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依然在奇怪的灌木和动物的骷髅中哀嚎,灌木们已经爬上了他的腰,很快它们就会爬上他的头,使他窒息而死,就像以前在这里消失的人一样。
在戈壁上消失一两个人是很简单的,不用煮、不用分尸、不用埋,放在那里,肉很快就会被狼吃掉,然后骨头和其他碎屑会慢慢风化,被戈壁滩上特有的黑风带走,也许直到成了化石,都不会有人注意到。
─那只是一种可能罢了。
就在那个人真的快要消失时,大地骤然震动起来,拌着砂石和盐碱的土地,就像沸腾了一样上下波动,不规则地裂开层层大缝。
动物的骷髅们,带着千奇百怪的叫声陷落了下去。
靠在车上的司机脚下一滑,险些就掉到裂缝中去,“温乐源”伸手抓住他一只膀子,一捞,硬是将他拉上了车顶。
在大地的沸腾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带着一个灰色的影子噌地从地底窜出,落在司机和“温乐源”面前。
在他们落下的同时,沸腾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了下来。
“呼……呼……呼……这破玩意还真是浪费了我们不少时间呀……呸呸!”藏獒吐出嘴里的土块,愤怒不已地说。
温乐沣伏在他背上,闭着眼睛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听到他说话,才小心地睁开眼:“哦,已经到了?”
“终点站早到了!乘客请快点下车,汽车的心情现在很不好!”
“……”
“喂,我让你快点下去听不到吗?”
“哥,你的手感实在是太好了……”
藏獒暴怒!
在兄长的一再催促下,温乐沣才慢吞吞地从他的背上下来,顺手又摸了摸他的毛,藏獒反爪给他一抓。
“……你们居然没死。”“温乐源”把司机拉到自己身后,冷冷地瞪着他们。
“真是不好意思,阎王爷说我们比较长寿,就直接送回来了。”藏獒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也许他连皮也没笑,因为这个身体本来就没那个功能。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温乐沣下巴一点,指向那个除了头颅外,全都被包在长得有点奇怪的红柳中的人。
“他该死。”
“喂喂喂,”藏獒不爽地说,“你算什么东西?人家死不死是你能决定的吗?”
“我不能决定,”“温乐源”一指身后,“但他能决定。”
“他算是什么人!管得住这个!”藏獒叫嚣。
“温乐源”身后,露出了司机小半张脸,他淡淡地道:“我想,我喜欢,我有这个自由。就像他可以因为喜欢就来破坏我们的世界一样!”
“啥?你们的世界?这世界啥时候变成你的了?”
“温乐源”笑了一下:“很久以前。”
骤然间,昼夜交替,日月无光。远远的圆形地平线上,有黑色的东西向这边张牙舞爪地蔓延过来,速度之惊人、啸声之凄厉,都是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那是什么玩意?”藏獒有点夸张地“两股战战”,问道:“好像有点恐怖的样子……”
看他的样子,可不像是“有点”恐怖而已……
温乐沣手搭凉棚:“你是卷帘西风,为我十里温柔……”
“我乡巴佬,听不懂你的高级诗!”
温乐沣一耸肩:“黑风。”
“Oh,MyGod!”藏獒低头,开始用爪子在地上猛刨。
“……哥你在干嘛?”
“挖地道!”
“可能有点晚了。”温乐沣悠然说。
说话间,黑风已带着疯狂的呼啸席卷而至,藏獒一个没抓稳,被狠狠掀出了十几米去。
黑风即至,不见五指,灰头土脸的藏獒打了个滚,肚腹贴在地上。在这种大风里,别说被风沙打得睁不开眼睛,就是睁开了,也根本看不见温乐沣在哪里。
但现在的情况有比较特殊,他不能丢温乐沣一个人在那里,所以只能凭着感觉,努力地逆风往温乐沣所在的地方爬。
现在的温乐沣,其实只是魂魄状态而已,在被拉到地下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被“温乐源”妥善地收起来了。如果只是一般的魂魄的话,这种风一吹就散掉了,但温乐沣的这种状态,却与普通魂魄不太一样,所以无论风沙如何狂吹猛摇,他依然能站在那里屹立不散。
藏獒被吹走以后,他没有做任何措施,只是站在那里,好像在等着藏獒自个儿老老实实回来。
藏獒也的确回来了,灰头土脸,带着一身沙子和一双被吹得血红的狗眼。
他气喘吁吁地爬到温乐沣身边,“噗噗”地吐着嘴里的沙子:“这种风沙天气真他妈的见鬼!我们凭什么要受这种罪!”
