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乐抗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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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可乐抗拆记-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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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八斤开车带我出门。在大门口碰到窦麻子堵路。石八斤碰到拆迁队从来是万人敌,可骨子里却是一个本分的饲养员,倒也不会把邻居们一个个扔将出去。
窦麻子说:装的什么人?石八斤:不是人,是动物。窦麻子:敢不敢让我查一下,我现在可是街委会委员,搜查叛徒。石八斤:自己看。窦麻子胆大,带着几个人就拉开后厢布帘往里用手电一照,哇吼……那些熊很生气。
窦麻子悻悻地拉上布帘。他从后厢看过来,虽然铁笼能透过光线,前面有五头熊挡着我,他没发现最后那个搭了半截黑布帘的是我。
一?' 路走去,石八斤竟不放我下来。这几天我又惊又急,体力透支,精神状况混乱。我大脑里一直是有个紧急回避装置的,一旦崩溃时,自动开机。我眼皮发沉,竟呼呼地一下睡着。
醒来。眼前一片银色的世界,仅剩的一只眼睛被镀上所有的光明。空气清冽,刺激得肺叶隐隐作痛,才感觉到好久不在的身体,又跑回来了。
我诧异地问:哪儿?石八斤嘿嘿笑,只是挠自己的胸。一个青年走过来说了声“扎西德勒,欢迎来到美丽纯净的蒙游”……放眼望去,山坡上都是积雪,树的身体弯弯的,一副急于要把雪团弹射出去的样子。那两道青黛色的山谷还在,竟有树叶发着铁锈红,像烧着一样。那藏族青年说山谷处很多温泉,所以并不积雪,温暖如春。
他们哗啦啦地拉铁门,才发现我还在铁笼子里。走出来,对着山口方向暴喊几声,撒一泡尿,把前面的生活就此解决。操你妈的前面的生活,老子从此在这里不走了,跟动物在一起,才能开始新的人生。
上次寻找何无畏,半路上,石八斤发现蒙游这个世外桃源,又跟藏族青年一见如故,这段时间一直在转移动物们。虽是放养,这些常年待在动物园的动物已丧失了很多野生能力,还有一些要分娩的,确也要一些简单的窝舍,让它们渐渐适应,这几天就快全部搭好。世界真古怪,这边在修建,那边在拆迁,那边在杀人,这边在分娩。那个山坳,就是阴阳界。
我跟石八斤说以后跟他混了。我无一技之长,城市已不容我,讨口饭吃。
石八斤慌张地摆手,说你们文化人可不能这么说,交你这个朋友我开心着。
丁香街批斗我时,他是唯一敢帮我解开绳子的,帮我挡了很多石头。我问他怎么知道窦麻子要对我下手。他嘿嘿一笑,菜刀妹说的,窦麻子邀她喝酒说和好,无意中听到,她一时脱不了身……让我把你带走,越远越好。
石八斤很担心地看着我,说这么多人想杀我,他一定会保护我,以后就在这里住下来,跟动物在一起比跟人安全。这些动物才像人,那些人真像动物。
看着他那张毛脸,知道这三十多年来他是这座城市里唯一没进化的,也就没异化。我说给他添麻烦了,这次又是他救的我,两次都是在仓库救的我,上一次是被二虎、三虎联手把门缝塞上,差点憋死。看来他是我命中的福星。突然想起,我问他怎么放倒窦麻子派来的那些守卫的,七倒八歪的,也没听见动静。
他嘿嘿一笑,说这次可没打架,有那个东西,他们一闻就倒了。他拿出一个小罐子。
我瞳孔缩小,那是麻醉气罐。我亟亟问他哪里来的。他说知道这次不能硬来,想了很久,想到这东西厉害,就带上了。
我追问他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石八斤有些紧张了,连连摆手说他可不是拆迁队的,更不是麻翻何无畏的人,就是怕被怀疑,他连这个都不敢细讲——上次大家被麻翻后,他带了一瓶回动物园,因为动物园没钱,包子手掌的手术做不了,连猴头长了虫牙没麻药都不敢拔,想试试在动物身上有没有用,可能剂量太小,没用,还差点把他手指咬下来。后来肖咪咪倒送给他几瓶,稍管点用。但还是在人身上最管用。
我又问肖咪咪怎么弄来的。石八斤涨红着脸,说千万莫乱怀疑,那次之后街上扔了一些种,有些小孩子也偷偷拿来玩的。我让他给肖咪咪打电话。特别交代别说我在这里。石八斤没见我这么焦躁过,赶紧跑到一边打电话。
他一会儿回来说:我问他上次那个东西还有没有。他很紧张,问我干什么。我说要给猴头拔另一颗牙。他说本来上次给过我之后就没有了,但昨天油条房被窦麻子把门墙拆了后,就又有了。夹层里掉出来好十几瓶,他也正奇怪,上次拆迁队这么厉害,都能掷进夹层……油条房之所以叫油条房,因为中间隔了一层夹心木板。窦麻子一拆,撞坏了门墙,那夹层自然就露出来。我比谁都了解油条房,想了一想,那不是拆迁队掷进去的,那违反物理规律。而是有人故意塞在夹层的。
那次惨烈的战斗后菜刀妹曾分析,空旷地带空气流通,不是拉开一瓶两瓶就可以麻倒那么多人。一定是有内奸先在长城这边拉开罐子,麻翻守在关键地段的几个人,拆迁队再从那边过来动手……菜刀妹分析得有道理,只是还不准确。现在我终于明白,油条房是龙头房,正对着我和菜刀妹在长城上面喝酒的地方。有一个人在油条房夹层塞了十几瓶,拉开后,就走了。他自己风险不大,还可以假装被麻醉了。
我认为是包一头。毕然这呆子不会,他有时连厕所在哪都分不清,肖咪咪也不会,否则没胆子送几瓶给石八斤,暴露自己。包一头很少回油条房,但我们被麻醉那天,他神道道地回来了。
念在旧情分儿上,我可以帮包一头做个自我辩护。说这是小孩子们淘气塞进去的,或者是麻翻何无畏的那女人为栽赃于我,利用昨天窦麻子拆门墙的时机刚塞进去的。但这无法开脱他的罪过,不是铁案如山吗……我想起一件和包一头有关的事情,这件事也许可以解开我心中的纠结。



第46章
我问石八斤:你负责收齐各家各户证件时,是打了收条的,收条呢?
