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一两个神犬嘛。”
“噢……”那个人颤抖地握住了她的手……
一瞬间,女妖精有种奇怪的感觉。
“你是谁?”
那人怪怪地笑了一下,女妖精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她拉着那人的手将他拉出来,然后就被外面诡异轮转的日夜吸引住了。她没有回头,所以没有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枪─已经上好了子弹的枪。
然后,他在地上站稳,放开女妖精的手,把枪换到那只手上。
女妖精已经忘了自己刚才的怪异感受,更忘了注意自己身后的人的动向,她已经完全被面前的世界完全迷住了,她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温乐源”指挥气候和日夜的手法,激动地心想怪不得他可以操纵五雷神运,又忽然想到自己竟可以遇到这种奇人,兴奋得几乎要尖叫起来了。
可是……为什么呢?她有点莫名其妙地想,妖精和天地气候的属性是差不多的,那家伙既然有操纵天地之能,为什么不能操纵她呢?为什么他要用和对付冯小姐他们一样的迷术将她迷住?
况且以能力来说,温家兄弟就算再修炼个几百年,也操纵不了天地气候,说起来应该是比那两个人的能力低的,那为什么他们看起来根本就不是兄弟二人的对手?
她的注意力从面前的景物转移了开来。
她依然没有看向身后。
所以她也不知道那个人端起了枪……
狼群呜呜低咆的声音,听来如此惊人,女妖精已经陶醉得无言以对了─控制天气之后是狼群,多酷的能力!
她的身体忍不住左摇右晃,突然觉得好像碰到了什么管状的东西,她有些不耐烦地回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清脆的枪声炸响,惊起戈壁滩上乌黑色的鸟。
黑暗唰地退去,天空恢复了明亮的色彩,那些带着绿光的野兽已不知所踪。
除此之外,好像什么都没变─好像而已。
“温乐源”的身后,司机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颓然倒地。
“温乐源”愣了一下,慢慢回头,只看到司机从自己身上一点点滑落的手。
神犬的眼睛睁得很大,她仿佛在嚎叫,但是没有声音,但是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却开始剧烈地震动。
女妖精终于醒悟过来,她尖叫一声,狠狠地揪住那个端枪的凶手,尖叫:“你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你这个王八蛋!”
女妖精会骂人,但是她从来不会骂脏话,能让她狠厉至此,可见她是真的愤怒了。
但藏獒神犬是不会听他们解释的,她已被愤怒完全支配,腾空跃起,狂暴地向凶手冲去。
司机困难地支起上半身,张了张口,又卧回地面,咬牙抓住了土地。
看见神犬毫不留情的攻势,女妖精不禁尖叫一声,光秃秃的戈壁上,噌的一声甩出遮天蔽日的红柳巨林,遮挡了她的视线,同时将偷猎者与女妖精遮在巨林墙后,红柳本身则如活物一般,带着凶暴的气势,砸向神犬的方向。
神犬在空中翻了几个滚,只听喀啦一声巨响,她竟一拳劈开了整片红柳林!红柳林从上方劈劈啪啪地裂开,撕裂的声响和被狠狠撕开的巨大裂口,淩厉的让人心惊。
穿过红柳林的阻挡,她满载杀气的拳风,轰然挥向女妖精和她身后的偷猎者。
若被这一拳……不,就算是被风扫到,女妖精也抵挡不了,所以她根本就不打算抵挡,便抱着脑袋蹲下等死。
此时,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出手了。
他只是伸出一只手,在那拳风袭来的位置轻轻一拂,拳气磅的一声炸响,像礼花一样,四散炸出几十米高的白日烟花,回击在藏獒神犬的胸口,仿佛无数小型的弹药在她身上炸开,最终无力地凋落在女妖精身前。
偷猎者。
出手的是偷猎者。
所有人都惊讶非常,温家兄弟看着他,忽然从魂魄深处闪过了一道红光。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目光阴沉。
藏獒神犬浑身是血,应该已受了极重的伤,她落到司机身边,双目怒睁,在阳光下泛出异样的暗蓝。稍一歇息,她还想再冲,司机却紧紧地拉住了她。
当然,以他的力量,要拉住神犬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神犬却不可能不理会他,一时间竟被缠住了脚步。
“不要了……小藏阿姨……”
“他杀了你!他杀了你!”藏獒神犬咆哮。
“不是的……不是的……”他拼命摇头,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阿姨……到现在你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阿姨……”
藏獒神犬如遭雷击,喷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你知道我喜欢……所以你陪我一直留在这里。”司机喘息一下,说,“请你不要动,听我说完……我很高兴,但是……以后不要了……
“其实我一直都只想让你知道……即使只有我们也可以……只要你愿意陪我就可以……但不是这样……”
女妖精看着这边的情形,简直怒火焚身,抓住那个该死的偷猎者的领襟,她的双手用力得几乎要把那个人提起来了,然而那个人却微微一笑,扔掉了枪,将脸一抹,竟露出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年女性……
“阴老太太?”