“是呀。”温乐沣笑笑,看着他说,“你没事吧?我看你刚才那一下可摔得不轻。”
“没事,这种鬼地方不是我们能待的,咱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是呀。”温乐沣还是笑笑地说。
藏獒抬头看他,温乐沣仍是那般微笑着,低下头。
藏獒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温乐沣虽然在笑,那笑意却没有透到眼睛里去,在这个微笑的温柔青年眼里,露出的是冰冷恶意的目光。
“怎么笨成这样?”
蓦地,温乐沣的嘴张得如斗一般巨大,大得几乎埋没了他的脸,他用诡异的身姿唰地扑下,一口咬住了藏獒硕大的脑袋,看起来就像蛇在进食一样,妄图将他整个儿吞下去。
藏獒的四爪在他的嘴外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敌不过他嘴里的吸力,转眼间就被吞下了大半个犬身。
藏獒爬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温乐沣,心里纳闷已极。仔细想一想,在这种暴风中是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温乐沣就在他身边,两人距离只要超过半米就算是岔过了,这样想来的话,其实还是待在原处不要动弹的比较安全……
在风中趴了半天,藏獒开始郁闷了。都是乐沣那个臭小子,要是他早一点说是黑风不就完了么?也让他有点考虑的时间,想一想究竟是挖地道划算,还是攀住弟弟划算……
“哥─哥─”
烈风的厉啸声中,温乐沣焦急的声音穿入耳膜,藏獒下垂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哥!你─哪里……”
“我在这─呸呸!”土又进嘴里了。
“哪里─”
“这里这里─”
终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藏獒汪地叫了一声,那影子很快循声而来,逐渐显出温乐沣狼狈的模样。他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脸上黑一块白一块。一看到藏獒他便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他。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藏獒静静地被他抱着,一会儿,嘿了一下,挣脱出来:“别这样嘛,我很讨厌别人离我这么近啊。”
“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羞涩的?”温乐沣眯着眼睛笑。
藏獒哈哈笑了一下,担心地问:“你怎么样?被风刮得疼吧?”
“是啊,眼睛有点难受,都是沙子。”
“背着风,让我看看。”
温乐沣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让自己背风,跪在藏獒面前,脸微微前倾。
藏獒慢慢地接近他,看起来像是要看他的眼睛……但如果是看眼睛的话,似乎有点太低了。
当温乐沣惊觉之时已经晚了,藏獒看起来位置有点低的嘴其实不低,因为他的目标原本就是温乐沣的咽喉!
温乐沣发出一声惨叫,拼命将藏獒的头往后扯,但他的力量,怎么可能比得过素有“神犬”之称的藏獒?等他完全摆脱了犬齿的撕咬,喉咙已被藏獒撕咬得血肉模糊。
他在风中翻滚嘶嚎,藏獒漠然地站在那里看着,丝毫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
风渐渐地小了,漫天黑色沙尘逐渐散去,只剩下灰蒙蒙的天空,和充满浮尘的空气。
遮蔽物消失,远处那个含着大半截藏獒的大嘴怪物版温乐沣,自然清晰地出现在视野里。
“太丑陋了!伤害我的审美观!”藏獒向那个大嘴怪物喊。
大嘴怪物嘴一张,噗的一声将嘴里的受害者给喷了出来,然后自己随即恢复成之前的温乐沣。
“那你不如教教我,除了这个之外,我还有什么办法对付被称为神犬的藏獒小姐!”
“至少用个稍微帅气点的办法!”
“你自己很好吗?看把人咬成什么样子了!”
藏獒头一扭,“至少我自己很帅。”
“……”
那头被温乐沣咬住的藏獒一落地便机灵地打了一个滚,再站起来时已经变成了“温乐源”的样子,快速地跑到被咬到咽喉的“温乐沣”身边,压住他喉咙的伤口。
不一会儿,那血肉模糊的伤痕便逐渐愈合、变淡、变浅了,受伤的人也随之逐渐变回司机的模样。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温乐源”沉声问。
藏獒嘿嘿奸笑:“一开始。”
温乐沣微笑:“第二句话。”
“乐沣你一点都不在乎我!”藏獒控诉,“我马上就发现不是你,你怎么那么晚!”
