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天娇已经忘记了旁边还有人,眼睛看着窗外、迷迷蒙蒙的,像进入了梦中。
“我……”
“还去那吧。”戴天娇说。
“好。”就听到了放电话的声音。话筒在嘀嘀嘀响着忙音,她好像看到了电话那边的张少伟,急急放下电话,就要蹦跳起来。
夏冰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戴天娇,那意思是问,谁打来的?反正她知道是一个男的。戴天娇的眼睛是在看着她,可是能看出来早没有神了,不知道心早就飞到哪去了。
“谁把魂牵走了?”夏冰突然大声问道。
戴天娇被惊了一下,看着夏冰脸“唰”地红了,掩都掩饰不住。
“什么?”她懵懵懂懂地说了一句。
夏冰看她这阵势,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完了。”
“什么完了?”戴天娇问。
“你完了,”夏冰说,“连魂都找不到了。”
戴天娇忽然明白她在说什么,就举起拳头对着夏冰的背打下去。
还是和头一天的时间一样,两个年轻人又到了烈士墓山上,所不同的是,今天是张少伟先到的。
远远的张少伟看到正向山上走来的戴天娇,就冲着她跑了过去。跑到戴天娇的眼前时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你倒去找人。”戴天娇说,“还知道用电话。”
张少伟竟变得有些羞涩,低着头没有说话。戴天娇看他这样,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也低着头,看到的是地上圆圆的小石头。慢慢地走着,走着走着,张少伟抬起头偷眼看一下戴天娇,又向前走。走着走着,又是戴天娇抬起头偷眼看一眼张少伟,又向前走。
“走到悬崖边我可不管。”戴天娇说。
“那我们就一起走下去。”张少伟说着停止了脚步,看戴天娇的目光像着了火似了,戴天娇觉得脸被烤得红红的。
“我们来比赛扔石头,看谁扔得远。”突然,张少伟说。
戴天娇看了他一眼,一扭脖子,说:“扔就扔,还怕你不成了。”
于是,两人就选定了一个目标,各自拣了一堆小石子,抡起胳膊扔了起来。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在山上回荡着,你扔一下,他扔一下。倒是戴天娇先叫不行了,“哎哟,胳膊疼。”
“我来给你看看。”到底是扔了一下石头,人也放松了,张少伟说着走到戴天娇的身边,把她的胳膊往两个手里一夹,像搓麻绳一样来回搓动着。
戴天娇感到又痒得想笑,又很舒服,就一边笑着,一边任他搓着。
“缺乏锻炼。”张少伟边搓边说。
“你就不疼吗?”戴天娇说。
“不疼,我每天都要举哑铃。天天锻炼还疼吗?”张少伟说着,举起自己的一支胳膊,像健美运动员那样比划了一下。
戴天娇笑了。忽然,戴天娇不笑了,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张少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在墓碑的中央站着老撇,张少伟就挥舞着一只手臂,嘴里啊、啊地叫着。戴天娇看见老撇也冲着他们挥舞着手臂,嘴里发出“呜呜”声。
“你认识他?”戴天娇问。
“他是老撇,很好玩。”
戴天娇心里犯着嘀咕,怎么这么多人都认识老撇,而老撇对于她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她没有把她心里的疑问说出来,因为她还无法向张少伟说这块墓地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后来,他们就选在墓地的前方坐了下来,从他们坐的地方能看到医院的全景和那一条惟一的公路,在他们的身后就是那一大片墓地,他们找了一个长着草的地方坐下。两个人都打开了话匣子,张少伟给他讲外语学校的事,讲他毕业后的打算。戴天娇就给他讲一些小时候的故事,讲在军医学校时的事,还讲她们五姊妹的友谊。
天又在不知不觉中黑下来了。
“我们走吗?”张少伟问。
“不,这样坐着多好啊。”
“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戴天娇说,“我特别想看见鬼。”
“你相信有鬼吗?”
“相信。”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鬼出来,看鬼是什么样的。”张少伟说。
“其实,有什么害怕的,何况还有你在这。”
张少伟听了以后,顿时生出一种豪气,他觉得他是一个可以担当一切的男人,他伸出手,把戴天娇的手握在了自己手心里。戴天娇想,自己现在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36
黄大妈出现在戴天娇的生活里,是很偶然的一件事。那是戴天娇到一五八不久,有一天晚上她值夜班,已经熄灯以后,一阵踢踢嗒嗒的脚步声震响了病房走廊。几个年轻的农村男人,几乎是一起捧着一个干枯的老太太匆匆忙忙赶来,生病的是老太太。当时,戴天娇还想,这个老人真有福,孩子都整整齐齐这么大了。后来,才知道老人是西边村的一个孤寡老人,身边别说孩子,就连老伴也在前几年撒手西去了。一次戴天娇给她用便器接了小便后,老人就拉着戴天娇的手哭了,说,好姑娘啊,我这个脏老太婆脏了你这双嫩手啊。戴天娇听了心里真不是个滋味,本来为病人接大小便是护士该做的,可是老人却这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从那以后,戴天娇就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对老人好,要把老人当自己的亲人对待。老人出院后,戴天娇几乎每个星期都抽空去看一次老人,每次都给老人带点吃的用的东西去。
和张少伟认识后,烈士墓就是两个年轻人约会的地方,并且每天都想见面,这一天,戴天娇在电话里很严肃地对张少伟说:“我今天不能到后山上去了。”
张少伟顿时很紧张,问:“为什么?”