“放下。”
“你在干什么……”
“放下。”
女妖精乖乖地放下她,表情中却仍带了几分难解的情绪。
“您到底在干什么?老太太?”宋先生、冯小姐和宋昕站在老太太身后,同样一脸难解的表情。
反倒是温家兄弟,居然毫无惊讶之色,只是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就是没有人敢看那个正在哭泣的神犬。
藏獒神犬看着司机,她的表情异常地痛苦,牙齿紧咬着下嘴唇,嘴唇被咬出了血。
“阿姨……这个世界的确是我想要的……我一直梦想在这里……可是……这里……是假的啊……”
从生……到死,日升升月落。
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就是。
年轻人死去了,一直在守护他的神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为了让他复活,她创造了这里。
人是多么强悍的动物啊,为了一个人,竟可以创造出整个世界!
红色的,是清晨的朝阳。
灰色的,是脚下的大地。
透明的,是拂过身体的风。
灰色的蝮蛇神采奕奕地爬过,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
绿色的蜥蜴一动不动地站立着,警惕地观察着周遭。
黄色的黄羊群在远处吃草,偶尔谨慎地看这边一眼。
天山上流下的雪水是银色的,优雅地迤逦着穿越荒原。
─但,假的终究是假的。
不管这个世界是如何美丽,美丽得连创造它的人都忘记了它的虚假,它依然是假的。
这里没有意义、没有价值、没有真正的东西,从内而外的虚荣、光鲜、亮丽、易碎。
没有人能在虚假的世界里待一辈子。
纵使它美得让人屏息流泪,也没有区别。
神犬回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只是想让你留下来……”
“但是别把自己绑在牢笼里啊,小藏阿姨……”
喜欢这个世界,喜欢如此守护着自己的小藏阿姨。但是不是这样,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自私地将她留在这里。
虚假的世界没有好处。在这个世界里越满足,在现实中就越痛苦。藏獒神犬是已接近神的神物,小藏阿姨对他来说是重要的人,不能为了他而捆绑在这种地方!
他抓住她,抓得很紧。
他看着她,瞳仁中的光芒很亮。
于是他定格在此时此刻,再也不能移动。
─你不该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小藏阿姨。
藏獒神犬抱紧了他,牙齿中渗出殷红的鲜血。
“这……是一场戏。”阴老太太难得地没有一丝笑容,看着天,用苍老的声音慢慢道,“咱进来唱一出,唱完,就走喽……”
穹隆似的天空,从顶端开始塌陷,碎成一片一片。
“你答应过我的……”藏獒神犬咬着渗血的牙,凶狠地说,“你答应我在公寓里开辟出这个地方,你答应让我在这里创造世界,把这个世界给我,让我和他在这里生活!你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我莫出尔反尔,”阴老太太平静地说,“是他找我哈……”
她手一指,指向藏獒神犬手臂中的人,然后看了温家兄弟一眼。
温家兄弟移开了目光,也避开了藏獒神犬的眼神。
依然在藏獒体内的温乐源说:“正像他说过的,他喜欢这里,但是无法容忍你也坚持要留在这个世界里停滞不前。他的生命有限,但你的生命却是无限,与其总有一天让你厌烦,不如现在就打破这里,让你出去。”
阴老太太走到女妖精他们的身边,用拇指依次他们的额头上,每按一个人,便有光波一闪,于是他们的表情从疑惑,至顿悟,至无语。
