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未笑得很无奈:“我从来没想过要说服谁,我谁也说服不了,从小到大我都是乖乖听话。妈妈要出国,我就去跟外婆住。外婆不在了,舅舅说家里地方小让我到乐家去,我就跟着姨妈走。要我转学我就转学,要我剪头发我就剪头发。宁生说两只人只要彼此喜欢一定可以永远在一起,我就相信他说的话,我也觉得我们俩将来一定会非常幸福。然后姨妈说我们做了很丢人的丑事,说宁生是犯罪,说我跟我妈一样没有廉耻,还说姨父很生气,我不能再住在家里了,我就收拾东西去外地。姨妈还说宁生已经向她认错了,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保证以后永远也不再跟我见面,我和宁生又有血缘关系,我怀的孩子要处理掉。我不信宁生会说这样的话,我偷偷从疗养院跑回宁城,但是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他说过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但是哪里我都找不到他……我没地方可去,钱又全花完了,还怀着孕,我不懂怀孕的事,害怕会出意外我会死,不敢一个人在外面乱闯……最后只好乖乖地去找姨妈,乖乖地回到疗养院,乖乖地去做手术。”
郑铎心疼地皱眉:“未未,别说了……”
辛未的视线停留在郑铎脸上,但是她迷离的目光并没有凝聚在一起,她仿佛是在看着空气中的某一处:“以前我听你和他聊过这个,曲线救国是吗?到条件艰苦的地方呆上两年再调回来,到时候又有背景又有资历,有了这块跳板身价立刻就不一样了。宁生就是因为这个才去西藏的吧……我不怪他,象你们这种家庭出来的人前途总是最重要的……我就是心里很难过,很想把那些事都忘掉,从今以后过我自己的生活。但是我忘不掉,看到你我就会想起过去那些不好的事,想起宁生突然就走了,想起疗养院、医院、手术。郑铎,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我也很希望能喜欢上你,可我没办法,每次在你面前我都觉得不能动也动不了……好象我还在精神病院里,我都已经很听话了他们还是把我绑在床上,旁边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唱歌有人唱戏,还有人一直站在床边盯着我看,睡到半夜里睁开眼睛她还在盯着我,她说她投过币了,等着我给她吐一张地铁票……”
郑铎紧紧咬着牙关,探过身子伸手抱住辛未,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别说这些了,都过去了,未未,都过去了……”
“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对不起郑铎,对不起……”辛未闭起眼睛,在他怀里叹息着低声呢喃,“困在礁石上的时候我就想,如果能活下来,我一辈子都不离开李大刚。郑铎,宁生说的那句话其实我到现在还很相信,两个人只要彼此喜欢,就一定可以永远在一起。我喜欢李大刚,特别特别喜欢,他也特别特别喜欢我,我相信我和他会很幸福,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
房门被轻轻推开的那一霎那,李大刚手指间夹着的香烟落下了一截长长的烟灰。
他突然回过神,猛地从窗边单人沙发里跳起来,甩着手把已经快烧到头的香烟扔出去,手指头上烫得生疼,放在嘴边不住口地吹气,眼睛看着站在门口的辛未:“妈的,烫死老子了!”
辛未走过去把他的手拉下来小心地吹着,在他手指上被烫红的地方轻轻吻了一下:“怎么这么不当心。疼吗?”
李大刚嘴唇动了动:“嗯,不疼。”
辛未笑:“到底疼不疼?”
李大刚低头看着她的笑容:“刚才疼,现在不疼了。心肝儿,他呢?”
辛未笑得很甜,大大的眼睛里有泪水慢慢地盈聚:“他走了……”
“走了?”李大刚飞快把头往窗外的方向转一下,又飞快转回来看着辛未,他看得十分认真用力,把她的泪水也看决了堤。象她吻他的手指那样,李大刚把嘴唇印在了辛未的眼睫边,舌尖尝到属于她的咸涩滋味,“不还有我吗?傻孩子,还有我在这儿呢,我不走,一直不走……一直都在你身边……”
辛未踮起脚尖,右臂费力地揽住李大刚的脖子把他勾向自己,抬起头第一次主动地与他双唇相接。她冷,也忐忑,需要他身体里的温暖,她不知道要怎样汲取,只是顺遂着心灵的指引做出非常迫切的动作。大刚,大刚。碎成音节的低声呼唤从每次呼吸的间隙里逸出,她闭起眼睛让他抱起自己躺回床上去,偎靠在他充满力量的臂弯里。李大刚侧身紧紧抱住辛未,亲她的头发,抚拍她的背脊,揭过毛巾被盖在两个人身上。除了这些他没有再做更亲昵的动作。总会有难免的悲伤,但是两个人在一起等待,悲伤消失得也可以快一点。仿佛还是在大海里的小礁石上,两个人紧紧相拥着,不管身边有再大的风雨波涛,他们平静地等待风平浪静、雨过天青。
躺了很久,辛未睡熟了以后李大刚慢慢坐起来,帮她盖好毯子,很小心地爬下床,穿鞋子下楼。
中午酒喝多了,兄弟几个都散了,王老大醉倒在床上还没睡醒。王嫂在厨房里忙活着,看见从楼上下来的李大刚,她赶紧出来:“大刚,小辛呢?”