石八斤不是个聪明人,但是个极负责的人。他说这收条很重要,这两天他准备搬家到蒙游,一直都随身带着。他跑到一间木屋子里搬出一个铁皮箱子,打开后是油布包,再打开,是白花花的收条。我们开始一张张核对,这是复写纸双联的,一联给户主,一联由当时的街委会委员石八斤收着。就是为了日后当证件回归,彼此之间有个凭证。
当时共打了170张收条,这意味着除3家被强拆后悄悄签了约的,丁香街所有人家,都在这里了。石八斤在这里住了很多年,所有户主都认识。我让他找出不认识的户主收条。他看看我,低头认真地辨认。我知道他有疑问,所以要帮他回忆一个重大细节:何无畏要带走所有证件那天,你收证件时,包一头是不是拿了一套漂亮女人的证件,当时你还问这是谁的。他并不说。但你还是收下了,也打了收条?
石八斤拍打着腿想起来,旋即很紧张:我犯错了吗?
我说:你没什么错,当时为防走漏消息导致何无畏被人截击,必须让他在最短时间内带走证件,慌忙之中你们索核得不仔细也是正常的。何况,要不是丁香街的人,哪个傻瓜会把自家的房产证、身份证搅和到这件事情里来。如果不是丁香街的房产证,就算唐听山答应出高价,外街的也得不到赔偿。但是我们忽略了做花地。
石八斤说他也听说过做花地,但不是很清楚。我说,这是中国式拆迁一个公开的秘密——如果要拆迁一条街,消息是不会提前公布的。但有些提前得知消息的权贵会把自己亲戚安插进来,低价买一套房,或者根本就指一片公用地、空地,再私下委托过硬关系办理一个房产证,拆迁赔偿时可以得到很高的价。开发商愿意这么干,它属于隐秘行贿,一次就高达二三百万,要是狠一点,直接把一条街的公共厕所或垃圾场以民宅为名全办了房产证,这块地就是上千万。有些小贪小污是开点假餐饮发票回去报账,这叫做花账。而这个就厉害得多,叫做花地。南方有的也叫花房或花楼,所以有句话是,与其炒楼花,不如做花楼。
有细心的人会问,房管部门怎么敢把一块公用空地和工棚办出民宅房产证。大家知道,拆迁一条街,无论是价格谈判还是抗拆迁,大家会都焦头烂额,哪儿有精力再核对街上有处空地或一间厕所的真伪。想核对拆迁办也不给你这机会。而且核算房屋面积本来就是极猫腻的事,以滴水线算宅基地,还是以屋墙体,木板搭出来一处空间是否算面积,室外厨房延伸面积到底按什么比例统计……这就给具体核量的部门很大油水,多给一家算十平米,回扣是不用说的。要是硬性少算两米,这部分面积价值的钱,算核量者的。一条街总面积巨大,上面只会有一个总量控制,这个之下都是可贪污面积。而且还查不出来。即使有人质疑,有关部门也会以老街改造,户型复杂、性质难辨作为理由,挖东家肉补西家墙,利润非常之大。很多街上会有工厂厂房,这个就更难算了。如果把厂房某工棚核量为官员亲戚的私宅,不费吹灰之力。还不怕追查,因为早就拿了油水的厂长会积极配合,说这正是我厂老员工,当初亏待人家了,让人家住了四年的工棚。最大胆也是目前最流行的就是,连空地和木板房都不指定一个,直接办了证件,只要拆迁完成就可得到赔偿。那么复杂的国情,更加复杂的街情,一条街拆了后就是废墟,哪儿还有证据追查?