“藏獒本来戾气就大得很啊,如果变神犬,戾气更强,”阴老太太无奈地说,“这也莫办法……你的戾气影响不到他,却影响到别人,你怕他再被伤害,就算在你的世界也要换掉身体,用身体锁掉大部分戾气……这没啥,但是他不喜欢这样……”
藏獒神犬抚摸着那具已经开始冰冷的身体,落下了两行泪。
温乐沣道:“但是你们的世界太紧密了,姨婆一个人根本进不来,所以就由我们做启封者,在前面开路,她随即就到。
“可这个世界的紧密程度不是那么简单,除了他的希望之外,神犬你的思想是最深重的封印。所以我们只有在你取他人身体时,将五雷神运从这个世界引到外面,直接打到绿荫公寓里,然后我们封锁记忆,以这个世界的人的身分进来,这条路果然通了。”
女妖精说:“他真的很爱你,所以他不能让你这么一直痛苦下去。”
宋先生说:“不要辜负他。”
宋昕说:“阿姨,你不能让这个叔叔在这里一直等,那太累了。”
天空,像雨一样碎裂,掉下来,砸得人全身都在刺痛。
“不过你也可以选择,”冯小姐说,“这个世界依然能继续,他明天早上还是在对你笑。但这不是他要的幸福。他的幸福就是你的自由,你辜负了他,同样是杀了他。你要他怎么死?可以自己选择。”
其实一直都明白的……明白,却无法接受。
所爱的,所恨的,生生死死,随心所欲的……
在这个自己创造的世界里,什么都可以,什么都能,拥有无限可能。
其实不只是她,人心的力量也是一样,只要愿望足够强烈,一个人,就可以创造出整个世界。
这是她所创造的。
她就是这个世界的神。
她可以拥有一切,包括生命的轮转,却偏偏被驱逐了真实。
所以并非不能拥有自己的世界,却还是不能永远滞留在这里不走。
不管看上去有多美,不管听上去有多妙,假的就是假的,无论你怎样幸福、悲伤、欢喜、痛苦,甚至为之付出一切,虚假的世界也从来不存在于那里。
你躲避,你奔逃,你闭上眼睛塞住耳朵装聋作瞎,于是世界在变化,在前进,只有虚假世界里的你停步不前。
大地,震裂。
天空整个儿掉了下来。
藏獒神犬抱着在很久以前就已没有呼吸的躯体,仰起脸,露出细白的面颊,迎接天幕坠落。
那是一个人的崩溃。
世界末日。
第十个故事 域外桃源之五
滚滚的岩浆从地底喷薄而出,熔化了天地万物,包括这脆弱的美景。
大家的身影站在岩浆的幻境中,慢慢消失。
回到熟悉的绿荫公寓门前,看着这个还没消失掉的世界和诡异的公寓,几乎所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温乐源想说一句什么,一抬手,忽然惊讶万分地自视一圈:“啊,乐沣,换过来了换过来了!”
他蹦踏两下,好像还不敢确定,自己已经不是那毛茸茸的身体了。
“是啊。”温乐沣说,“因为这里已经不是她的世界。”
神犬用力地抱紧了一坛骨灰。
这里已经不是那个随心所欲的世界。
她的世界……崩溃了。
十几天后的某个淩晨,天将亮而未亮,少数早起的人在大街小巷中穿行,如同幽灵。
温乐源睡得香甜,梦中的他正沉湎于美女的怀抱里,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残酷地将他从梦中摇醒。
“哥!醒醒!快醒醒!”
“天塌了再来叫我……”他一把将温乐沣挥开,转身,又继续与周公约会。
温乐沣摇得更用力:“她要走了!你不是也说要送她的吗?”
温乐源满腹怨怼,却无话可说,只好慢吞吞地爬起来:“要不是你说要送她,我才不要……”
“别那么多话了,我先下去,你快点。”
温乐沣拎起外衣,开门走了出去。
温乐源穿好衣服,也抬脚准备出去,却忽然想起什么,又折转回来,拉出墙角的箱子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