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创事业,如果只是为了摆给一个男人看,那么多半,她的人生也就很悲哀了,即便她真的还取得了成功。
她又庆幸自己离开了,没有只为那个男人而活着。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阵,尤宝珍决定放下这些事情,头太痛了,一想问题头也跟着痛。
到下午的时候事情更大条了,一个午觉睡醒,整根手指都肿了起来,甚至还有隐隐波及手掌的预兆。
但让她吓得更厉害的却是卓阅,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坐在旁边椅子上,耷头耷脑地睡着了。
他这几日想必也忙坏了,要照顾父母,要陪女儿,还要讨好她,而商业城的事情,老李被他打发回去后,堆积如山。
尤宝珍轻轻掀开毯子,并没有吵他。她出门,找艾微拿了药箱,搽了些碘洲寻了支红霉素给手指上药。艾微在旁边看见,咋呼着说:“哎呀珍姐,你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是不小心给虫子咬到了。”
“都肿成这样了,红霉素有效么?”
尤宝珍笑:“你不知道么?在我们老家,红霉素是百灵丹。”
“马上上医院!”身后有声音突然响起,是卓阅。
尤宝珍没接话,把药箱放回原位,艾微在旁边也帮腔:“是啊,去医院吧,你这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
“没关系,过两日就会好了。”尤宝珍淡淡的,手肿而已,痛它三天也便好了,当初她自己装广告,手被钉子穿了个孔,肿得像个馒头,既没得破伤风也没有丢掉半条命,转过头,对卓阅说,“卓总来找我是?”
“去上药。”她要当众撇清关系,他才懒得配合她,抓起她的手,扯着就往外面走,未了还不忘告诉她,“别装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在追你了。”
……尤宝珍只得无语。
好女果然是怕男缠的,连老天也要帮他。
尤宝珍这次手痛得莫名其妙,用中医的话讲,是无名肿痛,用西医的话说,是蚊虫叮咬引起局部红肿。尤宝珍本来没怎么当回事,给卓阅抓去吊了一天水后,到晚上回去反而痛得更厉害了,连觉也睡不好,整个人就跟脑部神经被扯出来吊着块石头一样,时不时一阵猛烈的坠痛。
手痛让她什么事也做不了,连吃饭作息也成了问题,卓阅于是便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赖在她家里不走:“你这样还怎么照顾好橙子?我看我就留下来算了。”
尤宝珍瞪他,他没反应,说他,他无动于衷,内有叛贼尤橙,她就算把他赶出去了,女儿也会再把他放进来。
卓阅给他父母送了些菜过去,没多久就领着卓父母上了门,尤宝珍正和女儿溺在房里看动画片,听到他们的声音出去不是,不出去也不是,眉头皱着。
卓阅跟进来,他先把尤橙支出去,这才跟尤宝珍说:“我爸爸妈妈过来了,他们想看看你的手。”
尤宝珍以前的时候最烦卓父卓母两件事,一是动不动算命,二是动不动把自己当医生,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就自己配药给家里人吃。所以她坐着没动,也没说话。
卓阅拉起她的手,声音放软了:“给点面子好不好?他们总算,也是橙子的爷爷奶奶,你总不想橙子学你这些吧?”
言传身教,尤宝珍很注重,卓阅这也算是拿准了尤宝珍的死穴。
不过他毕竟和卓父卓母没什么话说,关系又随着离婚二愈加生疏。尤宝珍走出去,对在沙发上摆弄玩具的尤橙说:“叫爷爷奶奶了么?”
尤橙说:“叫了,妈妈你看,爷爷还给我买了这个。”
“谢谢爷爷了吗?”尤宝珍很温和地问。
尤橙吐吐舌头,笑着跟卓父说:“谢谢爷爷。”
“不用谢!”卓父摸摸孙女的头。
尤宝珍准备给来客都泡一杯茶,茶叶盒子才拿出来,卓阅笑嘻嘻地一把抢过:“这种事哪用得着你啊?来来来,给妈妈看看你的手。”
不由分说,半搂半抱地扯着尤宝珍坐过去,把她的手伸到卓母面前。
都这样了,尤宝珍不想彼此都难堪,于是任凭卓母摸着她的手仔细看了又看,然后听到她说:“肿这么大了,痛吧?”
尤宝珍收回手,淡淡地说:“还好。”
“我们老家那里xxx泡了蜈蚣酒,治这种伤最好了,明天我们回来要一点过来。”那xxx,大概又是卓家哪一门哪一户的亲戚,卓母说得很理所当然,尤宝珍却听得云里雾里——卓家的亲朋好友,她认得的实在有限。
卓阅在边上解释:“就是我姨妈的屋里哥哥,老赤脚医生了。”
尤宝珍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没那么麻烦,过两天也就好了。”
“痛起来难受呢,十指连心。”卓父也说。
看得出,他们都有心想把彼此关系缓和下来,尤宝珍心里头莫名有些些烦,她就是讨厌这样,假装已经忘记过去的不愉快,纠结着彼此讨好,小心翼翼地相敬如宾。
如果家人都需要防备,都需要讨好,那么还能真正称之为家人吗?
