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引燃大量硫黄木柴之类,不怕油箱被烧爆吗。就算先行推土下来掩埋,可那土经点燃也很炙热,大虎、三虎也有可能被弄成烤鸭。
我已成为小有名气的钉子户。有些人来学习。大家同仇敌忾,唱起“用血肉筑起新的长城……”
热泪盈眶之间,一道灵光闪现。
这两天,其实我很累。拆迁队总趁晚上派一些人来填土,像偷地雷。他们不派大型破铲车,是还没想到越过壕沟的办法,水管可能还没改成金属的。但他们采用夜间骚扰战术,用小型铲车和人力不断填土,填平了就可总攻。
他们晚上填,我们白天挖……偶尔也换回来,也交战。
我看着挖出来的土散落一地,耳边响起“血肉筑起新的长城”。长城战。我们是公民,国歌给公民以指引。
挖得再深的壕沟也有可能被填平,但是高高的城墙难以轰平。他们总不能出动大炮。我们居高临下,他们难以填土,那时大石头、滚木乃至被弃用的传统武器,燃烧瓶,都可发挥作用,也不怕他们晚上偷袭。
全街人都动员起来修筑长城,疯狂挖,全力垒,那些被拆毁了的人家也贡献出很多砖头。对岸的拆迁队眼睁睁看着我们筑长城,却过不来。我们筑得越高,越不怕骚扰。不到五天就在壕沟这边垒起一道土城,而且正快速加高加宽、加厚加长,从清衣江到西街尽头,整条丁香街被500米长城保护。
自秦始皇命蒙恬修长城,抵御外敌,没人想到这次却要用来抵御内敌。我感慨得鼻涕长流,菜刀妹说我感冒了,让我去洗个热水澡。我回去等了半天,热水都没来,发现没气了。再开灯,电也断了。水……正淌出点黄黄的东西,估计也快停了。我也不敢喝,要是里面被放了三聚氰胺怎么办。
他们还是很慈爱的,都大半年了才三停。之前我们曾准备过很多矿泉水,可他们一直没停,也就喝了。
现在只有西街那边有一个出口。派出去的几个人都被挡回来了,就算出去了,看带回来的是这些东西,也不让带进来。狗日的不仅三停,还断路了。
菜刀妹不以为然,说她去。只要不打仗,她还坚持开车。丁香街只有她出入还较自由。拆迁队虽有十数个被她弄伤,但一是久闻其野蛮名声,再就是,钉子户大战拆迁队有个特点,战场上你死我活,在场外,却未这样。全国许多抗拆暴行和悲剧,大部分发生在拆迁现场。虽有宜黄的官员派人堵在厕所里,还动了暴力,所以当局也觉过不去,撤职法办了事。那些凶残的拆迁队深明此理,在战场上打死人是英雄,战场外打死人,上面也不好罩你。
菜刀妹一会儿就拉了一车矿泉水、煤气罐、发电机,在西街口装卸。那些拆迁队员心中不忿,也不敢怎样。昨天我从监听雷政策的手机知道有一本内部传阅的《拆迁队手册》,其中一条是对钉子户也要区别对待,虽不放过一人,但对那些社会影响大,有组织能力的,还是要小心为妙,打而不伤,伤而不亡,避其锋芒,控制得当。毕竟现在舆情比前几年强大。
菜刀妹连续三年是公交公司优秀驾驶员。公交公司归公交分局管,那也算拐弯公安系统,所以交警们看她如同亲妹妹一样。
他们终于等不及,这晚发起强攻,雪亮的车灯照着长城,破铲车排头,拆迁队随后,模仿我们也抬上来很多大型烟花弹平射……可没用,我哈哈大笑,总是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他们还企图搭起木板越过壕沟,可我们早准备好长长的拉钩,搭一块木板,从上面放下去拉,虽不是回回都准,但拉落一块,人掉下去,其他的也不敢再来。
又来,准备了高达20多米的消防云梯,直接要从对岸架上城头。戈壁的,每回失火怎不见你们用这么先进的云梯,总说消防意识差,消防装备尚待完善。菜刀妹有办法,架上一截,她拿着电锯就切下一截,还带着那帮小姐,不仅锯,锯后还对掉下去的拆迁队员说一声,谢谢收看,电锯惊魂。