曾有较真儿的去查,结果被告知:这是开发商和官员之间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钱可是人开发商出的,又不是抢哪位街民的房子,不算违法。
我说得很细,连石八斤这笨人也想明白了,很是愤愤不平,大声说:我们花一辈子挣一套房,他们就一张纸,睡了一觉,就挣了几套房,哼,我一定要找到这做花地的女人。当下用他粗大的指头哗哗翻着。忽然又有些疑惑:我亲自打了170张收条的,明明有170户真正的丁香街人家,这个女人怎么混得进来。我说:你这熊货,你以为有170户真实丁香街人家,现在看来只有169户。我们一直以为有3家是悄悄跟唐听山签了合同的,其实是4家。中国式拆迁除了暴力外,还有各个击破,那些悄悄跟开发商签了约,有的是心理崩溃,有的根本就是私通开发商,哪里好意思跑出来说。米粒显然利用这个,顶替了其中一家。这就是她心细的地方,利用了中国人心不齐、互相保密的弱点。这更加印证上面我所说的道理,做花地在中国真是大有空间。你看,我们还统计了数量的,都轻易蒙混过关,那些街互相之间根本不知道,做他奶奶十个八花地房,比上个茅房还容易。
石八斤这次是彻底明白了,使劲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开始清点收条。我的心都快跳出来,转头看雪山。当谜底即将揭晓时,我怕太受刺激。
石八斤大吼一声:是这个了,我从不认识,她的名字,郝乖?
我不解地问:什么,名字叫郝乖。
石八斤说:不是郝乖,是这名字看上去好,这名字叫,米粒。
我转身时差点把胯扭脱了:什么?米粒!怎么可能是米粒?!
我已经做好十二万分的心理准备,但这个名字还是让我发狂。我冲过去拿着那张纸,字体娟秀,特别那米字,像一个女人长袖善舞……可这只是收条,没有照片。我不知这颗米粒和那颗米粒是否同名同姓。大学时毕然泡她时,我见过一两次,印象中长得漂亮,但十年了,物是人非。那天包一头交证件时我也瞄了一眼,只记得有个美人痣,但印象模糊,见到本人肯定会有印象。
但同名同姓的可能性太小了,因为那是包一头代交的证件。包一头不会认识两个漂亮的米粒。
那个谜底已呼之欲出,只等我理清思路:
米粒,毕然的女朋友。因一部新款手机赌气跟了包一头。后来去了美国。我们入驻丁香街某天,她突然给毕然打了电话,两人重新陷入热恋;很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米粒在丁香街有套房,毕然却被蒙在鼓里。要知道这房是花地房,以我的经验拥有者不是官员亲戚就是二奶、小三。从毕然的言谈中好像米粒并无官宦背景,这就意味着毕然头顶又发绿了。
何况帮米粒代交这花地房证件的,正是她的另一前男友包一头。当然可以说,那天毕然刚从精神病院出来,米粒找一个精神正常的人交证件才对。
米粒究竟算是谁的情人呢?唐听山,不可能。因为做花地本是开发商向官员隐形行贿,唐听山本是开发商,如米粒是他的情人,他哪需要做花地这么绕的办法。米粒背后一定是个官员,而且是跟唐听山有密切合作关系的官员。付市长?更不可能。这里面有个专业问题——做花地就是变相行贿,不管这条街别家房子赔偿多少,开发商一定向花地房赔高价。丁香街藏匿证件的计划,这计划说白了就是一帮草民跟唐听山谈涨价的。米粒背后的那男人要是付市长,她哪儿有必要让包一头代交证件,参加到这涨价计划中。唐听山巴结还来不及。
那米粒背后的官员是谁呢?唐听山是个商人,他不买米粒的账,其实是不买米粒背后那官员的账,那是谁呢……雷政策。我很快想到这个秃头。上次听肖咪咪说唐听山认为雷政策拆迁不力,希望把他调走,因此雷政策还跟焦同志在电话里大发怨气,去国外考察两个月。这个就好玩了,雷政策这个秃头居然有两个情人,上边寸草不生,下边勃勃生机。
我不是很确定这个判断,但逻辑上这很行得通。最早雷政策和唐听山合作尚好,唐听山为贿赂雷政策,通过帮米粒做花地太正常不过了。但后来唐听山不满雷政策拆迁工作。米粒想必能从他俩交恶之中发现日后她很难得到高价赔偿。正好此时我发现了藏匿证件的妙处,迫使她参加进来。她不可能不参加进来,因为我们是把一条街的证件全部收齐,并房产、公证、街道办、媒体的监督下签约的。米粒本是花地房,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唐听山日后翻脸,那她连一根毛都挣不到。参加到钉子户的计划中,她还可以借船上岸。这种情况,唐听山反倒不好说什么了。米粒本不是他的敌人,他的敌人却是我、菜刀妹、石八斤、何无畏等死硬钉子户。
可唐听山错了,米粒是如此有心机的女人。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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