这样干坐了一会,大家都觉得没味,卓阅倒是晃晃悠悠地陪扔了新玩具的尤橙玩飞行棋,这是卓父新近给她买的,尤橙玩得很是起劲,一有空就拽着人跟她玩,以至于幼儿园的老师不得不在学生手册里提醒她:儿童玩具请不要让孩子带到学校来。
想着房间里储物柜中堆满的新旧玩意,尤宝珍自己应不应该和卓父卓母说一下呢?可话没出口,又觉得好笑,以前,倒是他们常说她太溺爱孩子,什么都由着一个小孩,现在,风水果然轮流转过来了。
他们只是迫切地想讨得尤橙的欢心。
她一说出来,会不会显得像是无形中在和他们争宠了一样?
这样一想,又觉得烦。所幸他们也都没坐多久,因为尤橙要睡觉了。
卓阅还真没走,尤宝珍因为手痛引发头痛,连讲话都觉得费力,于是他肩负起了给女儿讲睡前故事的大任——真的是大任,卓阅对此活深感无力,他嘴皮子活,但不代表他就有讲儿童童话的天赋。
这会儿,尤宝珍到客厅添茶水,就听到卓阅很不耐烦地说:“女儿啊,你怎么这么麻烦,自己看图说话就好了嘛。”
五岁的女儿自己看图说话,于是五岁的女儿比她爸爸更烦,粗声粗气很郁闷地说:“但是他们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啊。”
“你想他们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
…一默默半晌,尤橙终于看出来了,指责道:“爸爸,你真懒!”
儿童连环画,连照着念一念都不想的人,也真还不是一般的懒。
不过尤宝珍也没空去理他们,她握着温热的杯子窝坐在客房的床上看电影,是最近已经上映的所谓大片《大笑江湖》,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那里面的爱情,她一点也不觉得感动。
这世上,哪有可能那么纯粹的一见钟情,死而后已。
即便是真的爱上了,磨合期能过么?两个天差地别的人,磨合的痛,胜过失恋的伤。
床边轻轻陷了一角,讲完故事的卓阅走进来,很自然地靠着她,然后,见她没反应,更自然地拥住了她。
尤宝珍没有避,也没有躲,一动不动。
卓阅的怀抱很温暖,比她脚边的热水袋要舒服多了,所以说,女人到底还是需要一个男人,尤其是头疼脑热需要人的时候。
电影里,月露终于又回到了小鞋匠的身边,音响里,连音乐也温情了起来。偏偏头,她闪开一些,问他:“卓阅,我们以前有爱过吗?”
语气平和,还很平静,仿佛问他明日是晴天还是雨天一样。
卓阅顿了顿,答非所问地:“宝珍,如果你真的还想再婚,不如就嫁给我,嫁人嫁人,如果一定要嫁,与其嫁一个什么都不靠谱你也一点都不了解的男人,还不如嫁给我,我也算是你知根知底的吧?我还是尤橙的亲爸爸,既然我有诚意,你不妨凑合凑合再接受我就算了。”
他说凑合。
尤宝珍笑,他终于不说爱了。
是因为终于明白爱其实并没有真的天下无敌了吗?是终于看透了,现实里更多的白头携老,是凑合着才走到头的吗?
其实,想一想,凑合着也未尝不可,因为是凑合的,所以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所以,也不会有太多的失望。
她想,女人其实就是矫情得离谱的动物,她对卓阅,有过埋怨,有过防备,甚至于也不是没有过复合的幻想—只是,他把徐玲玲带来了,让她的幻想破火了而已,可是她心里头,是从来没有恨过他的,或者就是因为,那次离开,他不是唯一有错的那个人。
所以,方秉文离开的时候说,要不要我们假装再好一阵子?也让你前夫恨得咬咬牙好不好?尤宝珍想了想,却没同意。
她不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还可以拿感情试探着玩游戏,而且,有意义吗?失去的,错过的,怎么样都是讨不回来的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屏幕反映着的卓阅的影子,有些疲惫地问:“为什么你一定要是我?你现在有钱了,当真是钻石王老五,要什么样的女孩子没有,为什么就一定要是我?”