菜刀妹太嚣张了。左手拎着电锯,右手拎菜刀,虽是夜战,可她眼力极好,一会儿跳到东城头,大喊有个斗鸡眼下沟去了,打他……一会儿跳到西墙,喊那个酒糟鼻你又来了。为了更好观察全局,时时站在屋顶上高音喇叭指挥,向左向右,那个瘸子大虎又到沟边了,有个丑八怪又拿起棍棒了……她大声呐喊,遥指全局,像圣女贞德一样。
长城战大捷,我们齐齐站在城头上,高举五星红旗,唱着《义勇军进行曲》……房顶上已高高挂起一个牌子:全国钉子户示范单位。
战后之夜,宁静。刚才只像打过一次真人。
毕然冒死出去跟米粒约会。包一头居然回来了,跟肖咪咪又在争论到底谁欠谁多一点。还有一些街民偷跑出去买生活用品。拆迁队正整理残局,也不太管。
坐在高高的城上,我跟菜刀妹把啤酒排列开来,就着花生米海喝。她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但清醒着不方便说,得醉。我深情地仰望星空,还闻了闻:空气中有诗歌的味道,良宵苦短,何不及时行乐,快出手……当即三桃园哪、仙人摘桃、八匹马,哈姐你又输了……一通乱划。她输得很多,估计主动要拧开醉阀门了。
她说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她。一般都是这样开头的。比如琼瑶和海岩。
她说她骗过我,其实也不能叫骗,还是从我妈说起吧,她是一个才女……有些迟疑。看来还得加把火。又划拳,这次我竟输了。冬天喝啤酒,浑身有些寒意。问她焐不焐……她小猫一样靠过来,脚竟伸进我怀里。
我浑身一阵发软,筋都麻了。我胆子大起来,说我想睡……她醉眼蒙眬地看着我,说她也很想睡……竟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见高姐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使劲在喊快醒、快醒。还使劲拍打我的脸。
我很想发笑,却起不了身,头歪在一边。正看到那些小姐也在拍菜刀妹,还掐人中。菜刀妹瘫软在地上,酒洒了一地。
高姐说了声不好。忽然想起什么,伸手进去就把胸罩取下来,还喊那些小姐也脱下胸罩。我莫名其妙看着她们,戈壁的你们一个人上,我勉励还能接受,这么多人,太变态了吧,何况菜刀妹在此,不方便的。我突然觉得不妙。
高姐紧张地往四下看,俯下身哆嗦着手打电话:石八斤,快,出事了。
看高姐转身把矿泉水泼上胸罩,捂在自己鼻子上,把矿泉水往我脸上浇,又灌水,灌得像一头骆驼,我吐了一地。她声音发抖:以前在夜总会看客人用过这东西,气体,麻倒之后什么都不知。
有小姐尖叫起来,高姐往下面一看,脸色大变,来了,拆迁队摸过来了。
我挣扎起身:大声划拳,大声点。
高姐忽然明白过来,大声跟小姐们划拳:一夜风流、二奶争风、小三可恨、四目相对、骑在身上……戈壁的,太低俗了。不过这样可以抵挡一会儿,拆迁队知道上面人还没全倒,就不轻易上来。
高姐把上衣都脱了,晃荡起两个大奶子,那些小姐也仿照,立马黑夜中白晃晃一片。我勉强回头,十几条黑影愣在架过来的云梯上。这一招俗,但实用,拆迁队员不知这帮淫荡女人要干什么,有的抱臂欣赏起来,嘴里不干不净的。
就这半分钟。一声怒喝像炸雷一样,石八斤嗵嗵地震得地面发抖,拎一棍铁棍从城那头冲过来。这段时间,拆迁队虽怕菜刀妹威名和何无畏凶悍,但具体交战中最怕的还是石八斤。这个浑身是毛的家伙太巨大了,站在面前空气都要紧一紧,你棍子打他身上没痛感。他也不打你,而是一个一个抓起来扔,现在他就一个个扔,瞬间就把四五个拆迁队员扔到壕沟。