“在楼上,睡着了。”
“哦,多睡一会儿好。那那个姓郑的,他来找小辛,不会又弄出什么事来吧。”
李大刚笑着摇摇头:“不会了嫂子,别担心。哎对了,我哥摩托车的钥匙在哪儿呢?借我骑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在车上没拔下来。”王嫂皱皱眉,“雨那么大你到哪去啊,中午你喝的也不少,骑车当心噢。雨披在那边挂着。”
李大刚答应着把雨披穿好,从院角的小棚子里把车推出来,发动起来骑出院外。
这么大的雨,雨披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虽然穿着,可骑了三五分钟以后李大刚全身上下还是湿透了。雨水打在脸上,他眯着眼睛不停地眨动,在白茫茫的水雾里看清方向,很快就骑到了郑铎住的宾馆。这种天气,宾馆里只有被台风困在岛上的客人,大家都窝在房间里打牌睡觉,没人出来转悠。李大刚一身是水地走进宾馆,坐在一楼闲聊天的服务员们看得都是一愣。也在聊天的老板认出这个男人就是前天一只手就把他拎起来的那个凶巴巴男人,他有心想站起来阻拦,迟疑了又迟疑,还是老老实实地坐着没动。
李大刚上次问过了房号,他看也不看一楼那些人,理直气壮地大步从楼梯跑上去,身上的水滴滴答答湿了一路。找到房间,轻轻敲几下,片刻之后门打开,郑铎皱起眉疑惑地看着李大刚,没有丝毫想把他让进房里坐坐的意思:“你来干什么?”
浓得快要呛死人的烟雾从门里扑出来,李大刚抹一把脸上的水,昂首挺胸对着郑铎说道:“我挣的钱不多,不过养活辛未没问题,吃穿都不用愁。我保证好好待她,让她每天都快快活活乐乐呵呵的,你放心吧。”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从李大刚身上滴下来的水已经在他双脚边洇成了一圈。郑铎久久地看着这个落汤鸡一样、却又是那么坚定昂然的男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应该揍他一拳呢?揍他一拳呢?还是揍他一拳呢?
紧捏在体侧的两只拳头松开又握紧,郑铎很轻地点点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要是你敢欺负辛未,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辛未觉得自己只是稍微闭了闭眼,一翻身,身边却没摸到李大刚。她睁开眼唤两声,隔壁卫生间里传来他嘎嘎的笑声:“我在洗澡,你醒了?过来给老公擦擦背。”
“睡觉睡好好的怎么洗澡?”辛未嘀咕着走到卫生间门口,伸手要推门,想一想把手缩了回来,“你自己擦,我手骨折了不好擦。”
“一只手骨折,不还有一只手能动弹嘛,”李大刚过来把卫生间门拉开一点,湿乎乎的笑脸伸出来,“我穿着裤衩呢没光屁股,过来帮我擦擦。”
辛未脸红了:“我管你光没光……”
李大刚贼眉鼠眼把她拉进去,关好门:“真不管?那太好了,那我就脱了,穿着裤衩洗澡也挺难受的。”
他说着两只手抓住内裤的腰就要向下褪,辛未赶紧一把拉住:“你脱我就不帮你擦背了!”
李大刚低头看着她笑:“脱了你正好帮我一擦到底,好不好?”
“我走了!”
李大刚大笑着拦住她:“好好好,不脱不脱,快擦吧,背上痒痒。”
辛未拿起擦背用的丝瓜瓤,倒上点沐浴露在李大刚背后用力擦拭起来,他两只手擦在墙面的瓷砖上微向前弓下腰,年轻的身体在她面前伸展如弓。有沐浴露丰富的泡沫做润滑,男人的皮肤摸起来是那么流畅光滑,可不一会儿之后辛未就发现情况不太对劲了,李大刚的身体渐渐开始绷紧,呼吸声也快了很多,他有些难以忍受般地猛然直起腰来,依旧背对着辛未,反过手握住她在他后背上擦拭的那只手,慢慢地带着它向他身前移去。
辛未被拉得一点一点靠近他,她的手也一点一点滑到他下腹,被动地按在了某个已经坚硬火热的物体上。李大刚闭起眼睛喘息,摁住辛未的手用力揉动了几下才让她把手抽回去。如此一触即发一击即溃的危急时刻里,李大刚却转过身很突兀地问了一句话:“我说心肝儿,那个郑铎,他说要给我钱房子还有船,他一当兵的有那么多钱吗?”
辛未不解:“有的,他外公很有钱,妈妈生意也做得很大。”
“那,那要是我答应他了,他真能把房子船给我?”