“我要到西边村去。”戴天娇说。
“哦,”张少伟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去干什么?”
“有事。”戴天骄不知道该不该叫他一块去,很长时间了,她总是一个人到的西边村。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进到黄大妈家时的感觉,是一种震惊的感觉,她无法想象在她的周围还有如此贫困,如此无助的老人。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贫困。她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要尽自己的力量来帮助黄大妈。
“我跟你去。”张少伟的声音很坚定。好像他知道他能去一样。
“我不知道能不能带你去。”戴天娇犹豫着。
这下张少伟就毫不客气了,说:“就这么定了。还是老时间,在大坡下面的桥头等。”
事态就是变化得这么快,搞到最后是张少伟来作决定,而戴天娇也接受了,似乎这样是合情合理的。
西边村就在医院的附近,是一五八惟一的近邻。
戴天娇给黄大妈带去了两把挂面和一包饼干。站在几乎什么也看不见的屋子里,戴天娇居然像这个家的人一样,能自如地走到老人做饭的地方,她揭开锅盖,低下头看锅里还有什么东西,她大声地和老人说话,她问老人还需要什么,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过了许久,张少伟才适应了屋里的亮度,这时才看清黄大妈是一个大约身高只有1米4的老人,感觉脸上的所有五官由于岁月的浸蚀,全都挤在了一起,她的眼睛就只是一条缝,而她对戴天娇给她提供的帮助,表现得也有些漠然,在她的身上,生活艰辛的痕迹太深。
后来他们来到户外,戴天娇说:“你这个男子汉来得正好,可以帮大妈劈柴。”说完就把张少伟带到墙角的屋檐下。张少伟就抡起斧子劈了起来。戴天娇则从屋里挑着一对桶出来,说:“我挑水去了。”
张少伟忙问:“在哪儿挑?”
“山上。”
“我去,你怎么挑得了?”说着就上去夺扁担。
“又不是第一次,都挑过好几次了。”戴天娇没有让他夺。
“那也不行,只要我在,我就不让你去。”
戴天娇听了以后笑了,就点点头说:“好、好,让你去看看农民吃水的地方也好。”
说完两个人就向山上走去,沿途一些看热闹的人在看着他们。戴天娇说,“每次都这样。”
张少伟说:“她家的人呢?”
“没人。本来就只有一个老伴,前年死了。”
“真可怜。”张少伟说完就加快了步子向上走去。这时张少伟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既是对这个孤寡老人,也是对戴天娇。
两个年轻人挑了水回来,又劈了柴,戴天娇还帮大妈收拾了屋子,这时眼瞅着天又要黑了,黄大妈家里亮起了昏黄的灯,黄大妈坐在床上,用她那一双线一样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戴天娇走到大妈面前,侧身坐到了床沿,黄大妈拉着天娇的手,摩挲着,天娇对于这一双手已经熟悉极了,每次一触摸到这双手,她就会立即想到夏阿姨,这两双手几乎一模一样。天娇的心里就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她想人与人有时觉得远得不得了,有时又近得不得了。
告别了黄大妈,走在回医院的路上,张少伟动情地对戴天娇说:“天娇,你的心真是太好了。”
37
夏冰怎么也没有想到,钱兵会交给她这两件东西。钱兵是到她们宿舍来给她的,当时戴天娇和王萍平都不在,钱兵敲了敲门进来了,夏冰感到很意外,钱兵说:“我知道就你一个人在。”
夏冰更奇怪了,笑着说:“你怎么知道的?”
钱兵说:“晚饭后我看到戴天娇向后山走了。刚才我看到王萍平在鱼塘边看书。”
夏冰说:“那你就能断定,我会在宿舍?”
钱兵说:“我有感觉,有第六感觉。”
夏冰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忽然心跳得咚咚的。
钱兵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他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了那两样东西,说:“我今天来是想交给你两件东西的。”
夏冰一看,用纸包着,但能看出是一个本子的模样,“什么东西?”
“你的东西。”钱兵紧紧盯着夏冰,目光复杂。
夏冰懵了:“我的东西?”