小姐们尖叫。我看到很多架梯子了,一队队黑影快步过来。已有二十几个人冲到长城上,只听得何老四在尖叫。就算石八斤神力惊人,可顾此失彼。打了一个呼哨……长城上下响起一阵低低的吼声,黑熊包子,白熊馒头,还有面条、抄手、汤圆……戈壁石八斤上一世肯定是开小吃店的。其实他养的这些熊绝不伤人,每回打架也只是站在旁边助阵低吼。可拆迁队还是吓得不敢再进,僵了一会儿。后面冲上来一个人,手里端把麻醉枪,扑地打进白熊身上,熊一时不倒,另几个人用一把很大的木叉嗨地把它摁在地下。那人举刀就捅,熊皮厚肉粗,也没捅得太深。可黑熊包子见配偶受伤,大为愤怒。捶着胸口就扑上去。看来早有准备,后面还有一人手持麻醉枪,对着黑熊就打,黑熊一掌就把枪拍飞,挥掌又要拍那人。
石八斤大声喝止。黑熊包子本要一掌击向那人,竟停下。心中无比气恼,捶胸嗷嗷大叫。
这时人们已渐渐醒来,开始反抗。何无畏握着一把刺刀冲杀过来,后面还跟了十来个人,他抱着何老四,惨叫一声,红着眼见人就捅,手法熟练,一会儿就四五个人倒下了……其他人见何无畏凶悍,逃掉。何无畏还要捅,我们拼命拉住他。
从壕沟下面把何老四抬上来。他叫回何无畏别杀人了,临死前只说了一句:人心隔肚皮,不可轻信人。
第29章
派出所的人来了,刑警也来了。何无畏还要拼命,在我们劝说下才逃跑。两死三伤,当晚即被通缉。
本来还要抓走石八斤,说纵容动物行凶杀人,还要通缉熊,要安乐死。石八斤大声说是人在杀物,谁动我熊,杀谁全家。动物园园长赶来,把一个电话递给刑警队长,刑警队长看了,不再说什么。园长瞪着石八斤,大骂你让动物园蒙受多大损失,这下肯定要拆掉了,都是因为你。
全街人都站在长城上,高唱国歌。刑警队长骂了拆迁队的人蠢货,走了。
毕然这时才赶回来,怔怔地看着何老四盖着白布的尸体,被抬走。
凄怆地叫了一声,抓着头发就冲到城上,语无伦次地狂号:惨绝人寰,闻所未闻,纳粹党的毒气室,下三烂的采花贼,日本731部队。我耻与你们为伍……我躺在油条房里,对高姐说劝劝毕然。都这结果了,还跟他们谈什么可耻、为伍,一点意义都没有。高姐红着眼出去劝。听毕然挣扎着不回来,还在隔空大骂人性沦丧之类。
肖咪咪和包一头已醒来,大口喝着矿泉水,也没力气争谁欠谁多一点了。
我去看菜刀妹。她还软着,为何老四的死难过。警察说何老四并非拆迁队杀死的,是摔死的。可她不相信,她看见何老四身上有刀伤的。但警察很快把尸体抬走,强行火化了。谁也证明不了真相。
幸好高姐及时回来,今晚她们姐们儿出去唱卡拉,回来见我和菜刀妹抱在一起,还以为在亲热。后来觉得不对,因为城上东倒西歪还有一些人,地上很多铝罐子,那罐子她是认得的。她恨恨地说,早知道这东西管用,就先下手为强,把拆迁队麻倒。
菜刀妹忽然说:有内奸。
这东西是夜场里麻倒女孩子用的,拉开拉环放在角落,一会儿就倒。可长城在室外空旷地带,空气流通,虽然刚才从现场看扔了不少这种铝罐子,剂量大。但要不是有人先行在这边拉开拉环,先麻倒一些个人,拆迁队并不好从那边摸过来施放更大剂量。何老四肯定看见什么了,被杀掉。还不放心,推了下去。
幸好高姐及时赶回。我头痛欲裂,说回家睡觉,明天还得跟他们拼。
菜刀妹恨恨地:老子要跟他拼了。
我转出菜刀妹的客厅,看见仍是空空荡荡,只有黑沙发和模糊的沙袋。门外,毕然还在悲声大喊,我拖他回来,骂有什么用。他回过神来,对,骂他们这些畜生没用,要写诗,要用诗来揭露他们!
