原本就想把左叛带回岭南的左小坏?雪尤清正忖着,忽然感觉到周围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叛?”她心中微微一沉,左叛已经走了。
左叛几乎是在听到惨呼的第一时间离开的。左小坏的身手他很清楚,就算没有在江湖上数一数二,也至少名列岭南后辈中的翘楚。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小九发出这样的惨呼?
赶到门口时,古浪已经给左小坏做了粗略的封穴止血。伤口在颈侧,很细但也很深,差一分就能致命。出手的人大约是有些避忌古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浪,这么细的剑伤还是在颈侧,难道是……”
古浪摇摇头打断了左叛的揣测,苦笑道:“你未免太高估我了,如果是小骆出手我哪里还来得及救?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伤口是指甲留下的。”
“指甲?”左叛愣了一下,“江湖中有用指甲的高手吗?”
古浪看到左叛身后的雪尤清,稍稍犹豫了一下,道:“没有,因为这个人很少涉足江湖。”
左叛道:“你知道这个人是谁?”
“她是荒门的守山圣女,雪成空。”背后传来雪尤清的声音,静静地宛如荒山雪岭上轻绽的清若花。听到左小坏尚存气息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也许有些事,该来的总是要来。
但左叛并未多想,只是皱眉道:“清儿你放心,别说是守山圣女,就算荒门门主雪成渊追到这里,也别想在我面前伤你分毫。”雪尤清淡淡一笑,带了几分不易觉察的涩然。
古浪心有所动,一个念头浮上了脑海。如果只是私放左叛的事,用得着堂堂荒门守山圣女出面吗?况且,如果真是为了此事,又与左小坏有何干系?难道说……左小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事,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目光扫过雪尤清没有焦距的双眼,他心里闪过一丝不忍。所有的事,还是都等左小坏醒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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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月坠,宿云微,残烛幽黄。
悠悠茶香。
青白的茶盏上细布着若隐若现的冰裂纹,是上好的“碎清空”。
一口气轻轻吹过,淡橙色的百合花在茶盏中起伏。
似秋叶零落般静美。
古浪看到送茶来的楼水烟,微笑道:“水烟,从小我就想过,如果天然居的茶能换成酒该有多好。”
楼水烟悠然一笑,道:“茶就是茶,酒就是酒,有些东西你就算费尽心思也改变不了。”她轻执茶盏,拂开晕起的雾气,“如果你想喝酒,就该去三姐那里。”
古浪苦笑道:“要我去三姐那里,还不如要我戒酒。”
楼水烟似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出声来,却换了个话题:“那孩子还是没有醒?”
古浪点点头,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左叛在陪着他。”如果可以的话,他不希望左小坏醒得太早。
楼水烟把他的心思都看在眼里,淡淡一笑,道:“也许事情并不像你想得那么……”话音未落,里屋突然传出一声高喊。
“七哥!”
古浪闻声神色突变,正要起身,却发现周身没有一点力气。
“是百合花茶?”他当然明白楼水烟不想让他为难,所以自她进屋起就留心提防,没想到还是疏忽了。
楼水烟悠悠起身,笑道:“是茶盏上抹了‘黄粱梦’。我在你们来之前刚调制出的,你没发现也是正常。”
里屋内,左叛扶左小坏坐起,然后倒了一杯水给他。左小坏除了颈侧以外伤得并不重,只是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抿了口水,正待开口,却瞧见雪尤清有些犹豫。
似是感觉到了左小坏的犹豫,雪尤清轻声道:“你说吧。”
左小坏怔了一下,点点头道:“那日从铁匠铺离开,我和七哥七嫂走散,所以晚了很久才找到天然居。结果走进天然居后,我正好看到雪成空来找……七嫂,所以跟过去偷听了她们的对话。”话音少顿,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左叛的脸色。
左叛皱了皱眉,问道:“清儿,她没有为难你吧?”雪尤清涩然一笑,摇了摇头。为难?或许吧……
左小坏咬了咬嘴唇,道:“七哥,我觉得七嫂很好。所以……你一会儿听了千万不要生气。”
左叛看到他的神情忍俊不禁,笑骂道:“我当然知道清儿的好,还用你来教么?”
左小坏哀怨地看了一眼完全不清楚状况的左叛,又哀怨地看了一眼仿佛事不关己的雪尤清,他们这个样子让他怎么放心把事情说出来嘛……
晓天微明,窗角染上透着青白的寒色。
时间随更漏逝过,一点,一滴,在莫名的寂然中甚是熬心。
再不久,仅剩的残月也将不在。
似是觉察到了太久的沉默,雪尤清轻叹道:“叛,如果你信得过我,什么都不要问,天亮后你一个人回岭南。”
“清儿……”左叛忍不住道,“我们好不容易才离开荒门和中原七派的追捕,天亮后就要起身准备去渡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分开?”
雪尤清没有说话。
左叛默然半晌,终于犹豫道:“难道,雪成空找你的事,和那一夜有关?”虽然古浪已经亲口承认他就是丁笑,可是雪尤清失踪的那一夜依旧如迷雾一般,藏了太多的秘密,让他不得心安。到底有什么事,不能让他和她一起分担?
雪尤清淡若蒲絮的眉梢轻轻一颤,没有回答。
“或者,我可以替雪姑娘来回答。”
左叛摇摇头没有理会楼水烟,只是盯着雪尤清道:“我们在自己房间里谈自己的事,还望烟居士不要插手。”
楼水烟闲然笑道:“自己的房间?”
左叛有些语塞,他这才想到在这天然居里,他们才是客人。
楼水烟慵然叹了口气,道:“本来还好心想告诉你为什么心上人要离开你,既然你们这么不愿意见到我,那也只好算了……”
见她故作此态,左叛不由为之气结,但见雪尤清没有一点要开口的意思,只得耐住性子道:“愿问其详。”
楼水烟眼里闪过一丝无奈,悠然道:“你听了不会后悔?”
“楼姑娘。”雪尤清忽然轻声开口,语声中有些带着虚弱的飘渺,“我明白你的好意,只不过……这件事无论拖多久,他终究是会知道的。”楼水烟退到一边。事实上,因为某些原因,她也并没有太过希望可以阻止雪尤清说出真相。
闭上双眼,雪尤清静静地理好思绪,问道:“叛,你还记得找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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