要凑合也不该是再选她这样的。
卓阅说:“因为我爱尤橙,因为我爱你。”
她选他,可以是凑合着先这样,但是他选她,却一定是因为有情未能了。
她如果一定要一点平衡,卓阅想,那就真的让他爱她,比她爱他要多。
卓父卓母还真的专门回了一趟老家,给她拿来了赤脚医生泡的蜈蚣酒,前后两天,风尘仆仆的,真正是马不停蹄。
尤宝珍接过那瓶药酒的时候还有点愣怔,总觉得,这样的讨好,有让她无法及时消化的恐慌感。
她的手其实已经在慢慢好转,虽然进展慢,但到底三天药水吊下来,疼痛感没那么强,也红肿得没那么厉害了。
但是看到卓父卓母一脸期待的样子,她知道这样的话不能说,一说就显得不近人情也不懂领情了,所以只好接过来,说:“麻烦你们了。”
蜈蚣泡的酒,颜色橙黄,盛在一个普通的破璃瓶里。
她凑到眼前看了看,里面已没有了蜈蚣,大概是怕她看着不舒服。尤宝珍取过棉签,细细在伤处搽了又搽,这药凉凉的,涂在手上,有些微微的辣意,很舒服。
卓阅像是看出了她的难堪,在边上取笑说:“为了这一瓶药,我爸爸坐飞机来,贡献的路费钱比这瓶药酒倒还贵得多……不过你不用内疚,再做我老婆就好了。”
后面一句话,是附在她耳边,细得只她能听见。但看在外人眼里,这动作已经很暧昧了名她微微红了脸,抬起头,卓父卓母笑吟吟地撇开了头,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
做父母的,从来都是以儿女的幸福为幸福,这么些年了,卓阅的不开心,他们都看在眼里。所以再不满,也认了。
卓阅在客厅里坐了一晚上的时候,卓父叹一口气和卓母说:“我们能活多少岁?就随便他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句话,是无奈的父母无可奈何的感叹,无关于豁达不豁达。在去替尤宝珍拿药酒的路上,卓父就想明白了,这个儿子,他们舍不得,所以,就只好帮着他。
卓父对尤宝珍没有不满,但也说不上喜欢,或者满意。儿媳和婆家人,总足有些距离的,这个,是卓阅离婚后他就想明白了的,虽然心里凉,但这也是事实。只是她太倔了,不服软,也不轻易认输,他本身性格就偏柔弱,所以,有一个强势的儿子就够了,其实不太认同再加一个也同样强势的儿媳妇。
儿子离婚的时候,他还在医院,卓母被气到进医院的时候,他也恨不得散了算数,但气过了,又觉得内疚,自己的老伴他还是了解的,脾气不好,讲话也冲,那段日子大家都不如意,所以就都过火了。
但她已经离开了,一点留恋也没有,好像是种解脱般,那个家,就那么让她不安生。
只不过尤橙的确被她带得很好,性格活泼,好动,很有灵气。
看到她的那一刻,卓父觉得所有的怨气都没了,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
这时候的尤宝珍,一边搽着药,眼里有无法言明的窘迫。卓父回过头跟儿子说:“去给我买点橘子吧,赶了一天路,嘴巴里没什么味。”
卓阅有点不情愿,大冬天的,但还是去了,老爹有命,不得不从。
但他不忘拐带上尤橙,卓阅不喜欢一个人,觉是无聊而可恼。尤宝珍离开的那些日子里,他甚至还会怪她,怪她把本来喜欢在外面跑的他训练得恋家无比了,她却把家弄散了。
尤橙恋恋不舍地摆着飞行棋,卓阅说:“我们楼下买好吃的去。”
一听有吃的,尤橙马上犰豫了,问:“有肯德基吗?”
……“有。”
“有小面包吗?”
……“有。”
“那就走吧。”尤橙笑嘻嘻地丢开棋盘,拉起了爸爸的手。
两个话多的人一离开,屋子里顿时特别安静。尤宝珍只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像要看出花来似的。
卓父说:“宝珍,卓阅想复婚,你怎么想?”
这样的单刀直入,尤宝珍摸不太清他们的想法,但又必须回答,想了想,抬起头,眼睛余光,看到卓母的嘴抿得死紧死紧的,脸色也没有卓父温和。叹口气,她说:“我的想法很重要吗?”不管她怎么想,卓阅都摆出一副耍赖定她的样子。
“重要。”卓父说,“如果你真的不想,那我逼也把他逼回去,如果你也想复婚,那么就早点把事办了吧,尤橙大了,慢慢她就会懂很多事了。”
这是要遁她现在就说出自己的想法吗?尤宝珍垂下眼睛,手还是肿的,但痛感明显弱了下来,乡下草药,很多时候自有它神奇的地方。她轻声回答:“我会考虑。”
既然会考虑,那么基本上事情就已经成了,卓父再问她:“那以后你会住哪里?”
“我的事业在这边。”
“但是卓阅的公司在家里,你就不考虑迁回去吗?”卓母想说话,桌子底下被卓父拦住了,怕她们说着说着又不欢而散,于是口气愈加温和,“总不能复了婚还要两地分居吧?”
尤宝珍心一下就凉了,是的,这便是现实,她已经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已经跟这个城市有了感情,回到卓阅的家乡,她直觉是反对的,以前的印象太过深刻,深刻到她一想到要重新回到那个地方就不愿意。可是,看卓父卓母的样子,他们是希望一家团聚的,一家团聚,又要重新磨合与相融,而她对此,实在没有信心。
大概,卓父卓母的不反对,其实就是想看看她有多少可以让步的余地。呼出一口气,尤宝珍很坚定地说:“我不会回去,我习惯了这边的生活。”
……气氛一下就冷了,卓父卓母大概也是没想到她态度会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