“对。但是,一直被我保存着,已经四年了,我想还是应该还给你。”
“不……不……”夏冰有一种预感,那是一个女孩子对于男孩子特有的敏感,说不清的。
钱兵走上前来,还要说什么,这时门外响起了掏钥匙的声音,两人怔了一下,都不约而同地装着没事的样子,各自坐了下来。
进门的是王萍平,她看到钱兵在,就“哦”了一声,说:“我不知道你在这儿。”看了看他俩,说:“我走吧。”
夏冰几乎是扑到王萍平面前,说:“没事。真的没事。班长正要走呢。”
钱兵赶紧说:“对,对,我走了。”走到门口,又说了一句:“我走了。”看样子极想有人能留他。
钱兵前脚走,王萍平就说:“夏冰,你着什么急嘛,好男人多着呢。到时候你会后悔的。”
夏冰一听,急了:“你想到哪去了?”
“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吗?医院的男人怎么感觉都这么好?好像谁都可以和女护士谈恋爱似的。”王萍平忿忿道。
夏冰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你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这都怪你,对什么人都这么好,一个志愿兵你用得着总是对他客客气气的吗?你就是这样,老好人,让别人觉得你特别好办。”王萍平一副大姐样。
夏冰委屈地瞅了瞅王萍平,“什么好不好的?他是我原来的班长嘛。”
“什么班长?不就是个洗衣班吗?你现在是干部,知道吗?陆军一五八医院的军官。”
夏冰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在想,也许真是怪自己,她用眼睛瞅着桌上的东西,愣得不敢打开看看。
这时,戴天娇小鸟回巢一样进了门,脸上红光闪闪,掩饰不住的喜悦,看到两张严肃的脸,就问:“出什么事了?”
夏冰悻悻地说:“刚才钱兵来过。”
“哦,你的老班长啊,来向你求爱?”戴天娇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
夏冰喊道:“怎么你也看出来了?”
戴天娇:“看出什么来了?”显然是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忘了。
夏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知道自己快乐,完全不管别人的死活。”
戴天娇看看王萍平,王萍平点了点头,用目光扫了一眼桌上,说:“送情书来了。”
戴天娇知道这是真的了,就小心翼翼地走到桌边,轻轻地问夏冰:“真的?”
夏冰说:“你打开看看嘛。”
“不,我怎么能看?人家是写给你的。”戴天娇说着,手已经摸到了那个纸包上。
后来王萍平说:“打开吧,反正要打开。”
纸包里是一本笔记本和一封贴了邮票的信,看上去已经有了旧的颜色。翻开笔记本,就看到扉页上的那一首小诗,戴天娇轻轻念了起来:“革命战友一年整,友谊之树发新芽,今送战友进军校,他日重逢在天涯。”
“很革命嘛。”戴天娇念完以后说。
王萍平摇了摇头,说:“千万千万不能要。”
戴天娇坐到了床上,叹了口气,“爱情真不是这么简单。”她接着说:“为什么?为什么钱兵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最好不要伤害他。”
王萍平说:“听说每一年医院来了年轻的护士,总有人追,可是我们这一批也太惨了,就说那个杨干事,已经把任歌搞惨了,怎么就没有一个好一点的男人来找我们这些姐妹呢?”
戴天娇不开腔了,这时她心里刮着呢,在她的眼里,张少伟无疑是最最完美的男人。
王萍平说完这句话以后,心里也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觉得自己才是最不幸的人,夏冰不管怎么说还有选择的机会,可是自己呢?难道就这样把自己交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吗?想到这儿,过去的一幕幕又晃动在眼前,越是不想去想、不想去看,越是清晰无比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使劲甩了甩头,看了看另一张床上的夏冰,夏冰满脸的沮丧;再看看戴天娇,满脸的红光,可以看出她心里有喜事,王萍平就感叹道,为什么命运总是青睐她呢?她难道永远不会倒楣?
38
这一天,戴天娇和张少伟又约好到烈士墓山去。
张少伟的假期已经满了,第二天就是他起程的日子。到了山上一看,才发现两个人都来得很早,可以想象这一顿晚饭是怎么吃的。
“你妈肯定说你了。”戴天娇说。
“可不,她特地做了一些我喜欢吃的莱。”张少伟说,心里有一种惆怅的感觉。
“那你应该好好陪他们吃完饭。”戴天娇嗔怪道。
张少伟点点头,“我是这样想的。可是,可是我一口也吃不下去,我就想跑。”
“你妈妈该难过了。”
“是啊,可是我也很难过,连这个假期,我已经休过五次了,只有这一次不想走,而且一想到走就难过。”张少伟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男孩。
“那是为什么呢?”戴天娇故意问道,心里像蜜一样的甜。
“你还问,你不知道吗?”张少伟说完,就用眼睛直直的看着戴天娇。戴天娇却羞涩地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