他像一个受了重伤的动物,蹒跚着跑回房。我进去,见他泪流满面,声音嘶哑,边念,边挥笔写诗。风一样又跑出去,站在长城上面大声朗诵:你杀死我后,我的白骨正好做成房子。我这白骨的房子,飘扬着不屈的旗帜。
那些拆迁队懂个球的诗。我又让高姐出来拉他,听他又换成枪炮与玫瑰了……声声不绝。
我做了一个好深的梦。一头巨大的章鱼把我往深处拖,它柔软的腕足紧缠着我,上面好多吸盘,竟全是眼睛。
天灰蓝,像一块冰片贴在头上,我头痛欲裂,刚才的梦像要破茧而出,带走我的灵魂。
毕然还在外面嘶哑着朗诵,其实已很絮叨,听上去也渺远,像天边的一个流浪汉且行且走地唱莲花落。估计这呆子此时也不知自己在念些什么,只是念。高姐眼睛红红地说,这样念下去,会不会把人念死。我说必须念,舌头是这呆货的发条,一直念才不会死。出得门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毕然一夜间像被抽去身体里的水分,皱巴巴脱了形,初冬的霜肮脏地凝在胡楂上,像一只霜打过的柿饼。衣服已扯下几颗扣子,一只鞋子也不知踪影,白围巾还在,但已土灰色,他佝偻着背在纸上边涂边念,边念边哭,其实已没有泪水,是嚎。
我大喊一声,他颤了一下,整夜保持一个姿势让关节都卡住,很久才完全转过头来,看是我,张嘴笑笑却比哭还难看。我喊他回来,他不干,我说不回来老子就撕你的诗。他竟撒丫子,顺着昨晚未撤的一架梯子,向街口跑去。戈壁的找死吗,街口那边驻扎着拆迁队。我奋力去追,可这呆子像吃错药一样跑得飞快,跑着跑着还把另一只鞋都扔掉……街口小广场上,站定,人像回光返照般,高举诗稿大声念起来:
来吧,屠夫,用你的机枪子弹镶嵌我的肋骨。
来吧,履带,碾过我毫无表情的面部。
我用头颅,做成你们恐惧的天花板;我用黑色的裹尸布,书写你们猥琐的族谱。
我必将不在,归于尘土,爱人却找得到我。
午夜的合欢花下,是我复苏的冻土……我使劲扯他,快走,回去念合欢,戈壁的念交欢都行。他不知哪儿来的大力甩开我,又向前冲了几步,高举着诗稿念:不管冰雪愿不愿意,春天,都宣布了冬天的葬礼,布谷鸟明亮鹅黄的鸣叫,吹响一把嘹亮的长号……我都看得清几十米开外拆迁队员的脸了,求他快撤,这呆子突然停下来,凝神:咦,此处用布谷鸟还是雪霁鸟,葬礼好还是洗礼好……老子气急败坏:管他妈什么呆鸟,再不走,只能是葬礼。
他终于看我了,表情勇敢而疯狂:所有的暴君都那么恐惧,所有的刽子手都很无力,看,懦弱者是不敢过来的。我回头看,奇怪,那些拆迁队员