“你的特征太好模仿了。”
“……”
“简单地说,你们的话太多了。”温乐沣说,“我哥遇到那种情况是不会说‘回家去’的,因为他这种人是要嘛不管,要嘛就一管到底,让他在这时候夹着尾巴跑掉,那根本不可能。”
“那我犯了什么错……也是话太多?”司机困难地喘着气问。
“你根本不需要说话我就知道了,”藏獒耸了一下肩膀,不过一只狗做耸肩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怪,“你们根本没有发现,现在的温乐沣和之前的他有什么区别是不是?你们刚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确是个人,不过他现在不是了……魂魄只会被吹散,所以不可能被吹得满身是土。”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他们没有说。他们是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兄弟,只要看一眼,说一句话,就能分辨出对方的真假,这是他们之外的人无法理解的。
司机呼了一口气,却好像在笑一样:“……好,我们认输,你们打算把我们怎么办?”
“还我身体。”藏獒很干脆地说。
“不行!”说话的是“温乐源”,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好像自己的孩子就要被人抢走了一样,“只有这个绝对不行!你们想要什么都行,这个身体绝不能还给你!”
“喂!”藏獒气死了,“那又不是你的身体!而且你身为有道行的藏獒神犬,可以化成人吧!那还要我的身体干什么!”
“我们自然有我们的原因。”“温乐源”冷冷地说:“我知道你们肯定有能力强行夺取,但要找合适的身体不容易,这个绝不还给你们!”
司机抓住了他的胳膊:“小藏阿姨─”
“温乐源”坚定地拨开他的手,口一张,向天际发出一声长吼。
天色又异样地暗了下来,四面八方传来狼的嚎叫回应,点点绿光像灯一样,摇摇晃晃地,一盏一盏出现在视野范围中……
藏獒破口大骂:“奶奶的!怎么还来啊!”
第十个故事 域外桃源之四
女妖精用牙咬住粗壮的根茎,使劲一扯,地面上一条红柳枯萎了下来。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干这种事啊!”她抓住另外一条树根,像在咬某人的咽喉似的猛啃,“只不过被迷了一下下,不小心把他也扯到地底下来了而已嘛!他居然就敢抓住我堂堂的妖精当苦力!”
“你知足吧,”鼻青脸肿的宋先生,郁闷地拽住最细的一根扯来扯去,“我这才叫惨……他一不打女人,二不打小孩,结果我就得受气……儿子,来看看爸爸毁容没?”
宋昕喀喀喀咬断一根,喀喀喀又咬断一根,喀喀喀再咬断一根……
“呜呜呜……儿子,你居然也鄙视我……”
“昕昕当然有资格鄙视你,”冯小姐在根与根之间钻来钻去,身体在根茎上一缠一收,将它们勒断,带点幸灾乐祸地阴阴说,“你是我们之中最先被迷的,首先就去攻击你儿子……”
“我又不是故意的……儿子……”
宋昕喀喀喀、喀喀喀……
“别装听不见嘛……”
“完了。”
“咦?”
宋昕咬断最后一条根,冷冷地看着他老爹说:“全断了。鄙视你。”
宋先生悲痛欲绝,女妖精和冯小姐笑得捶地不已。
完成任务后,一妖三鬼爬出地面。
那正是风最烈时,三鬼没有温乐沣的本事,刚一露头便险些被吹散,便抱着脑袋又钻了回去。
地面上只剩下女妖精一个人,一边嘟嘟囔囔地骂,一边给那个已经被红柳包成茧的家伙扯掉那些枝条。
红柳果然是很韧性的东西,即使看起来枯萎了,纠缠的力气却也不比活着的时候小多少,女妖精都快累死了,才好不容易把茧剥出一个勉强能钻出人的空来。
“喂,你没事吧?”她向里面吓得缩成一团的人伸出了一只手。
“到底出了啥事……”那人缩在“茧”中抖得如筛糠一般问。
“没事没事,一两个神犬嘛。”
“噢……”那个人颤抖地握住了她的手……
一瞬间,女妖精有种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