“应该……能的吧……”
李大刚阴谋得逞般地笑了,也不管自己身上全是水,凑过去就搂住辛未动手动脚:“损失太他妈惨重了,你可要好好补偿补偿我,只摸这两下可不行,再让我亲两口,又是房子又是船的,哥哥今天可得亲个够本!”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6、27 章
作者有话要说:第27章被锁,内容挪到本章**********我汗啊原来一直都忘了把27章放上来。。。。。补上了。。。。。。
第二十六章
傍晚时分,风雨终于开始慢慢变小,半夜里满天阴云散尽,好几天都没见着的月亮和星星终于露出脸来。
第二天早晨,李大刚骑摩托车带辛未赶到码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了准备乘船离开嵊泗的郑铎。
派出所老彭很知趣地先告辞离开了,李大刚也摸摸脑袋推摩托车到一边去坐着抽烟,辛未有些赧然地对着郑铎微笑,在摩托车上被风吹了一路的脸颊红润可爱。她把双肩包拿下来,拉开最外层的小拉链拿出一只鲜红的小贝壳钥匙链递给郑铎:“这是王嫂摊子上卖的,都没见过这么红的贝壳,我看特别好看就没舍得卖,挂在你车钥匙上一定合适。”
郑铎接过来,这是跟辛未的大拇指差不多大小的一只细长贝壳,尾端尖梢上钻了个小孔穿上银白铁环,做工挺粗糙,一看就是地摊上的货品。不过这只贝壳的颜色倒真是很少见,少见的……就象是假的一样……他收拢五指,把贝壳放进军裤裤兜里:“一定很合适,谢谢。”
“还有点东西……”辛未脸上更红润,这次从双肩包里拿出来的是两摞皱皱的百元纸币和一张银行卡,一看就是在水里泡过又晾干的,“天气不好,没太阳晒,我用吹风机吹干的……”
郑铎皱皱眉,没有抬手接:“这什么钱?还给我?”
“是从你卡里取的……离开宁城那天,两万块,一直都没用……”
郑铎笑着摇摇头:“留着用吧。”
“那怎么能行,这是你的钱。”
“你取走了,就是你的了。”郑铎这句话说完,连自己的眉梢也忍不住微抬一下。有很多东西也是一样。心,感情或者爱。被另外一个人取走了,就不再属于自己了。他再看着辛未的眼神不由得变深,辛未似乎也听出了这句无心之语的话外之音,眼睛眨动了几下,低声笑道:“还是还给你吧,我现在有钱用,以后要是没钱用了再跟你借。”
关于钱的话题郑铎一点也不感兴趣,他点点头,突然说道:“还是这样好看,你不适合戴眼镜,看着特别傻。”
“啊?”辛未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吗,特别傻啊?我还准备再去配副眼镜,现在什么也看不清。”
“摆摊儿的时候不把钱看错就行,以后不要戴眼镜了,反正又不用上学。”
辛未眼睛笑弯成两只月牙:“我听你的,以后不戴了,我要好看。”
郑铎的手指动了动,手臂还是垂在体侧,没有抬起来轻柔地抚摸一下她的脸。码头上买好船票的游人们差不多都已经上船了,响亮的汽笛声也震破了海岛的宁静。辛未脸上的笑容轧然而止,这次分开之后,再相见也许要过很久,她很想躲开以前的那个郑铎,但是又很舍不得现在的这个郑铎,她对他没有男女之间的喜欢,但是早已经有了亲人般的依赖。她垂下眼眸,又抬起头微笑着看向他:“郑铎,有空的时候来岛上玩,我现在跟海滨浴场的人都混熟了,带你进去可以不用买门票。”
郑铎失笑,在汽笛声再次响起时,终于还是张开双臂把辛未拥入怀中。这个瘦削的女孩子此刻乖巧地伏在他怀里,但也已经在不经意时慢慢走到了他再也无法触碰的远处,这个拥抱也许只是她在最终走出他视线之前的最后一次驻足、最后一次回眸。年轻军人两条有力的手臂慢慢收紧,他深深嗅闻女孩身上清甜的香气,想要在微咸的海风中牢牢记住她的味道。
杜拉斯的《情人》曾经是很多少男少女的性启蒙,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中,女主角离开越南时站在轮船甲板上,看着一辆黑色轿车远远慢慢地从视线里消失,车里坐着她无奈无缘的初恋情人。
不知道为什么,站在甲板上看着码头上的辛未时,郑铎突然想起了早就被遗忘到犄角旮旯里的这部电影和电影里的这一幕。然后想起《情人》这本小说的结尾处,已经年老的女主角接到了同样年老的男主角的电话,他对她说,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
轮船开动,辛未的身影渐渐变小,她依依不舍的表情变模糊了,变远了,更远了,消失了。郑铎收起脸上硬撑的笑容,咬紧牙关握紧双拳。
也是这样相望着别离的吧,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就输给了命运。只是书里那个男人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那个男人……他妈的竟然爱她到死……
等到轮船已经远成了海面上一片模模糊糊的树叶,坐在一边摩托车上抽烟的李大刚才扔开手里的烟头走到辛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